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喏,喝碗粥。”
一張托盤放在了桌面上,宇文珊擦了擦汗說道。
她手上拎着給學弟學妹們打包的早餐,轉頭看見楚铎轉身離開的背影:“你竹馬怎麽走了?嫌咱們食堂太擠了嗎?”
厲寧筝把托盤朝自己身邊拉了拉,給她讓出對面的空間:“他約了一個教授談項目,結束後再來找我。”
還說什麽專程來見她,鬼話連篇。
說出來膈應小孩的還差不多。
“瞧瞧,小時候是鄰家竹馬大哥哥,長大後是斯文敗類精英,你這種人生贏家開局就送買一送一的絕版卡!我呢,我二十多年連裴鷹那種極品ssr都沒抽到過。”
“姐,少玩點游戲。”
厲寧筝微微蹙眉。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別人也觊觎裴鷹的美貌讓她有一絲不爽和堵悶。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是得意炫耀自己的的眼光。可剛才那一瞬間,她竟一閃而過想把他藏起來的念頭。
宇文珊眼神溫柔地打量着她,若有所思。
或許對厲寧筝來說,裴鷹就根本不是掉落概率為1%但人人都有可能抽到的稀有卡。
而是一張為她量身定制的獨家卡面。
“說起來,你怎麽今天來學校了?大四不是沒什麽課了嗎?”
“早晨有畢業時裝周的前期安排會議。”厲寧筝品了品的小米粥,“怕和工作行程相撞,得提前安排時間,和老師申請了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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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幾大專業的畢業季是曠日持久的戰役,也是一場饕餮盛宴。
校內美術館會提供長達兩個月的畢業作品展,校內影院有動畫專業的專場,而她們服裝設計專業則會在禾沁國際酒店為畢業生舉辦一場高規格的時裝周。
畢業走秀基本和業界秀場的标準統一。
每年都會邀請時尚界大佬作為嘉賓,業內HR也會前來為人才庫做準備。可以說,參加畢業時裝周的經歷,是這群未來設計師的重要敲門磚之一。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
四年課程成績、所獲獎項和畢業設計的成績共同決定了時裝周的門檻。
“有親友票記得送我。”宇文珊沖她眨眼睛。
“沒問題!诶話說食堂換師傅了嗎?這小米粥口感好像變了。”厲寧筝皺眉,放下小勺,“還沒……”
還沒裴鷹煮的早餐粥好喝。
這個念頭宛如火花閃過,被她飛快壓了下去。
“你上次在學校吃早飯應該是兩年前吧。早餐窗口換師傅以後學校論壇裏吵了三個月的事你一定不知道。”宇文珊沒好氣地說。
“确實。”厲寧筝托腮,微微打了個哈欠,“忙得連軸轉的時候看到手機就想吐,唯一的慰藉就是忙裏偷閑去看展。”
“忙也忙得有價值呀,促進經濟增長,還創造就業崗位。對了,你之前不是還說要做筝拂自己的app,怎麽樣了?”
“在做,應該能和冬裝新款一起上線。”
“缺人嗎?技術崗的話我有好多認識的學弟可以推薦去實習哦。”
“咱學校好歹是重點中的戰鬥機,學弟們都是互聯網大廠搶手的技術人才,往我這兒推薦純粹是害人吧?”
“你以為他們真缺你這份實習啊?還不是……”
“那麽問題來了,是什麽給了你在筝拂當實習生就能接近我的錯覺?”
宇文珊:“看看這幾個月和我的聊天記錄,你說呢。”
“……”
靠,是裴鷹。
厲寧筝偏過頭,神色極其不自然:“對不起。”
是我的鍋,是我給了你錯覺。
下午六點半,隋岚辦公室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他揚聲,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擡眼看到裴鷹單肩背着包走進來,溫柔的眉眼立刻堅硬起來。
從他在厲寧筝家見到裴鷹的那一天起,隋岚就對這個少年沒什麽好感。
他在厲寧筝面前極盡懂事乖巧,在自己面前企業從來不遮掩淡漠和乖張。這明目張膽的兩幅面孔,仿佛料定了他不會向厲寧筝說似的。
他也确實不會“告狀”。
厲寧筝對裴鷹的偏心和縱容,這幾個月隋岚比任何人都清楚。
“暑假都結束了,實習生。怎麽,你對我們筝拂這麽有歸屬感嗎?”
