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城大學的清早,新生報到,老生返校。
從校門前就排起了迎新長隊,新生熙熙攘攘,老生要麽拉着行李匆匆消失在人群中,要麽提前回來蟄伏在寝室睡大覺。
厲寧筝在人群邊緣,步伐随意,面上卻沒有那麽春風化雨。
“楚铎,家庭閱歷和修養,能告訴我是哪一樣讓你說出那種話的?”
她對身邊亦步亦趨跟着她的男人說道。
先前在路旁,她本想簡單介紹一下兩人。
誰知道沒等她開口,楚铎就下了車,伸手笑着對裴鷹說:“還用介紹嗎?你好,我是情敵。”
裴鷹眼眸垂着,沉默了兩秒。
緊接着,“啪”地一聲清脆,他反手一掀,拍開楚铎的手,扯了扯肩上的包轉身離開,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留。
那表情厲寧筝見過。
她去裴家接他的那個雨夜,他隐匿在忽明忽暗的雷雨微光中,就是這般戾氣橫生,消極厭倦。
厲寧筝心裏的火氣噌地冒上來。
她費盡心思地把裴鷹從危險的極端裏拉回來,這個人一開口就把他打回了原形!
良好的修養讓她沒有在大街上對楚铎發作。
只是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追上裴鷹。
腦海裏飛快地想着要說點什麽,裴鷹卻腳步微頓,擦肩時低聲對她說:“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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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避之不及,和她拉開了距離。
離開的步伐飛快,背影顯得有些荒涼。
這樣的疏離讓厲寧筝有些恍惚。
他馴順而斂了鋒芒的的低沉聲音,在她聽來像極了祖父家裏那條委屈時就嗚咽的大狗。
心裏忽地一軟。
連帶着對久別重逢的楚铎沒有了一點好臉色。
“哦?所以他是特別的嗎?”楚铎眼裏含笑,擡手解開了襯衣上方的兩顆紐扣,“不過也是,一擲千金,豪車相送,這要讓你歷任追求者聽了恐怕得酸成檸檬樹了吧?”
厲寧筝眯了眯眼睛。
這件事雖然被厲寧策平息下去了,但沒有人能抹殺其存在,尤其是南城和凜北的圈子,沒什麽不透風的秘密。
她忽然回想起剛才見裴鷹的目光似乎在楚铎的腕表上停了兩秒,微微蹙眉。
難道是被他外露的財富秀到不愉快了?
還是說楚铎是因為知道裴家破産的事情才故意握手炫富嗎?
她輕哼了一聲。
“按照你的标準,我現在早就坐擁一座檸檬果園了。”她眼神微涼,“你在回避我的問題。”
楚铎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以前铎哥哥長铎哥哥短得跟在人家後面甜甜叫着,現在怎麽冷漠得我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當時是哪個小丫頭,挽着我的胳膊假裝有男朋友去拒絕她的追求者呢。”
厲寧筝頭皮發麻,嫌棄地往旁邊走了兩步,站在路岩石上看他。
說實話,她很能理解裴鷹一手打掉楚铎手掌的舉動,這個男人一靠近就仿佛有一種天生的威壓籠罩下來。
想到他略長的年歲,和這些年浸淫商場的傳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恕我直言,拉你當擋箭牌這件事是我從小到大最後悔的兩件事。”
她咬牙切齒地說。
心裏卻想,也不能對曾經那個剛升初中沒開竅也沒什麽策略的自己要求太多。
“第二件事是什麽?”楚铎問。
厲寧筝白他一眼:“你管得着嗎?我——”
“小學妹!開學快樂,走這邊簽到,有行李學長們可以幫你搬到寝室!”
未盡的譏諷還沒甩在楚铎臉上,身後熱情洋溢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她回頭,發現自己恰好停在了某個專業迎新隊伍的末尾。
一個看上去仿佛應該是大三的男生拿着建築學院的宣傳手冊站在她面前,兩眼發光地看着她。
就差沒把“想撩這個漂亮學妹”寫在臉上了。
“啧。”
楚铎的輕聲嗤笑在她耳邊響起,仿佛在嘲笑剛才兩人關于“婉拒追求者”的那番對話。
她眨了眨眼,食指點了點自己:“學妹?”
男生點頭:“我是建築學院院學生會的副主席,負責大一同學的迎新接待。”
厲寧筝了然。
南城大學的院系學生會主席級別的職位一般都是大三年級的學生擔任,和她的猜測差不離。
她又指了指楚铎:“學長,我是學妹,他呢?”
副主席打量了楚铎白襯衣西裝褲的搭配,猶豫了一下,說:“……你家長?”
