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麽回事?他明明沒見過她。
元憬心下不解,卻因着這幾天被這些能纏擾的不行,誓要刨根究底問個明白。
“姑娘——,”
少年的聲音不小,直直地沖過簾幕進到辛夷的耳朵裏,她下意識朝窗外看去,亦在一瞬間愣住,瞳孔微縮——
是元憬。
不,準确的來說,是上輩子沒有見過的,少年時期的元憬。
她那時對他的感覺,只是個陰沉乖戾之人,竟從來不知,他年少時竟是這副模樣的。
還是唇紅齒白的稚嫩模樣,看着同她年歲差不多大,眉眼還沒有變得陰鸷,趴在那牆頭上,面如冠玉,滿身華貴;
只神情略微帶着輕蔑,一臉倨傲,看她瞧向他,微皺着眉繼續道:
“姑娘可否停一下?在下有話想問問姑娘。”
他自認這話禮數周到,沒有什麽錯處,卻不知辛夷視他為洪水猛獸,非但沒有吩咐車夫停下來,反而在微愣了一下後,把原本支起的木窗放下,甚至讓車夫再快些。
元憬眼瞅着這小姑娘避他如蛇蠍,一是心裏不悅,心思他又沒怎麽樣她又何必?再是他心思一向無常,被那怪夢擾的現今見了什麽風吹草動都要懷疑,她一跑,他心下更是篤定這個辛家大小姐有問題了。
“喂——,本世子叫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他開始拿出自己世子的身份,且抛卻了方才的好言好語,說話間語調又開始變得跟從前一樣惡聲惡氣。
他這般,當然更不可能讓辛夷停住了,書言就皺着眉坐在一邊,看主子丢人現眼,果不其然,元憬因為扭着身子目光追随那輛馬車,又用力過猛身子前傾,一個不穩,忽然間從那高牆一頭掉下來——
“哎——”
他掉下地去那一瞬間,“怦”地一聲悶響,就下意識地痛呼出聲;書言倒是想伸手拽他,半路撲了個空,趕緊出聲詢問:
“世子爺,您沒事兒吧?”
元憬疼的龇牙咧嘴,揉着腰扶牆站起來,一擡頭,卻見那馬車已然停了——
辛夷彎腰從馬車上下來,扶着身旁丫鬟模樣的女子,緩緩朝他走過來。
——天子腳下,他又是皇親國戚,她親眼見他摔了又怎能坐視不理?辛夷想了想,還是先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再走不遲,一味躲着,只怕繼續節外生枝。
元憬這會兒,心中是認定這辛夷不同尋常了,說不準還是被什麽妖魔鬼怪附了身的,所以眼神有些不善,略帶戒備地看着她。
辛夷先朝他行了一禮,右腳向後踏過一小步,兩膝微曲;後又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
“世子爺安?”
“臣女辛夷,戶部尚書之女,不知竟是世子,這才沒有依您之言停下,實在失禮,還望世子爺見諒。”
她語氣清潤,且恭敬的很,可面色淡漠一如方才;元憬瞧着,又想起剛才自己不受她待見,心中忽然生起些莫名其妙的惡意,就想看她會不會露出什麽別的表情,
“你就是辛夷?”
“素聞辛家嫡長女風華絕代,如今一見,也不過爾爾。”
“而且還這般沒有眼色,我便不信,你看我如此,又是從平南王府出來,竟果真猜不出我是哪家的?”
辛夷心中波濤洶湧,但為着裝的更像些,不露出什麽破綻來,只得斂了眸子,低眉順眼地道:
“世子恕罪,只因您從牆頭來,臣女愚笨,又污了世子的眼,實在不該,還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同我計較。”
——她是知道的,你越是躲着,抑或跟他對着來,他就越是對你生出興趣,倒不如事事順着他,他自個兒覺得沒趣,自會去尋別的玩意兒來打發無聊。
果不其然,她這話一出,元憬一噎,瞬間便覺得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樣無力,又約摸自己好像個無理取鬧的孩童,霎時便矮了面前女子一截;還遭她有意無意地暗諷他,諷他堂堂世子爺,竟爬一牆頭出府。
——真是奇了怪了,別的女子若聽他這樣說,早該一臉嬌怒了,她卻什麽表情也沒有,還順着他輕狂之語貶低自個兒。
書言不是說她自小溺寵着長大,怎的卻無半分嬌縱之相?
他擺擺手,臉上多少帶了些故作的不耐,
“行了,本世子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跟你計較,我且問你,你自當如實答來,你從前,是否見過我?”
