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波瀾不驚度賀蘭
楚九歌離開珂國,進入楚國境內的第三天,珂國就再次發生災情,熱病迅速傳播,百姓民不聊生,橫屍遍野,疫情嚴重,無奈之下,在推遲了半月之久後,珂王終于無可奈何的低頭,降服于南國,珂國不攻自破。
而南君恣睢也笑納了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然而在他接過了以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遣裝備齊全的軍隊進入珂國,屠殺所有病患,并将未染病的百姓帶至邊境隔離,大規模填埋死屍,并封鎖了原珂國的土地,防止疫情繼續傳播。
楚九歌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慶幸自己沒有染病,并且早早的離開了珂國,其次便因南君的暴戾而感到不平不滿。即使不是自己的子民,可既然珂王已經降服,又何必屠殺這麽多人?為何不是派大夫去治病呢?
不過政局的事,他又怎麽插得上口,何況目前聽到的都僅僅是一面之詞,誰知道真正的情況是怎樣的。
可南君的性情,确實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楚九歌依舊是穿着素色單衣,頭上蓋着素色的薄紗,抱着古琴,背着行囊,走在略顯凄涼的街市上。
楚國的街頭,有一些擔憂前景的人在聊天,他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常會聽到一些別國的新聞,比如什麽齊國的公子已經暗中逃出齊國了,姬國的國主已經病危之類。
只不過是真是假要看自己的分辨,畢竟改換國君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定下來的簡單事,天下五國目前保持着可笑的“和諧”,一旦其中一根柱子出現裂紋,整座建築都會倒塌。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歇息的時候,楚九歌就坐在路邊的石凳上,望着腳上沾了些許塵土的白靴,心中暗暗叫苦。如果不是生在這麽個混亂的時代,他又何必颠沛流離呢?
自從在珂國的最後一晚,他喝得大醉酩酊,腦海中就不斷的出現一些破碎的片段,有複雜而又熟悉的占星圖,有軍隊入侵,嘈雜的喊殺聲,有沖天的火光,映明了慘寂的夜,然而這些碎片卻無法拼湊成一個整體,他能夠回憶起來的記憶,真是太少了……
微涼的風吹拂着楚九歌的臉龐,拂亂了他的衣衫,吹散了他的發絲,潔白的鬥篷滑落至肩膀,頭頂灼熱的太陽耀眼的讓楚九歌不得不用手去擋住那光芒。
楚九歌并不喜歡被太陽炙烤的感覺,起身挪到一個有樹蔭的地方坐下,面前擺着古琴,而他卻熱的絲毫沒有彈琴的心思。
“旅者,累嗎?”
剛剛他并沒有注意,聽到了聲音才轉過頭去,發現聲音的主人是個稱不上漂亮的少女,總角之年,看打扮,應該是哪家的丫鬟。
少女見他抱着古琴,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同時也看出了楚九歌的疲憊,于是從腰間取下了随身的水壺遞給楚九歌:“喝點水吧,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楚九歌看到了有水,仿佛離了水的魚兒一般,如饑似渴,不由分說,先接過牛飲一番,少女也不急,靜靜的等他喝完,有心思了再答。
楚九歌将水壺中的水一飲而盡,而後才去細細品味,意外的發現,這其實并不是清水,而是帶有一絲玫瑰與茉莉茶的香氣,以及淡淡甜味的飲料,他有些驚愕的望着少女,後者報以微笑:“這是我們這裏一種特有的飲料,看你皮膚這麽白,一定不是楚國人。我們楚國天氣炎熱,所以女孩子們會喝這種茶湯來消暑,還有美容的功效。”
一聽到“美容”這兩個字,楚九歌當時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當窗理雲鬓,對鏡貼花黃。這讓他的胃裏不得不翻攪了一下,他堂堂的七尺男兒,竟然要做美容那麽娘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少女“噗嗤”笑出了聲,随後才恢複一副嚴肅的樣子,恭恭敬敬的請求道:“您一定是樂師吧,可不可以請您,幫我們一個忙呢?”
