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雲朝①
是夜。
南天音站在簾後,手裏端着一個盆子,裏面盛滿了清水。
突然,窗戶外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南天音眼都不擡,似乎不甚在意。不過一會兒,一個白衣烏發、面容清秀的青年便小心翼翼地從窗戶翻進來,穩穩落地。他肩上的松鼠四處瞅瞅,一看見了簾子上的人影便叽叽喳喳的吵嚷起來。
他輕手輕腳地關好窗子。然後一巴掌拍到松鼠頭上:“叫什麽!你想把賊招來啊!”
松鼠不甘心地抗議地叫着:“咕啾啾!”
南天音在簾後聽見他們鬧得慌,嘆了口氣:“你們兩個就沒一天消停過。”
白衣男子聽見這話連忙閉了嘴,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可是專程給你送東西來的,小天音你怎麽無情至此……”
說着他嗚嗚地抹了抹眼淚,絨絨也傷心極了,一直咕啾啾叫個不停。
南天音強忍想把他倆都甩出去的沖動:“雲朝,你再帶着絨絨鬧下去,我就給嫂子說你陰奉陽違,專程來中原鬼混……”
被喚作“雲朝”的白衣青年男子一驚,随即哭喪臉道:“小天音我錯了,你千萬不能這樣告訴師姐!我會被師姐打死的!”
“東西呢?”南天音明顯不想與他繼續插科打诨。
他也算識相,收起了那些俏皮話,聳了聳肩:“你先出來吧,放心,這周圍沒有眼線,我來的時候專門檢查過,安全得很。”
南天音沉默了片刻,拉開簾子走了出來。
雲朝抽出椅子坐好後翹了個二郎腿,吊兒郎當地拿着杏仁兒逗弄絨絨。待南天音出來後立刻雙眼放光地湊了上去:“小天音還是這個樣子我看得慣,來我仔細檢查一下……哎哎哎疼!”
南天音淡然地将他伸過來的鹹豬手折了個彎:“別鬧。”
“好好好姑奶奶不鬧不鬧……哎呦我的手啊……”他可憐兮兮地給自己通紅的手腕吹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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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完可憐後他便擡頭打量現在的南天音:依舊那副清麗容顏,偏偏青絲如雪,又生着一雙不同尋常的紫色眼眸,左眼下還有一顆淚痣,給這張臉添了一絲妖冶風情。
雲朝摸了摸下巴啧啧有聲:“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除了頭發的顏色,你簡直跟淩十夜長得一模一樣。”
“你見過哪家的雙生子長得不像的?”
“好吧,不過幸好你們的淚痣位置不一樣,不然等你染了頭發,我就完全分不出來了。”
“……”
雲朝見她臉色沉了下來,立刻癟嘴道:“好嘛,人家不閑扯了;東西我都放在桌子上,應該夠你用一個月了。”
“多謝。”
“說什麽謝啊,也沒見你的誠意……”
與他說話素來考驗自己的修養和心性,南天音忍了忍,耐着十二萬分的性子問:“你要什麽樣的誠意?”
雲朝眼波流轉,眼尾那一點紅痕妖嬈妩媚;他向她抛了個媚眼:“不如跟我去約個會什麽的……”
“好啊。”南天音從善如流。
“其實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什麽?!”他一驚,差點跳起來。
“我說,好啊。”
雲朝沉默了。
片刻之後,他面色猙獰就差掐住南天音的脖子大喊道:“何方妖孽!竟敢假扮小天音!”
“咕啾啾!!!”