辛夷面上毫無波瀾,微怔愣了一下,仍然輕聲低語道:
“臣女以前從未見過世子,今日是頭一次,王爺府上,不也才自封地搬來京城沒多久,臣女又怎麽會見過世子。”
她其實聽他問那一句,心裏已然掀起驚濤駭浪,還以為他也有那時候的記憶,轉念一想,他若真是上輩子的元憬,又怎麽可能會這副表情語氣地面對她;是以她極力壓下心中慌亂,字字句句,邏輯缜密,好把自己摘清,以免他再生出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來折騰她。
元憬聽了她這話,微微皺着眉,心思也是,自己才來京城多久?尚書嫡女又不比尋常女子,常在市坊間走動,他倒也是确定自己從未見過她的。
——既如此,那些怪夢又當如何?難不成真是他自己的問題,才會認錯了?
元憬心下生出了些自我懷疑,出着神,也就沒有再回辛夷的話;正巧這時候書言從牆頭跳下來,走到二人身邊,朝他們兩個各行拱手禮,這才附到元憬身側:
“世子,您不是還有要事,若沒有旁的事了,便不要在此耽擱了吧?”
辛夷一聽,亦心下有了思量,朝着元憬溫聲道:
“既然世子爺還有事兒,臣女也不便在此叨擾,就先告辭了。”
言罷,她又交手行了一禮,往後退兩步,轉身離去。
元憬倒還沒反應過來,人家已經走好幾步了,他身子下意識往前一傾,張了張嘴,卻又苦于沒有什麽借口再将她攔下,只得暫時壓下心中疑慮,眼睜睜看着辛夷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車也緩緩駛離。
書言低着頭,頗有些促狹:
“您別看了,人都走遠了。”
元憬猛的回頭看他,然後瞪他一眼:
“本世子沒長眼睛嗎,還用你說?”
書言勾了一下嘴角,又賤賤地開口:
“奴才怕自己要再不說,世子爺就要當街給奴才演一出兒望穿秋水。”
元憬直接伸手拍上書言的頭,怪響亮的。
“就你多嘴,給我閉上。”
書言挨了一下,暗地裏還是撇撇嘴,小聲嘟囔着:
“辛大小姐明明就很好看嘛,坊間說的仙人之姿半點兒不錯,就世子您非要埋汰人家,也不知道圖什麽……”
“你懂什麽?”
元憬頗有些底氣不足,全靠自己世子的威名強撐着,書言再是放肆,自然也知凡事都要有個度,這會兒也只得悻悻地閉了嘴,
元憬踱着步子往前走,書言緊跟其後,元憬時不時微微側過身子,和跟在身後的書言說幾句:
“那辛家大小姐的事兒,你還知道多少?”
“這個……,書言也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前不久好像辛家出了點兒事兒,關乎辛小姐婚事的,聽阿福他們提了一嘴,沒聽太清。”
“……”
書言往前湊了兩步,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
“世子爺,您幹嘛突然對這位辛小姐的事兒這麽感興趣啊?”
元憬頓住步子,側頭冷冷地瞥他一眼,吓得書言趕緊低頭,眼神閃躲着。
“本世子就是看她面善,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所以心生好奇,怎麽,這個理由可以嗎?”
書言忙不疊點頭:
“是是是,是奴才僭越了,奴才回去就打聽清楚所有關于辛小姐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告訴世子爺您。”
元憬轉過去,懶得跟他多說,只是往前走着有着,難免還是不經意間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
太玄乎了,他活這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稀奇事兒,難不成,他以後會同這個辛家小姐有的糾纏?夢裏那個他,可是好一番情深相許。
他心中只覺矯情,再想想辛夷,除了長得的确好看些,性子柔和些,別的又有哪裏出彩的?反正若夢裏那些光景日後都會成真的,他可得從現在開始就仔細小心些,才不要變成那樣呢。
元憬自以為心裏有了琢磨,不再對那怪夢耿耿于懷了,領着書言,在茶樓和賭館玩了個痛快。
也是稀奇,他雖自诩纨绔,卻并不喜流連煙花之地,家裏平南王那些姬妾就讓他極煩厭了,更別提外頭那些了。
想到這兒,元憬捏着自己的蛐蛐兒,突然又想起了辛夷;耳邊有些喧鬧,他失了神,瞥眼盯着一樓大廳那正中間一池子長的正盛的荷葉,忽然就想到她身上着的湖綠色。
絕妙相通之處在哪兒?
——一樣清雅。
他遭對面的公子哥兒一句叫喚給回過神來,把手裏的蛐蛐兒放進前面那攢金絲的籠子裏,轉頭吩咐書言道:
“等會兒回去之前,去花市買幾株荷花,苑裏那池子都要枯了,沒白得讓你整天偷懶。”
書言瞬間耷拉下臉,有氣無力地應了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元憬(元珩止):我不是,我沒有,我不願意喜歡她的,我最高貴誰都不配,我要做個快樂的無情男人,誰也別想讓我動心。
——元.真打臉.真香.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