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雲朝②
次日,南天音剛出門就在走廊上撞見了前來尋她的雪授衣。
南天音一愣,開口問她:“可有事?”
而雪授衣站在走廊上,笑容溫柔和煦:“小江醒了,醒來之後一直在問我他的救命恩人是誰;所以我來問問天音,可願随我去見見小江?”
南天音思襯片刻,點了點頭:“那就去吧,如果這能讓少當家安心的話。”
雪授衣像是松口氣般的,看着她笑得溫情脈脈;她感謝于她的善解人意,低聲道了謝,随後南天音便與她一同去往鐵連江的房間。
到了地方,只見房門緊鎖。雪授衣上前敲了敲門:“小江?在嗎?”
內裏仍是一陣沉默,良久,終于有人開口說話了。
“表姐,進來吧。”
雪授衣聽見他毫無生氣的聲音,嘆了口氣,輕輕把門推開了。
只見房屋窗戶封閉,整個空間無比壓抑;而鐵連江面容蒼白憔悴,昔日南天音與他初遇時的滿身活力也煙消雲散。他雙眼無神地看着雪授衣:“江雪表姐……”
“我把天音帶來了,你想對她說什麽就說吧,我先出去了。”
鐵連江聽到南天音的名字,死氣沉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緊緊看着南天音,然後放松了身體。
他站起身來,局促地說:“那個……謝謝你……願意救我……”
南天音只是淺淺一笑:“少當家不必在意,南天音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聽見“少當家”這個稱呼,鐵連江原本明亮一些的眼睛又黯淡了下來。他無意識地摳挖着桌子,輕聲說道:“……我……我現在已經不是鐵氏镖局的少當家了。”
南天音知道他此刻心中郁結,立刻改了稱呼:“那鐵公子下一步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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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加入靈劍閣!”鐵連江堅定地說。
“……”
“我一定要報仇!去了靈劍閣,總有一天我能手刃花重錦!”
南天音看着眼前這個眸中盡是仇恨之火的少年,突然心底刺痛起來;她恍惚之中在如今的鐵連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個偏執、痛苦、仇恨、不顧一切的自己的影子。
于是她開了口:“……鐵公子。”
“怎麽了?”
南天音看着他年輕稚嫩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痛楚。
恍然間時光交錯,往昔種種紛至沓來;她又看到了那個面對南诏士兵無能為力的自己——那個被心中升騰濃郁的仇恨之火慢慢扭曲了自我的人格,然後化身惡鬼的自己。
複仇快意嗎?也許吧,在殺掉姚期、處決王連舟等人時她确實感到一種病态的快意;可當她與姬如女顏站在皇宮之中,看着上面那個她理應恨之入骨的男人被擊垮的那一瞬間,她不僅沒有快意,反倒捧着淩十夜的頭顱落了淚。
那一滴淚水墜落在淩十夜冰冷青白的面容上,她這才幡然醒悟自己竟然親手犯下了那麽多不可饒恕的罪過。
“恨一個人,是很痛苦的;就好像把自己放到鐵鍋上煎熬,熬到滾燙了,再去燙傷別人。”
她的聲音很輕,不帶過多的情緒,像是把愛恨悲苦全數收斂了,平靜地對另一個快要誤入歧途的人傳授經驗。
“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他狠狠地拍着桌子,顯然,他并沒有接受南天音的勸告。他只是扭曲着臉失聲咆哮:“我做不到!我一定要那個女人血債血償!”
南天音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嘴唇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
人總是這般固執,當他們身處局中、認定一個事實的時候,無論局外之人如何勸阻都是枉然。
不是誰對誰錯,抑或誰的悟性高誰的悟性低……這就是人性啊。
鐵連江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立刻不安地解釋:“對、對不起……我不是沖你發火……”
“無妨,若鐵公子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離開了。”
“你等等!”
“怎麽了?”
