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聽“哐——”的一聲,鐘鳴聲過,鑼鼓聲起,厚重低沉,随即雷霆萬鈞,威震百裏。
塵土飛揚間,一排的馬兒已然如在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少傾便只餘一個一溜兒的黑影。
這廂辛夷将将把眼神收回來,不遠處身着藕色的襦裙,绾着利落發髻的虞菡萏,挂着笑朝辛夷走來了。
“辛夷妹妹妝安。”
“許久不見,妹妹生的越發鮮豔動人了。”
辛夷也很是歡喜見到她的,忙迎上去握住虞家小姐的手。
“虞姐姐最近可還好,這麽些時日京中都沒有什麽集會,妹妹甚是想念姐姐呢。”
——太子元貞和虞家姐姐的婚事商議似乎進展不錯,辛夷眼尖地瞧見虞菡萏身上穿的衣裳,乃是宮裏特供的上品絲錦,辛夷從前也不過得過一匹淑妃賞賜的,若說皇後不滿意虞菡萏,想必也不會賞賜給她這些。
“我最近一切都好,今日天氣晴好,正好你我二人可以好好一同射獵,權當玩樂了?”
辛夷點頭稱是,二人便一起又去了那備馬的地方,如今只零零散散剩了約摸十幾匹了,辛夷記得自己挑過的,欲喚旁側的宮人幫忙把馬兒牽出來,還未張嘴,卻忽然覺察出一絲不對勁兒:
她不久前才剛來過這裏,除了草料和馬身上微臊的味道,并未有這般濃烈的女子香的。
她一向不喜熏那些東西,便是有香味也只會是清淡的安神香,這香味,倒有些像前不久她去京中那些有名的珠玉簪坊挑首飾的時候,旁邊些個貴女讨論的寶瑟香,言道如今正是時興,很是難求的反季西府海棠為主料制成的。
是了,西府海棠的香味兒。她前世曾得過一株,是元憬送來與她解悶兒的,因着無聊,她當時便盯過那花許久。
莫不是哪位高門千金也看上這馬兒,于這裏駐足片刻,這才染上了那些香味兒?
思及此,辛夷沒再多想,擡眼招呼旁邊剛将缰繩遞到虞菡萏手裏的宮奴,央他把馬牽出來。
二人這才雙雙上馬,倒也沒有飛馳,僅是驅策着慢慢前行罷了。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地聊了些話,等到虞家的丫鬟和霜葉都把兩人的箭袋彎弓拿來,辛夷又有了這段時日和元憬一起練箭的感覺了,熟悉又安心。
正當辛夷準備驅馬進圍獵場時,一擡眼,竟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宋錦玉,穿的那麽顯眼,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等到辛夷發現了看回去,她卻又閃躲着迅速避開了辛夷的眼神。
怪了,平日裏這個時候,她宋錦玉不都慣愛用眼珠子給她下馬威嗎?
辛夷正思索着,然随意地掃了宋錦玉身上一眼後,她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宋錦玉如今也在馬上,還恰好是一匹純白色的,她腰間的衿纓呈豔色,襯在後面的毛色上,再搶眼不過了。
衿纓和它的主人,辛夷都不想注意,可偏偏巧的是,那衿纓上,也繡了兩株并蒂海棠。
——海棠,又是海棠。
辛夷垂下眼睑,待虞菡萏近至她身旁,她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說起來,虞姐姐可知近日時興的寶瑟香嗎?妹妹這幾日常聽人說,卻遍尋不得,想是極珍貴的,我卻沒趕上售賣的好時候。”
姑娘家家,除了衣裳首飾,還能有什麽感興趣的?左不過那些用來打扮的東西罷了,虞菡萏一聽她這話,瞬間就來了興致:
“我怎麽會不知,這香是城南那家漱妝齋的,我得過一小盒,還是我姨母家表姐送的。”
說到這兒,虞菡萏停頓了一下,想是擡頭後也看見那宋錦玉了,便朝辛夷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
“喏,宋家二姑娘最愛水紅色,朱砂色海棠尤甚,聽說那寶瑟香,大部分皆早早送到丞相府去讨巧兒,幾乎被那宋二姑娘壟了。”
“也難怪,這京中多數大人還依仗宋相呢,更別說他們那些做珠玉生意的商賈了。”
辛夷仔細聽了,眸光流轉着,看看那宋錦玉腰間挂的衿纓,又低頭看了看身下騎的馬,忽然低低地笑了。
若她是宋錦玉,想必會思慮更周全些,最起碼害人的時候,別親自去現場吧?還熏這樣獨特濃郁的香,是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嗎?
果然是涉世未深,這些個不甚高明的下作手段,只怕也想破了這小毒婦的腦袋了吧。
辛夷忽然有點兒可憐她,依着她這蠢笨的程度,日後若真的嫁給餘洛安那個慣會玩兒心思的,只怕被他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辛夷妹妹,你怎麽了?”