“噗!”厲寧筝沒忍住笑意。
一偏頭,就看見楚铎忽然僵硬的臉頰,瞬間心情愉悅。
副主席看着兩人的反應,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看着這個成功人士模樣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轉了轉腕表,他張了張嘴想找補回來。
“什麽學妹!我一沒注意你就搞事情!”
一道溫柔中帶着嚴肅的聲音響起,副會長一個激靈,挺起胸膛看向來人:“珊老師!”
“你眼前的姑娘今年大四了,認真工作好嗎?”
副會長瞪大了眼睛。
厲寧筝勾唇,看着宇文珊一邊在腦後紮頭發,一邊快步走近,撲進她懷裏胡亂蹭了蹭:“珊姐。”
宇文珊本科時就是建築學院的學生會主席,現在是學生會工作的指導老師。
上學期期末厲寧筝和她匆匆見了一面之後,宇文珊就去實習了,兩個多月沒再見面。
“吃早飯了嗎?我剛好要去食堂幫他們買點早餐。”宇文珊拍了拍她的肩,簡單囑咐了副會長兩句,拉着她就往食堂走,“你每次都不吃早飯,這個習慣很不好知道嗎?”
被帶離了熙攘的新生大隊,視野開闊,厲寧筝喘了兩口氣,吐了吐舌頭:“吃了。”
還是她為了裴鷹自己動手做的呢。
“你覺得我信嗎?上學期我在被窩裏說自己在食堂喝粥的人也是你。”宇文珊瞥了瞥嘴,餘光突然落在始終跟在他們身後的楚铎身上,“呃抱歉,這位是——?”
“楚铎,和寧筝家是世交。”
厲寧筝松了口氣,慶幸這人沒再說什麽“我是情敵”這種讓人質疑他智商和情商的鬼話。
下一秒就一口氣梗在胸口。
“是被她利用完就抛棄的青梅竹馬。”
宇文珊的表情豐富多彩。
她把厲寧筝拉至一邊,悄聲說:“又來一個,你家裏那個怎麽辦?”
語氣中興奮又八卦。
厲寧筝:“……”
腦子裏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說那個男的戴的是上個月成交的拍品?”
體育課,申庭葉和裴鷹惬意地坐在樹蔭下。
球場上有不少人那天就在銀果。
知道裴鷹背後似乎有什麽惹不起的人之後,破天荒地想和他組隊。
在對抗賽裏被申庭葉和裴鷹血虐後,只能忍氣吞聲地看他倆堂而皇之地去摸魚。
申庭葉悄悄掏出了手機,搗鼓了片刻:“是這款百萬美金的?卧槽可以的,頂級中的頂級。”
“嗯。”
“我問問我哥,他肯定知道。”
他們還處在這個圈子裏一個相對舒适的地方。
沒有徹底進入父輩所掌握的世界,和同齡人的聚會大多數時候仍能憑喜好和興趣,對各方關系動向和暗潮湧流的理解和關注還遠遠不夠。
裴鷹是和厲寧筝在蘇州的酒會上輾轉一圈後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他和申庭葉還在厭惡着家庭的禁锢、享受着自由富裕帶來的滿足、偶爾流露些少年的煩惱時,厲寧筝已經只身殺進本就不大的戰場,在叢林法則中以求分一杯羹了。
“是楚家!凜北的楚家!”申庭葉很快收到了他哥哥的回複,“凜北,難道他是寧筝姐姐的男朋友?宣示主權?”
“她真有男朋友你還能聽到渣女的傳言?”
“要麽就是她最有可能的聯姻對象!哇,楚家和厲家,強強合作就變天了!”
“都強強了何必對我虎視眈眈?”
“……哥們,你要對自己的競争力有點自信。”
籃球進筐,申庭葉吹了一聲口哨。
回過神,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身邊這位很沒有自知之明的兄弟。
“說說看?”裴鷹抿唇。
“你年輕啊,樣貌身材各個方面都沒的說,用我家給大表姐催婚的話,年輕就是資本!
“再說你現在可是住在寧筝姐姐家,這事兒估計瞞不住楚家的,朝夕相處,近水樓臺,任誰都要對你産生警惕好嗎!”
裴鷹:“……”
比起繼承家業,他這位兄弟可能更适合去開個婚戀咨詢網站。
“你怎麽一臉我在忽悠你的表情啊,老子這麽誇你是你占了便宜好嗎?”
“好。”裴鷹淡淡說。
“你就敷衍我吧。
“說真的,你和寧筝姐姐同吃同住這麽久,就不心動嗎?”