南天音看着他們倆沒一個腦子正常,頓時洩了氣,揉了揉額角。她抱着桌上的東西便轉身進了簾後,雲朝倒也耐心地便喝茶邊等着,不過一會兒就見她出來了:烏發如雲,黑瞳深邃,雖也不醜,但總是少了白發紫瞳的韻致。
雲朝向來不愛她喬裝之後的模樣,努了努嘴:“哎呀,黑發黑瞳,一點特色都沒有。”
“你可以染成白發,改換瞳色試試看。”
雲朝聽到這個建議簡直心有餘悸:“你以為我沒試過?那次被師姐看到了,我可是被她吊起來一頓好揍……”
“你啊。”南天音無奈地搖搖頭,“最近嫂子她們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挺好的,遙兒已經能勉強說話了。”
“……”
“我倒是比較擔心你,中原那個女皇帝還在追殺你嗎?”
“當初我與女顏前輩将她推上帝王之位不過是各有目的,我是為了複仇,前輩是因為無聊。如今她初登大寶,自然對我們心有顧忌。”
“可惜小天音還有事在身,不然就學姬如女顏一樣找個地方隐居就好了。”
南天音聽他說這句只覺得好笑:“我隐居了,誰來照顧嫂子和遙兒?你嗎?”
“喂喂,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也是很可靠的!”
見他一蹦三尺高,南天音抿了抿笑意:“姑且算吧。對了,我找到醫治遙兒的方法了。”
“是什麽?!”
“昙華宮,佛血蓮。”
雲朝的表情頓時就凝固了。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他眼神飄忽不定:“……呃,那個……你打算怎麽拿到那個東西?”
南天音雖知道他多半心裏有鬼,但此刻也無意跟他糾纏:“本來是打算潛入昙華宮……”
雲朝話聽到一半“嚯”一聲站了起來,結果“嘭”一聲撞到桌子上,痛的眼淚花花:“痛痛痛……”
“咕啾啾?”
“……”南天音心中默念自己要冷靜,“你發什麽瘋?”
雲朝聽出她有些生氣,疼的淚眼朦胧地望着她:“使不得!這可千萬使不得!你都不知道昙華宮是什麽樣……簡直就是龍潭虎穴啊,你去了多半要出事……哎呦好痛……”
南天音哭笑不得,她簡直要認為這貨今晚來就是為了搞笑的。
不過她算是聽出一些別的,便涼涼道:“聽雲朝此言……你很熟悉昙華宮?”
雲朝僵住了。
“不不不,我拿我的人格擔保我跟昙華宮沒什麽關系!但是我知道那裏很危險!尤其是那個花重錦,簡直就是魔教公認的女瘋子!”
“花重錦……我最近倒是經常聽到這個名字。“
“嗯?怎麽回事?”
“劍卿雪授衣像是和她有什麽深仇大恨。”
“哦,這個啊,你不知道?”
南天音搖搖頭,雲朝嘚瑟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什麽她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來顯擺了:“三年前花重錦獨自一人來到落霞山莊,殺掉了當時的靈劍閣閣主趙英以及寒絡衣夫婦——而劍卿雪授衣就是寒絡衣的次女,說起來她本名叫做‘寒江雪’,‘雪授衣’也只不過是江湖中人給她封的美稱而已。”
“原來如此,父母之仇,确實不共戴天。”
“嚴格來說只是殺父之仇哦~”
“哦?”
說到這裏,仿佛是什麽機密要聞,雲朝鬼鬼祟祟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寒絡衣的正妻乃是江梅夫人,而雪授衣是他和妾室韓靜所生。”
南天音一巴掌将他拍開。
雲朝哎喲一聲,正打算繼續說下去,就看見她一臉複雜地看着自己:“你究竟來中原幹什麽了?怎麽盡精通江湖轶事?”
