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元憬只覺心髒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疼的他呼吸困難。
那種心悸,以至于他現在已經醒過來了,卻還是難以從那個夢裏真正出來。
他猶記得當初做這些怪夢,自己見識短淺卻又固執己見,一廂情願地覺得,這時上天賜給他和辛夷的命定情緣,可如今這個“祥兆”發展到後來,竟是這樣的結局。
夢裏的每一幕場景,都是那麽壓抑絕望,“他”好像陷入一個怪圈,明明想和辛夷同旁的夫妻那樣舉案齊眉,卻生生地一次又一次把心愛的女子推遠。
別人都不知道,夢裏的辛夷也不知道,只有他這個不知怎麽闖進去的旁觀者一清二楚。
代入感太強,他心頭突然湧上鋪天蓋地的難過,替那個“元憬”,也替那個絕望痛苦的辛夷。
元憬愣愣地擡手,摸了一把眼尾,這才恍惚反應過來,做過那個夢,他竟沁出了淚珠,氤氲在眼眶裏,久久緩不過神來。
他這時又不得已地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或許從前是他搞錯了,只是白日裏面對辛夷想的太多,夜裏才會夢見她罷了,夢境這種東西,本就光怪陸離誰又能說得清?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自欺欺人的想法中的牽強之處,只一味覺得,他如今和辛夷還好好兒的,沒有如夢裏那般互相怨恨。他心裏發了死誓,這輩子絕不叫二人走至那樣無法轉圜的絕境。
元憬心頭顫着,不自覺又想起這幾日,辛夷在他面前溫柔小意的模樣,這才心裏稍稍得了些安慰,長舒一口氣後,重新躺下去。
卻是聽着耳邊轟轟烈烈的雷雨聲,心境再也安寧不下來了。
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轉眼間,夏日的暑氣慢慢散去,秋高氣爽之時,宮裏終于傳了孝恭帝口谕,欽點了此次随禦駕一同秋獵的王公大臣、皇子皇孫,言道其他事務仍按照舊時禮制進行準備即可。
辛夷歡天喜地地盼了好幾天。
說她小人之心她也認了,反正她活這一輩子,最大的樂事就是看丞相那幫狗賊算盤落空,能毀他們一個籌謀,辛夷能樂得好幾宿睡不着覺。
只是元憬這些天有些奇怪,偶爾同她說話時,不自覺地就發癔怔,有時候還會兩眼發直地盯着她的發簪看。
發簪有什麽好看的?都是近日京城中流行的款式,旁的管家小姐都戴了的,何故只盯着她的?
不過辛夷也懶得問他了,她正加緊練習騎射呢,越是臨近秋獵,她就越是不能出一絲差錯,盡力而為就是。
元憬自那日夢魇過後,心中總是不得安定,見了辛夷後這種心情尤甚,下意識便想起夢中情境,免不得就是一陣悵然胸悶湧上來。
他不會讓她哭的,一定。
他便是想盡辦法,也會讓她永遠如現在這樣,即便是對他冷漠一些也無妨,只要她自己歡喜就好。
他自做了那夢,就總是勸誡自己,心性早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心高氣傲的,又以為自己和辛夷是天生一對,什麽都自己想了,卻從未考慮過辛夷;可如今他竟也心中通透些,有些東西沒必要過于強求,他自己的感情,何苦非要強加在她身上呢?
以後若真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最好,若實在有緣無分,和辛夷痛苦一生相比,他倒寧願不去逼她。
沒幾日,正式到了秋獵的時候,那天天氣還算晴朗,辛夷早早就坐上了去圍獵場的馬車,随行的霜葉也高高興興地,一路都在跟辛夷絮叨。
“小姐,咱們辛家好些年沒參加過秋獵了,往日裏都是老爺一個人随同整個戶部的官員,有時候還告假,奴婢還是頭一次正經來看看這圍獵呢,都是托了小姐的福。”
辛夷但笑不語,只是看着擺在馬車內不遠處的輕薄盔甲,愈發地攥緊了裙擺。
這次秋獵人馬衆多,約摸近兩萬人。皇帝似乎有意讓衆人都出來表現一番,除去這些王公貴族,後宮衆妃也都一應來了。
辛家的馬車還未曾近前,已經能看見這龐大的車隊排成長龍樣,人歡馬嘶,塵土飛揚。
這旌旗蔽空之下,隊伍首席便是孝恭帝和皇後宮妃,另有皇子公主;辛夷掀開車簾,遠遠地便可看見太子元貞,随于身側的,便是元憬了。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貴人少年一頭墨發随風舞動,眉眼精致的不像話,正是意氣風發,勾着淺笑,且歌且行且從容。
辛夷好像一瞬間忽然明白,為何元憬在外面名聲這樣差,休論傳言真假,但的确人人皆言他乖戾易怒,這種情況下,滿京城居然還有那麽些高門小姐芳心暗許。
哦,她又忽然想起,那丞相家二小姐要死要活地同餘洛安訂親,可能也是看上他年少好顏色,果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不論男女。
元憬這廂正同太子元貞說着話,直言今日盛況罕見,話音剛落,元貞卻忽然看向他身後,沖他使眼色要他轉身。
元憬這還不明所以,下意識扭過頭後,竟是幾日沒見的辛夷,香車美人,車簾半掀,正看向這邊呢。
視線所及之處,不過一瞬便兩相對視,元憬終于明白從前在話本子上看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何意思,那時還覺得未免矯情,如今卻知是真情流露。
他耳根微紅,看了辛夷幾眼,待對方掃視過外面一圈兒後把方簾放下,元憬這才戀戀不舍地把頭轉回來。
“怎麽,如今春天已過去這許久,珩止這是心思萌動了?”