虞菡萏見她出神,輕喚一聲,辛夷這才猛地回過神來,随即笑着應聲道:
“哦,我無事,虞姐姐,我們進場吧。”
辛夷最終也沒有下馬,更沒有中途要求更換馬匹,而是面色一如往常地,談笑風生地和虞菡萏一同進了圍獵場。
宋錦玉騎在馬上,眼看着辛夷好像什麽都沒發現,依然騎着那匹馬進去了,思及她随後出醜的慘烈模樣,宋錦玉心裏頓生快意,得意的勾着唇角笑了。
另一邊後山的主場內,半場賽事正進行得熱火朝天。
元憬騎射技術了得,意氣風發地坐在馬上馳騁,幾個回合就收獲滿滿,俨然已經一馬當先了;緊随其後地就是太子元貞和餘洛安,随後是幾個皇子們。
這次宋丞相也是下了血本,為了讓餘洛安在孝恭帝面前一出風頭,早便安排了一切,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眼睜睜看着以前從未參加過秋獵的元憬,雲淡風輕地甩了衆人一條街。
錦袍少年弓馬娴熟身手矯健,長及腰間的墨發随風飄揚,兩指并攏間輕輕往後一拉,便是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嗖——,嗖——,嗖——”
——箭氣尖銳淩厲,伴随着箭頭刺進血肉噗呲的微弱聲響,所有人再擡眼看去,竟是三箭連射,箭無虛發。
真當是少年英姿,絕世獨立。
旁邊随行一衆人等,皆瞪目結舌。就連太子元貞,都忍不住停下來對着元憬贊不絕口。
平日裏所有人都以為這憬世子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且不說他平南王一家剛入京不足月餘他便尋釁滋事,生生打斷別家公子的腿這事兒更是人盡皆知,更別說後來屢屢被人看到招貓逗狗地耽于玩樂。如今卻可謂是一鳴驚人,竟是這般深藏不露。
“本宮竟從來不知,珩止有這樣好的身手。”
太子這話的意思,看來真的甚是驚豔了。
“怎得以前卻從未見你同王叔一起參加秋獵呢?”
元貞還有些不解,心想照元憬這樣的年紀,不都是心高氣傲的,怎麽能忍受旁人總說什麽一無是處,卻不着急證明自己呢?
元憬這便收了弓箭,沖元貞颔首示意:
“回殿下的話,以前路途遙遠不便奔波,如今只是恰好趕上,又承蒙殿下和各位相讓;”
他頓了一頓,像是想到什麽,微微一笑,眸子霎時璀璨起來:
“而且有一個對臣弟而言很重要的人,說想看臣弟奪得頭籌;臣弟自然全力以赴,不好叫人家失望的。”
說着,元憬的耳根又不合時宜地紅了一下,
元貞先是一愣,爾後反應過來便爽朗一笑:
“原來如此,哈哈哈,好——,好啊,沒想到珩止也是性情中人,本宮很看好你。”
這倒是真心話,畢竟元貞心裏衡量過,倒覺得元憬的确是他阿稚妹妹未來夫婿的最佳人選。
其他人聽不懂二人在打什麽啞謎,皆一笑置之,唯有人群中間的餘洛安,離元憬和元貞并不遠的地方,他聽得清楚,也一瞬就明白了元憬話裏有話。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波濤洶湧的,眼簾垂下遮住眸中神色,然其中波詭雲谲,已然有些因妒扭曲。
衆人正談笑間,也算中場休息,元憬同元貞攀談着,不經意間擡眼瞥向半山腰下那片多是平地灌木的圍獵場,就瞧見了他無比熟悉的那個窈窕身影。
朝廷每年秋獵都會為女眷們專門準備一個單獨地地勢簡直的圍獵場,方便各個千金貴女們以作怡情小賽;辛夷如今正和虞菡萏一起,已射/了些兔子野雞之流,不似元憬這邊,盡是狐貍花鹿的。
他嘴上繼續回應着元貞,眼珠子卻黏在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上挪不開了,其實也看不太清,離得不算近,僅能模糊瞧見個人形罷了,他也心裏知足。
可就在這時——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元憬臉上的笑霎時凝固,雙眼瞪大瞳孔一縮:
辛夷原本正好好兒地端坐于馬上,姿态從容地照着他教給的法子射/出一箭,也中了,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她身下的馬兒卻不知怎麽突然癫狂起來,辛夷一個弱女子又如何拉得住?電光火石之間,不過一瞬,辛夷便摔了下去,甚至極為狼狽地掉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兒,後背撞上石塊兒才停下。
這一幕正好就完完整整地落在元憬眼裏,他只覺心口微窒,仿若一下被割開一道口子的劇痛,一時之間好像連呼吸都困難。反應過來之時,已不知怎麽便下意識急速地調轉馬頭,不顧身後衆人的驚疑,只管朝那個方向沖過去。
那是阿稚,是他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的阿稚。怎麽回事兒,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好端端地會從馬上摔下來?
“駕——”
元憬高聲驅斥着馬兒,只聽得耳邊呼呼的風聲,從未如此焦急,恨不得什麽都不顧了,立刻飛到辛夷身邊。他雙眼猩紅,想是急得厲害,連路在哪裏都不看,只管朝最近的路線橫沖直撞,披風邊角被尖利的植物鋸齒割破了都毫無所覺。
不該的,不該教她騎射,他若早知她只是為了不讓那些人得第一,只管替她奪了便是,何苦讓她多受那些練習騎射的勞累之苦?如今更是不慎從馬上摔下來。
都怪他,都怪他自作主張,若早些時候不蓄意接近她,不教她騎射,她今日定是不會摔了。
他急得沒了頭緒,竟一瞬間把所有錯處都歸到自己頭上來,平日裏無法無天的小閻王,這會兒慌亂地快要哭出來。
旁邊橫空沖出來些将士,欲要攔住元憬去路,還未近身,便高聲喊着:
“憬世子,您且停下吧,再往前便出了圍場了。依着規矩,這每半場整場時候都需在圍場內的,您出去了,便只得下午的後半場才能再進了!”
元憬聽不着,他什麽都聽不着,只有眼前的路,和腦海中辛夷摔下馬的那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嘶,我真的愛元憬,我從未如此愛我筆下一個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