楚九歌敏銳的捕捉到了“我們”這個詞,如果不是“我”的話,也就可能是比較麻煩的事。
說實話,他并不想幫忙,因為他實在是不想再攙和進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可是剛剛受人滴水之恩,他又無法拒絕,不如先聽聽是什麽樣的請求。
“姑娘請說。”
“我是仙姿坊的丫鬟,前些日子,我們這兒的樂師病逝了,坊裏便差我去尋樂師。楚國的樂師本就少,大部分還在王宮中給楚王尋開心去了,我實在是沒辦法才……”少女面露難色,楚九歌一聽就後悔了,他就不該客氣那麽一下去問。
仙姿坊這個名字一聽就是風月之地,而楚國這個地方,有那麽一個腦子不太正常的大王,自然全民跟着一起不着調,老人們成天哀聲嘆氣,不知道國家今後何去何從,年輕人們成天尋歡作樂,分明兩個極端,因此楚國的娛樂業最為發達,什麽酒肆賭場,青*樓梨園。
不過梨園還是少的,整個國內能找到一間就算不錯了,正如這個小丫鬟所說,楚國的樂師都進宮裏給楚王找樂子去了,民間的藝人也就少了。
不過,楚國還有一點與衆不同,就是盛行男風。
前朝曾有男皇後韓子高、作為男寵的玉面修羅慕容沖等男風跡象,但總歸沒有達到盛行的地步,然而在楚國,幾乎沒什麽着調的人,男風盛行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楚九歌就更加不能答應了,畢竟他要自保,首先就是遠離是非之地。
看出了楚九歌嚴重的嫌惡,少女立刻挽留:“不是的,不會讓你去做皮肉生意的,只是彈琴,而已……”
“恕我直言,我不想玷污了這把古琴。”
楚九歌确實僅僅不想玷污古琴,因為于他來說,他自己地位卑賤,早就沒什麽氣節可言,但作為聊以慰藉的古物,這把古琴在他眼裏早就已經超脫了凡塵。
楚九歌起身便要離開,少女立刻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擺,哀求的眼神讓楚九歌無法說出狠話去拒絕,“先前的樂師留下了琴!”少女的死纏爛打,只是因為她害怕無法交差被毒打。
楚九歌自然知道這等混亂之地的規矩,也不忍心就放對他有恩的少女就這樣回去受苦,想想,他身為琴師,縱使老鸨也不會為難他的。
“好吧……”楚九歌勉為其難的應下,“只不過,我要與你們掌櫃的談好。”
少女一口答應,便七拐八拐的帶着楚九歌進了巷子,“我帶您從後門進去,這樣前堂的客人們就不會誤解您了。”
楚九歌無奈,果然如他所料,真不是個幹淨地方。他敢保證,因為自己這一時心軟,日後肯定要吃苦頭的。
仙姿坊的後院雖稱不上破爛,但比起莺飛燕舞的前堂,肯定要顯得蕭寂許多,但對于楚九歌來說,也算是個暫時的容身之所。
從離開鳳鳴山到現在,他馬不停蹄的趕路,也是時候休息一下,養足精神,否則人困馬乏,對待緊急的事情也提不起勁,心有餘力不足。
“你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找掌櫃過來。”
楚九歌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坐在積滿灰塵的長椅上,選了一處幹淨的石板盤膝而坐,靜靜的望着面前的古琴。
他感覺,是時候把古琴封存了。身處煙花之地,不想古琴沾染風塵,只是他的一己私念,說到底,物件終歸是物件,比不得人重要,人都堕落了,要的物件有什麽用呢?
仙姿坊的掌櫃并不是楚九歌預料中的,滿臉堆笑與谄媚的老鸨娘,而是一個看似讀書人的年輕男子,似乎與他差不了多少,但是氣質卻很是超凡,沒有風月之地的脂粉氣。
楚九歌在心中猜測,這樣的讀書人為什麽會經營青*樓呢?看他的氣質,自然不會是從小倌一步步踩着屍體爬上的位置,那,難道會是子承父業?
掌櫃的身後跟着一個童子,見掌櫃有意要做,立刻取下肩上背着的馬紮,卻被掌櫃伸手攔住。
後者就那麽毫無忌諱的,屈身坐在了石板之下的土地上,比楚九歌稍矮了那麽一截。他知道,這是掌櫃擡舉他,給他面子,意思是在掌櫃的心中,自己的地位高過他,可楚九歌也明白,這只不過是一種試探人的方式罷了。
“請掌櫃恕在下旅途勞頓,不便行禮。”
“琴師言重,您是尊客,請您來為仙姿坊奏樂,是我的榮幸,侍奉還來不及,又怎會無禮的讓您行禮呢?”
掌櫃一口一個尊稱,叫的楚九歌反倒有些不适,畢竟像他這種人,不似戲子那般地位低賤,可也好不到哪兒去。
“在下俞景年,是仙姿坊的掌櫃。”
“楚九歌,周游列國的琴師。”
二人擊了掌,意思便是已經交了朋友,許是剛剛的少女對俞景年說了楚九歌不願用自己古琴的事,望見楚九歌随身的被白布遮住的古琴,俞景年便開了口:“琴師可要去看看仙逝樂師留下的琴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