元貞騎馬目視前方,将方才一切盡收眼底,如今一臉戲谑地笑,語氣也幾不正經,滿是調侃之意。
元憬聞言沒好氣地側目瞪他一眼,結果元貞見狀卻笑得愈加放肆了。
“殿下又何必來笑話臣弟?”
元憬也轉過頭來繼續看着眼前,輕輕一笑,牙尖嘴利地反擊:
“你我二人不過半斤八兩罷了,聽聞近日那虞家長小姐時常出入昭陽殿,想必殿下好事将近了?!”
元貞愣了一下,倒沒想到元憬消息這麽靈通,他同那虞家姑娘的确見過幾次,母後也對她頗有好感,只是如今一切都未成定局,也不好多說什麽平白損人姑娘名節。
“未有定數,你我還是莫要胡亂猜測。”
元貞只說這一句便未再多言,元憬倒也沒有追問下去,他如今一門心思撲在辛夷身上,旁的都懶得關注。近些時日同元貞走得近,也不過是聽聞他和辛夷兄妹情深感情甚篤罷了,且元貞好似也隐約知曉元憬的心思,點破不說破,也沒有阻止過。
元憬便當他是自己人了。
辛夷認可的,就是他元憬認可的。
然這會兒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位于車隊中間,夾在元憬和辛家馬車中間這一段的,正有丞相府宋家,以及大理寺卿餘家。
餘洛安自然也騎着馬,早便幾次回頭,看到辛家的馬車了。
可辛夷掀開方簾後,掃視一圈兒,分明将目光定格在他前面不遠處的憬世子身上許久,他看的一清二楚。
心裏的酸水兒這便不自覺地汩汩地往外冒,格外的酸澀難受。
距離上次宮宴,他已有幾個月未曾見過辛夷了,破碎的玉佩他請了能工巧匠用鑲金修了,但顯而易見地無法回到從前的模樣,只能好生收起來,旁的再無期盼了。
時隔數月,他還以為自己已經能坦然接受既定的一切,結果再見到辛夷,還是不甘心居多。
餘洛安回過頭來,攥緊了手中缰繩,垂下眼簾遮住眸中一切神情,
認錯忏悔,皆不能再讨她心軟。
這個事實,餘洛安已然認清了。
他擡眸看向面前不遠處,僅一眼就曉得有多金尊玉貴的世子元憬,眸中暮霭沉沉。
——不能一條道兒走到黑,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徑。
他不會弄丢她第二次。
圍獵場外全是禦林軍,已經整裝待發,把這些貴人們所經之處護的密不透風。
辛夷眼見軍姿雄武,覺得新奇,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早前負責秋獵一應事務的宮人已經安營紮寨,錦幡宴席,美酒佳肴都已備好,只待皇帝一聲令下,即可正式開始這場盛事。
孝恭帝平日裏一向看重這種,免不得就要多言幾句。辛夷耐心等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啃點糕點飲些花茶,一擡眼就看見對面男子席面上,正對着她的元憬,又在毫不避諱地盯着她看。
嘶,好不知羞的世子。
辛夷放下手中糕點,拍淨了手,就聽得孝恭帝已然說完了話,太監正在高聲宣讀秋獵一應規矩。
果不其然,今年孝恭帝不參與,把頭籌留給衆人,誰能奪得,必有重獎。
辛夷可不就為了這個嘛,霎時就眼前一亮,耳邊仔細聽着那大太監宣布組隊亦或單人參加的賽事規則。
“傳聖上口谕,為此次秋獵公平起見,若有組隊者,則一組內個人人均射獵,才算排名依據。還請各位皇子公侯,大人公子,能夠謹慎選擇。”
辛夷聽罷,一口茶差點沒嗆在喉嚨裏。
個人均分?從前不是誰獵得便算誰的,組隊也不過走個形式。如今竟忽然改了規矩,感情如果她和元憬組隊,元憬還要把自己獵得的,分到她頭上?如此一來,那勝算便大大降低了。
辛夷瞬間便心思自己放棄,或者不跟元憬組隊,只要他能奪得頭籌,她的目的也算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