“……”
雲朝頓時無言以對,只好幹瞪眼憤憤不平地看着南天音,賭氣一般往凳子上一坐就不說話了。南天音也深谙他那小孩子脾氣,只是放軟了聲音溫聲細語道:“你說昙華宮很危險?具體是指什麽?“
雲朝氣鼓鼓的,本不打算理她,但扛不住自己本來就聒噪,加上他也不是個愛生氣的人,還是不情不願地解釋了:“魔教三聖君所領導的組織都坐落在一些天險之處,昙華宮則處石林峭壁之中,本就極為難登;其次宮內機關重重,一步踏錯就是萬箭穿心。這還不算什麽,花重錦這個瘋子還喜歡豢養一些殘暴蠱獸——完全不受控制的那種!她将那些蠱獸放養在昙華宮外圍的森林之中。別說闖入者了,就連他們昙華宮內部每年都會死很多人在那林子裏。”
“……果真是龍潭虎穴。”南天音總結到。
雲朝扶額,喝了口茶潤喉繼續說道:“而且花重錦三年前就練成了《三生花》中部《昙夜》,武功已是登峰造極,除了同樣修煉《三生花》的鏡神教教主,基本上沒人能和她比肩。”
雲朝語重心長地看着南天音。
“小天音啊,我知道你不怕死,但凡事還是謹慎些;潛入昙華宮這種馊主意就省省吧。”
“我再斟酌幾天吧。”沒想到南天音根本就沒怎麽放在心上,讓雲朝頓時氣結。片刻後,他補充道:“不是我說,小天音,你要真想進入昙華宮也不是沒有辦法。”
“說來聽聽。”
“武林大會!”
南天音眉頭微蹙:“武林大會?”
雲朝點點頭:“五年一屆的武林大會,今年又剛好是第一百年,意義非同小可。本來這大會就是正道與魔教互相刺探示威用的,魔教三聖君都會出席,花重錦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武林大會上做出點顯眼的事情,讓花重錦留心于我?”
“不愧是我的小天音啊,反應真快。這個方法算是比較保險了,何況你現在處于中立狀态,如果能在武林大會上脫穎而出,屆時你成功加入昙華宮的幾率也大很多。”雲朝鼓掌。
南天音思量片刻,一錘定音:“那就這樣定了。”
“我會替你加油的~”說完他抛了個媚眼兒,帶着絨絨從窗戶翻身離開了。
南天音見狀也只好無奈地笑笑,低喃了一句小孩子習性便回去睡覺了。
而此刻,千裏之外的鏡神教祭壇卻是陰雲密布、氣氛陰沉。
鏡神教教主飛天鏡獨自一人盤坐在祭壇中央;那是個年輕俊秀的男子,穿着一身藍白飄逸的衣裳,長發垂落在寬大的衣袍之上。他眉心有一縷鮮紅的印記,飛眉入鬓、唇紅齒白,濃密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嘴角緊緊抿着,渾身透出一股妖冶的魔魅來。
半晌,他終于開了口:“出來吧。”
他話音剛落,一道飄然若仙的身影緩緩從暗處走出。
雪膚烏發、唇若抹朱、身形婀娜、眼尾殷紅、容顏傾城。偏偏那雙眸子卻是如此生冷,帶着睥睨一切的高傲。
——正是昙華宮宮主,花重錦!
花重錦緩緩走近,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看起來你修煉《懸鈴》并不順利。”
她停在飛天鏡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
飛天鏡睜開眼睛,那眼瞳還微微泛着紅色。他冷笑一聲:“昙華宮主很閑嗎?特地到這裏來嘲諷我修煉不順?”
“本座才沒這麽無聊。”花重錦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本座替你救出鏡湖月,你允本座一份花名冊……本座此番自然是來要東西的。”
飛天鏡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拿出一本花名冊遞了過去。
花重錦收下後,他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形容的笑。
“本君已經能想象江湖上未來一片血雨腥風的情景了。”
“他們都該死,自己飲了那麽多人的血,難不成還想安享餘生?”
飛天鏡笑了起來:“那本君就等着看宮主的能為了。”
花重錦亦不作答,轉身便走。
她走後,飛天鏡的唇色越加慘白,片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而從他被衣物遮住的地方開始蔓延開大朵大朵鮮紅懸鈴花的形狀的圖騰,那些圖騰很快爬滿了他的全身,開在臉上,妖冶無比。
“純陰……終究不是女體,又有何用!”
飛天鏡怒而一掌拍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