第6章 ·一朝還陽別經年
小姻和小緣每當俞景年與楚九歌在蘭馨閣頂飲酒,就會在不遠處靜靜等着,有時候太晚了,這兩個孩子就忍不住睡意,靠在一起眯一會。
俞景年一如既往的将楚九歌扛在肩上,走到房頂的邊緣,輕踏飛檐,衣角被風吹起,随後一躍而下,穩穩落地。
“小姻,去把琴師的房間收拾好,小緣,去讓後廚熬一碗清粥。”
俞景年吩咐道,而兩個小童也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俞景年說,琴師的胃腸并不是很好,常會疼得死去活來,所以每次飲酒過後,都要用清粥潤一潤受到辛辣刺激的胃腸。
溫暖而柔軟的床鋪讓醉酒的楚九歌舒服的差點叫出聲,習慣了露宿街頭的他,一開始來到仙姿坊時還睡不着,後來也适應了這種安逸。
望着楚九歌微紅的睡顏,俞景年怎麽也想不到,這個面相清秀的年輕男子,會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喜歡濃妝豔抹的妖冶國師。
民間的百姓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楚九歌這一個人,因為他們認為,如果真的存在這救世主一般的先知,他們就不會生活在随時會被卷入戰争的危險之中了。“得九歌者得天下”,因此,即使真的有九歌存在,人們也寧願相信他是一本記載了如何使天下歸一的詩集。
曾經的楚九歌,面對這樣的流言,常常是笑說:“詩集?”随即用食指點點自己的額頭,道:“都在這兒。”
俞景年深刻的記着楚九歌的一颦一笑,也記得他在被常淩歌帶走時,神色的無助與絕望。
俞景年後悔了六年之久,至今也無法原諒那個去營救國師,卻無法抵抗南軍攻擊的,無能的衛國将軍,那個最後害了國家,也沒能救回楚九歌的自己。
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無能……
俞景年将臉貼近楚九歌,能夠嗅到微微的,清酒的香氣,還有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桃花的氣息。
“不好意思啊,撞見這場景,你要相信,我确實是路過。”一個玩世不恭的男聲響起,俞景年轉頭望向窗外。這個男子,總是在需要他的時候适時出現,真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楚九歌一樣會奇門八算,能夠預測未來。
“你怎麽知道我要找你?”
男子很是驚訝,“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來找你的。傾言,我是來找傾言的,聽說他今晚被一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禽獸給包了,幫個忙。”
俞景年面無表情的問道:“找我幫忙?沒有立刻動手,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唉,人老了,就總感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吓到了我美美的傾言寶貝兒可怎麽辦。”
俞景年所做的皮肉生意,常常會有老朋友來光顧,這也讓他很是驚訝,原先衛國的那群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官武将們,如今亡國了,僥幸留下一條性命,不學越王勾踐卧薪嘗膽,竟然整日沉醉于燈紅酒綠之中。
南君是知道衛國情形的,若想讓他們起來反抗、複國,就必須要有精神領袖。而今,他将公子音囚禁在地牢之中,原先衛國的殘将群龍無首,真是高明。
“我不介意把你的傾言寶貝兒叫到這裏一起談,前提是不要讓我看你們那些激情的畫面。”
男子這下不出聲了,有些委屈,可在看清躺在榻上的楚九歌的長相時,他的表情就如數天前的俞景年一樣,震驚,還有喜出望外。
“他!”
俞景年把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男子不要吵醒了楚九歌,随即起身,将男子拉出房間,輕輕的合上了門。
片刻過後,楚九歌睜開了雙眼,望着二人離去後閉合的屋門。
就在剛才,他用餘光看到了那個男子,腦中仿佛有一道白光炸開,一些記憶的片段如潮水般侵入他的大腦,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
剛剛離開房間,俞景年與薛無華還沒來得及下樓,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薛無華一臉疑惑的看向俞景年,“你在吩咐他們教訓下人?”後者也同樣是一臉不可置信。
二人對望一眼,其實這個聲音,他們都熟悉的很,只是不願去相信罷了……
小緣迅速跑過來察看狀況,被俞景年一個手勢制止,“別過來,去告訴前堂什麽也沒發生,被打擾到的客人送些禮品打發了。”随即轉身跑回楚九歌的房間。
伸手剛要開門,薛無華卻阻止了俞景年,神色凝重,終于恢複了多年前的嚴肅。“我認為,進去之前你有必要先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楚九歌喝了忘川水你不知道?”俞景年眼神淩厲,瞪的薛無華終于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
忘川水,是一種上古流傳下來的古老藥方,與孟婆湯僅差一味藥引,卻有着天差地別。
有解,與無解的差別。
俞景年大步上前扶起了跌倒在地的楚九歌,先是探他的鼻息,翻了翻他的眼皮,輕拍楚九歌的面頰。
“滾出去……滾出去……”楚九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痛苦的□□,随即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一般,慘叫一聲,推開了身邊的俞景年,死死按着額頭,艱難的起身,大喊着:“滾出去!離我遠點!”