他……
裴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仿佛嵌在白玉上的鋒利線條,給清潤的雙唇添了一抹桀骜。
他不知道。
申庭葉鄙夷地看着他:“如果沒有,那一定是你有問題。寧筝姐姐那麽好看,應該沒人會不喜歡她。”
裴鷹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沒人會不喜歡她,這話倒是真的。
只是,從他這些時日對厲寧筝的了解看,她似乎并不會輕易喜歡上什麽人。
不是她挂在口中的那種“喜歡”,更多的是欣賞、沉迷和狂熱,而是交付身心的愛意。
他從來沒有在厲寧筝看出那種東西。
即使是看着他時常常流露出的瘋狂和迷離,背後能感受到的依然是一片理智和冰冷。
“哎,別的你都可以說我在胡扯,但有一個絕對靠譜。”申庭葉湊近他耳邊,“我聽說寧筝姐姐來南城就是為了逃避聯姻的。”
裴鷹睨了他一眼:“你堂姐又給你講什麽八卦了?”
他并不是很信。
厲家的良性企業生态和有預見性的産業布局,是它能在這麽多年的幾次外界動蕩中巋然不動的主要原因。
內在的發展驅動力使外界的影響很少能動搖到它的核心和根基,他根本看不出來厲江逐需要用女兒來換取資源和地位的必要性。
“厲家不需要依附別人,不代表別人不需要依附厲家嘛!”
裴鷹不由皺眉,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太舒服。
“我堂姐前段時間去凜北參加她小姐妹的婚禮,說厲寧筝在凜北可是呼朋引伴,party常客呢。”
“十七歲之前的她,跟你我一樣,有幾個不愛玩?”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來南城一點也不大張旗鼓,三年都沒怎麽露過面,更別說party聚會。”
“……”
裴鷹捏了捏眉心,三年內能把筝筝拂光速發展做大,現在市場份額的增速給了同類競品不小的壓力,怎麽可能有多餘的時間泡吧聚會。
他們還放浪形骸地過着富二代的不羁夜生活,厲寧筝或許已經在另一邊的酒桌上談成了一筆不小的生意。
申庭葉卻不知道他所想,只說:“她應該是在躲避這種社交場合的。”
遠處籃球出界,徑直飛了過來,裴鷹手臂伸展,輕松地接住。
原本頗有力度的球在他懷裏卸了力。
他挑眉,接着申庭葉的話:“你覺得她是為了避免你說的‘聯姻’?”
申庭葉打了個響指,老神在在,模仿着堂姐說話的口氣:“利益綁不來人,但愛情可以啊。你見過的算計還少嗎?想想你後媽怎麽進你家的?聽說凜北那群人精啊,琢磨的都不是怎麽說服厲家那對父子,而是怎麽讓她死心塌地愛上自己呢。”
“……”
手上忽地用力,整個球兩側被掐陷了進去。
前來拿球的同學戰戰兢兢地往後推了兩步,不知道為什麽裴鷹的臉色忽然黑了下來。
“是真……真失誤,不是故意砸過來的。”
同學語無倫次地解釋着,但上學期他們對裴鷹的惡作劇實在太多,這話說出來一點底氣都沒有。
裴鷹手腕一甩,球徑直飛了出去,落盡同學懷裏。那人撂下一句“謝了”匆匆回了球場。
他看了看手,有些失神。
難怪她的熱情與喜愛背後總是達到眼底就停止,藏着些不易察覺的疏離。
難怪她今天因為他忽然拉近的距離有一閃而過的嫌惡。
她不可能在寫明了“陷阱”的愛情上義無反顧地踩下去。
她或許對每個一腔赤忱的示愛都保持着警惕。
這樣的處境,怎麽可能去放心喜歡一個人呢?
只是,她到底是很早就察覺到他人帶着目的性的愛意和關懷?
還是在具有欺騙性的愛情中受到過傷害才悟到了這一點?
還有今天早晨遇見的那個自稱情敵的男人。
楚家和厲家似乎是世交,他或許和厲寧筝之間有着比他更加親密的關系。
那高傲的姿态,究竟是因他而感到威脅?
還是說他其實是真切明白厲寧筝的處境,而用那種方式幫她驅散一切隐患的守護者?
裴鷹不敢去想,指尖鑽緊,神色也愈發凝重。
他忽然意識到,厲寧筝那句“翅膀快點硬起來”是多麽真誠的勸言。
不能再等了,一些事情該提上日程了。
無力感讓他愈發清醒。
他還沒有豐滿的羽翼,還不能為她做到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