“……”他傻傻地看着這個白衣烏發、平靜淡然的女人紅着臉咳了幾聲,嗫喏幾下道,“我……我欠你一條命,如果以後你有什麽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就是了。”
南天音并沒有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是點點頭,離開了。
她現在還有更迫切的事情。
衆所周知,武林大會十年一屆,這一屆正好是第一百年,意義非常,故而空前熱鬧。
南天音在二十一歲之前都是在瀾音寺度過的,對江湖形勢并不了解;後從瀾音寺還俗也是忙碌于朝堂之間,如今難得有空周游四方,也算是好事一件。
此次武林大會舉行在江湖第一大宗——逍遙派。
南天音一路游山玩水,卻也正好掐準時間到了。由于此次大會是開放性的,所以南天音也順利地進了逍遙派——雖然她之前也考慮過如此作法會不會引來一些懷有不軌之心的人,但是進去看到逍遙派內狀時她就明了。
果真高手如雲。
南天音伫立在一角,看着四周恢弘大氣的建築和三三兩兩走過的挺拔俊逸的弟子感嘆到。
不過一會兒,一位粉衣白衫的女弟子就徑直朝她走了過來:“這位姑娘,請問你可是南天音?”
“是,你找我有事嗎?”
“是我們掌門找姑娘,還請姑娘跟我來一趟。”
“……涯柯掌門?”
“是!姑娘,跟我來吧!”
“那就麻煩帶路了。”
南天音一路跟着她走到了逍遙派後山,四周樹林郁郁蔥蔥,溪水潺潺、清澈見底;間或三兩游魚拂過,濺起一串水花。林中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随處可見一些鮮豔奪目的花卉,當真是人間仙境。
而在這仙境之中,一位白衣翩然的中年男子伫立在一顆參天古木之下,宛如挺拔青松,自有風流情态。
那便是逍遙派的掌門涯柯了。
南天音跟随着那女弟子走到涯柯跟前。
“掌門,人已帶到。”
涯柯微擡袖口:“……嗯,下去吧。”
“是!”
待那弟子離開後,涯柯轉過身來面對南天音;南天音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竟是雙目異色:一只耀金一只碧藍。
……逍遙派掌門竟然也是色目人麽……
涯柯見她沉默不語,喚道:“淩姑娘?”
南天音回過神來,恭敬地行了禮:“南天音見過掌門。”
涯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罷了,此番是祖師娘要見姑娘。”
“……祖……師娘?!”南天音不得不承認自己被這個稱呼沖擊到了。
涯柯點點頭,不再多言;少頃,一個氣質非凡的綠衣青年女子走了過來。南天音看她覺得眼熟,随即便回想起曾經在承國公府看到的那幅畫像:“莫非是……七公主殿下?!”
七公主容未是敬德皇帝容洛最不受寵的女兒,加上她幼時身體孱弱,早早就被送入神醫谷了;聽聞後來經過了一些事,說是暴斃了。
當然,究竟有沒有暴斃,眼前的容未已經給出了答案。
容未見她認得自己倒是驚訝:“……淩二小姐認得我嗎?”
“曾經在畫像上見過殿下。”
容未聽她一口一個七殿下搖了搖頭:“七公主早就死了,你不必再叫我殿下;直接喚容未就好。”
“……不知容未把我叫過來是為何事?”
“當年我欠下承國公一個人情,此番叫二小姐過來,乃是為了還情。”
“……”
“是否是承國公的女兒得了什麽棘手的病症?”
聽到這句話,南天音心思一轉,竟起了玩笑的念頭:“看來南天音以後行走江湖要再小心一些。”
“哦?”
“免得被別人如此簡單就調查的一清二楚了。”
容未一怔,立刻明白了她話中有話,連忙道歉:“抱歉,我沒有冒犯二小姐的意思……”
“我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容未且放寬心吧。”
“嗯……”
“言歸正傳,侄女所得乃是先天不足之症。”
“原來如此……可有去神醫谷看過?”
南天音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我又何嘗不想去?可神醫谷早就封山閉谷、根本無處可尋。無奈之下,南天音才只好四處奔走,尋找可以救治侄女的方法。”
“侄女?”容未細細一想,淩十夜不是她姐姐嗎,“為什麽不是外甥女?”
被問到這個尴尬的問題,南天音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簡單粗暴地回答那孩子姓淩。
“原來如此……朱雀亦是個癡情人啊。”
“是啊。”
“其實戰後我與夫君一直隐居在神醫谷,因為武林大會我們二人才趕回了逍遙派;正好二小姐也來了,我便想盡綿薄之力。不知二小姐之後可有安排?若無,可以随我們去一趟神醫谷,請那裏的醫師看看。”
“……多謝,不過關于侄女的病情,目前我已有一根線索。”
“是什麽?”
“昙華宮——佛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