薛無華見楚九歌搖搖晃晃的靠近自己,本想伸手去扶,卻被楚九歌狠狠打開。
後者雙眼通紅,似乎是要滴出鮮血一般,他凄厲的慘叫着,像是下一秒就會死去一般。
俞景年發現事情不妙,立刻從身後架住楚九歌的雙臂,防止他受傷,見俞景年不敢下手,薛無華活動了手指的關節,在前者出聲制止之前,一掌打在了楚九歌的頸部。力不至死,卻也足夠讓楚九歌昏迷幾天。
不敢下重手,又怕楚九歌出事,這讓曾經馳騁疆場的兩個大男人在短短幾分鐘內大汗淋漓,甚至有一種想要發洩的沖動。
“忘川水……”薛無華念叨着,“你是說,楚九歌在被常淩歌擄走之前,喝了忘川水?”
難以置信的語氣。
俞景年苦笑,他也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你必須承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道理的,也必須承認,真正禍國殃民的不是江山,不是權勢的欲*望,而是他楚九歌。”
薛無華懂得俞景年的意思,南君大開殺戒,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像秦始皇一樣稱帝,統治整片大地,他還要得到楚九歌,因為楚九歌知道太多的秘密,甚至包括早已失傳的秘術、兵書,他還精通奇門八算,能夠預測到未來發生的事,甚至,掌握長生的秘訣,誰人不想得到他的頭腦?
“僅僅是為了稱帝嗎?”薛無華嘲笑道,“恣睢是什麽人你比我更清楚,一旦得到楚九歌,他會怎麽做?”
俞景年沒有回答,只是将楚九歌抱到榻上,蓋上了被子。
南君恣睢,非人也。
楚九歌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雖然他并不感覺這一覺只是睡了一晚那麽簡單。
他的頭還在隐隐作痛,暫時大腦是一片空白的,但是第一感覺是,情況不是很好,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而且會毀掉他得之不易的安寧。
“醒了?有哪裏不舒服?”一直守着楚九歌的俞景年眼底泛着烏青,這讓楚九歌有些慚愧:“是我害的你變成這樣的吧。”
“你還記得?能不能和我說說,那時候的你怎麽了?”
楚九歌掙紮着起身,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俞景年眼疾手快的托住了他,免得他再跌回榻上。小緣也适時的送來一個枕頭,墊在了楚九歌身後。
楚九歌口幹舌燥,見床頭置着一杯水,想也不想的伸手取過,一飲而盡。清涼的潤滑緩解了體內的燥熱,此時此刻的楚九歌恢複了力氣,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想哭……
“以前的我,經常會哭嗎?”
俞景年被楚九歌問得一愣,不過随即他就決定,隐瞞到底。
不為別的,就因為飲過忘川水的人,若是強行回憶過往,只有死路一條。
“你在說什麽?”俞景年自己都感覺自己的笑容太過牽強。
“別想騙我!!!”楚九歌發瘋一般從榻上跳了起來,抓住了俞景年的領子。俞景年不知道幾天不吃不喝的他怎麽會有着那麽強大的爆發力,但這只能說明,現在的楚九歌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你不要妄想騙我!我記得你!我記得我被火海包圍的時候,你就在對面眼睜睜的看着我被帶走!”楚九歌氣急敗壞的吼道,他的确想起了一些東西,即使只有片段,他也想繼續深入,因為人有最原始的好奇心。
“你冷靜點!冷靜下來!不然你會死的!”
剛剛睡醒的薛無華本想來看看楚九歌的情況,不想正好撞見了這一幕,雖然俞景年百般交代他不要擅自出現在楚九歌面前,一旦刺激他想起了什麽,很有可能會讓楚九歌送命。
“景年……俞景年!!”楚九歌掐住了俞景年的脖子,“告訴我,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