裴鷹走進,沒理會他的問題,拉了把轉椅在隋岚對面坐下,“她不在公司嗎?”
“應該不在。有事?”
“她說今天沒什麽安排的話下午會回家補覺。我剛才回家……”
“她沒在家?”
“嗯。”
隋岚擡眼看了他一眼。
厲寧筝能去的地方太多了,不在家很正常。
“裴鷹,你是需要她哄睡的嬰兒,還是需要她做飯的小孩?不在就不在,她要做什麽還需要給你報備嗎?”
話音剛落,裴鷹犀利的眼神忽然落在他身上。
連隋岚自己都愣了一下。
失落和懊惱從臉上一閃而過。
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第一次見到裴鷹那晚,厲寧筝冷着臉送他出去時說出的話。
——岚哥,不要做逾矩的事情。
厲寧筝是屬于她自己的厲寧筝,是自由靈魂的厲寧筝。
她從沒有給任何人交代一切的義務。
任何人倘若生出想要掌控她的心情,哪怕是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占有欲,都是在滑向危險的邊緣。
裴鷹輕笑,掀了掀眼皮,起身,低頭看着手機往外走。
“只有你才會這麽想,畢竟我從沒想過親自質問她在幹什麽。”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只是,一點危機感罷了。”
隋岚對他話裏的譏諷感到不快,正要說什麽,手機嗡嗡響了兩聲。
垂眸一掃,目光立刻投向他的背影:“等下!”
裴鷹腳步一頓,扶在門上的手插回口袋。
“你知道楚铎今天來找她了?”隋岚問。
他心裏默念了方才裴鷹口中“危機感”三個字。
裴鷹撤了一步,反身靠在門上:“何止知道。”
大清早就被當面挑釁了。
“原來已經對線過了啊……”隋岚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收了收桌子上的東西,“走吧,我送你回家,她可能晚飯後才回。”
“她怎麽說?”
“什麽也沒說。只發了幾個文件,順便讓我給司機打個電話,确認一下車上還有沒有解酒藥。”
裴鷹挑眉,對他的結論充滿興致。
隋岚拍了拍他的肩,推着他走出辦公室,邊鎖門邊說:“你剛才是不是在給司機打電話?她只有找不到人的時候才會聯系我。确認解酒藥基本說明晚上有飯局或者有人約了。”
裴鷹不可置否,低頭看了一眼剛挂斷的電話,跟着隋岚走到電梯間:“我好奇的是,你怎麽知道那個人是楚铎?”
隋岚擡手,按下負一層。
“筝拂最近為了拓展品牌知名度恰好在挑代言人,而她發的幾個文件,都是千帆傳媒旗下的藝人資料。”
“是楚铎持股的那個經紀公司?”
裴鷹今天課間沒少做功課,對這個以演員為主要簽約對象的公司也比較耳熟。
“千帆三個股東,除了創始人雷千皓,另一個背後也是楚家的人。換言之,楚家才是千帆的最大股東。
“千帆的藝人資料不是從下面的市場部篩選後做成具體方案提交,而是直接經由厲寧筝到了我手上……你覺得是什麽意思呢?”
裴鷹:“他來和她做交易了。”
他知道聽雲最近解除了和王琳琳的代言合約。
有傳言說王琳琳背後的金主是楚铎的父親。
如果傳言為真,就能合理推出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聯想:若筝拂能允諾他們一個代言人,就不計較聽雲給那位前代言人造成的種種損失。
“或許情況更糟糕一點,楚铎是代表父親向厲寧筝來施壓的——”
千帆的藝人,她別無選擇,必須接受。
隋岚瞥了裴鷹一眼,內心頗為感慨。
和聰明人交流就是很舒服,盡管這個聰明人只有十八歲。
裴鷹的理解能力和思考速度遠超他想象,幾乎自己話音剛落他就能接上,即使不用把所有話都說清楚,也能通過自身收集到的信息和知識儲備跟上他的思路。
有時候,連公司裏的老員工都未必能在開會時瞬間領會他和厲寧筝未盡的話中的意思。
很難說,悟性是不是天生的東西。
“不過……”隋岚沉吟片刻,忽然猶豫。
“你想問他們是交情好的世家,楚铎或許沒有可能聽從父親做出這種事情嗎?”裴鷹問。
他回想了一下早晨短暫的相逢。
那人對他或許是有些不放在眼裏的嚣張,但隐約流露出對厲寧筝的維護卻不似作假。
只是同樣的想法在腦海中飛快閃過,片刻都沒有停留。
他也曾以為,交情好的世家都是可靠的。
可是後來呢?
看看裴家孤立無援的境地就知道了。
你以為的交情有時候都是塑料情誼,笑臉相迎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滿心期待地想要落井下石,看盡笑話呢。
兩人走到地下停車場,隋岚坐進車裏,拉開抽屜翻出一盒新的解酒藥,扔給裴鷹。
“回去放她包裏。”隋岚說,“我知道從你的經歷來看,親友反目實屬正常,似乎沒有什麽人值得信任。但楚家對她來說或許是不一樣的。”
“怎麽說?”
“你知道勵雲很多年前有一次大危機,瀕臨破産的事情嗎?”
“知道。”裴鷹點頭。
這在業界從來不是秘密,財經媒體甚至對此多有着墨。
這場危機後來是靠老厲總破釜沉舟,天時地利人和的極限翻盤,才從低谷走到了今天的繁榮。
也時常被人說是勵雲集團的重要轉折。
“那段日子很苦,老一輩在病榻纏綿,夫人的聽雲在海外市場的拓展也遇到了阻礙。兩人無暇照顧兒女,大兒子在寄宿學校倒還好,六歲的小女兒,直到恢複元氣前,一直是楚家養着她的。”
“……”
裴鷹沒有說話。
他知道隋岚是想說,楚家、楚铎對厲寧筝的重要意義,但他無心去想那些,腦海裏止不住地浮現出想象中厲寧筝六歲的模樣。
這是他第一次聽與她有關的陳年舊事,卻忽然有些明白了厲寧筝對他的一切包容和接納。
相似的處境,孤獨的自我,甚至是理解他們初次見面時他因寄人籬下生出的幾分膽戰和卑微。
或許她看他,就像是看自己。
而彼時的她,比如今的自己幼小太多。
忽然有一絲鈍痛和心疼。
她是怎麽從那樣的日子裏走過,長成如今這樣堅不可摧的?
隋岚透過內視鏡看了他一眼。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你現在對她生出的情緒,依賴也好,喜歡也罷,都或許是她會對楚铎懷有的情愫。”
裴鷹偏過頭,手掌輕輕握住那一盒解酒藥。
輕聲說:“但我覺得,她不會妥協于那點恩情的。”
刀叉在盤子上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音。
楚铎收刀,将切好的七分熟的牛排推到厲寧筝面前。
厲寧筝慢吞吞地吃着,邊吃邊喝酒。
她不說話,只是眼裏含笑聽着楚铎在說,偶爾嘴角揚起一些意義不明的笑容。
她仔細打量着他,這副皮囊在整個凜北和南城都很少能找到對手。
這人從沒有坦率地表達過自己的心意,以竹馬哥哥的身份試圖穩在那個位置,即使多年不見,也能自我感覺良好地找到與她合适的相處方式。
可惜,她不傻。
肢體和神情,永遠騙不了人。
百無聊賴地吃完,她給自己添了點酒,聽着他逐漸進了正題。
厲寧筝慢條斯理地放下酒杯,擡起眼眸,不帶一點溫度地看向楚铎。
左手輕輕覆在楚铎尚未收回的手上。
“先不聊工作,我們是不是……很久沒見了。”她柔聲說。
楚铎眸光微閃,指尖動了動,不自覺地碰到盤子邊緣,到底沒有從她掌心裏抽回。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微啞:“說什麽久不久的,難道不是你刻意在躲着我嗎?”
厲寧筝眼中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勾了勾嘴角:“哦嚯,你也知道我是在躲?”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楚铎,那視線仿佛能把人吸進深淵。
楚铎有一瞬的恍惚,等回過神卻吓了一跳!
厲寧筝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拿起了托盤上的刀,反手握着,緊緊貼着他的手背,懸在他血管上方。
她眼裏帶着瘋魔的血色,和醉意的迷離,嘴角勾着風情萬種的笑意。
她緊緊扣住他的手,握刀的手一揚,下一秒刀刃朝着他的手背直直劈下來——
“你瘋了!?”楚铎驚呼。
速度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躲閃,也害怕躲閃的後果會更嚴重。
“啪——!”
刀尖直直從他的指縫穿過,貼着手指的刀面傳來一絲冰涼。
桌面的布料已然劃開了一條縫隙。
縱使馳騁商場,見慣了明裏暗裏的刀光劍影,楚铎也沒見過這樣瘋魔的談判對象。
他直直瞪着她,厲聲:“厲寧筝!”
厲寧筝輕笑,裝作若無其事地探身,壓低聲音:“你是第一天認識我?”
“……”
“從前是我不想給父親添麻煩,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兩家的關系與合作。可這不代表我能容忍一切。請你回去告訴楚伯伯,我有自己的父親,不是他的便宜女兒。”
刀尖沿着他的指縫往裏劃,發出嘶啦刺耳的聲音。
楚铎滾了滾喉嚨,汗水無聲從脖頸後面滑落。
“有些話,是不是非得我說得我說得特別清楚明白你們才罷休嗎?連最後的體面都不想要?”
她靠回椅背,手一松,牛排刀順勢倒下。
楚铎迅速地抽回手。
厲寧筝卻已經站起:“回去告訴你爸,別再拿照顧我的那點恩情來綁架我了。你們家是怎麽照顧我的,你心裏沒點數嗎?
“再招惹我,下次手可能真的不保,或者……廢得可能就不止是手了。”
她拿起包,施施然離開,留楚铎在原地。
高跟鞋踏在地面的清脆聲音,無端地有種令她心安的力量。
她在前臺刷了卡,拿起□□走進電梯間。
電梯間裏原本站了一對情侶,左等右等沒等到,膩膩歪歪地牽手從樓梯下了。
就只剩她一個人。
她靠在牆上,按了按太陽穴,長長吐了口氣。
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司機說已經到了。
電梯還在往上,沒到她這一層。她輕輕閉上眼睛,并不擔心楚铎會跟過來。
那個人好歹是個人物,有自己的驕傲和心氣。
被她這麽威脅着,到底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她有些頭疼,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厲寧策。
她的父兄有多護短她比誰都清楚。
為了她放棄和楚家合作的巨大利潤,這事兒他們做得出來。
即便他們最後選擇委屈她,她也萬分理解。
畢竟商場的舞臺就那麽丁點大,一旦退出,就是将肥肉拱手讓給競争對手。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魚和熊掌都想要。
這沒什麽。
可她不想因為自己讓他們在親人和利益中不得不做出抉擇。
怪只怪她自己不夠強大。
越軟弱,越只有給刀俎當魚肉的價值,最後任人宰割。
“叮——”
電梯到了。
她睜眼,擡腳往前走。
卻在電梯門開的瞬間怔在原地。
裴鷹随意地靠在電梯裏,低垂着眼眸。看見她的瞬間,嘴角微微上揚,眼裏綻放光芒。
好像陰霾的天上驟然炸開的煙火。
猝不及防撞進心裏。
“小心!”他伸手,慌忙将她輕輕拽進來。
電梯門擦着她的裙擺合上。
厲寧筝仰着頭,眼神帶了些酒後的迷離。
“你怎麽來啦?”
“我讓方叔帶上我的。”裴鷹低頭看她,從口袋掏出一板解酒藥,“解酒藥基本上只緩解頭痛,不一定解酒反而可能更傷肝。我有點擔心你。”
他的語氣寡淡無味,但很認真。
聽不出任何多餘或暧昧,卻無端戳中了心底的一片柔軟,随着下降失重的電梯,甚至有些飄然。
眼眶驀地濕潤,厲寧筝清亮的眼眸升騰起霧氣,一片朦胧氤氲。
她微微向前邁了一小步,擡起雙手,貼着裴鷹的兩肋,輕輕環住他。
裴鷹的身體陡然僵硬,緊緊繃着。
巴掌大的臉埋進裴鷹的胸膛,鼻尖在他心口輕輕抵着。
她能感受到裴鷹從胸腔裏散發出的震驚和無措,呼吸一下急促,感覺他下一秒就要開始掙紮。
她閉上眼,聲音沙啞。
右手在他背後輕拍:“乖,別緊張,喝酒了也不會睡你。我就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哦。”
作者有話要說: 裴鷹:不,我不緊張。多抱一會兒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