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等到六點,齊家信的狀态一直很平穩, 何權決定先回大正。上午有十個VIP門診, 他留在這也沒什麽用,不如回去幹活。忙時倒是不覺得困, 中午吃完飯血糖一上來, 何權就有點昏昏欲睡了。
秦楓進辦公室混沙發,看到何權抱着胳膊坐椅子上打瞌睡, 趕忙放松腳步。何權還是醒了,起身伸了個懶腰,去給自己倒咖啡。
“怎麽不躺沙發上踏實睡會?”秦楓說着, 自己往沙發上一撂。傷後體虛,外加夜夜笙歌——沒想到錢越對那種事兒需求還挺大——他是真有點扛不住。
“不敢睡太實,剛從急診收了個出血的進病區。”
何權迷迷糊糊地喝着咖啡,整個人靠在檔案櫃上,被午後的太陽一曬慵懶得像只貓。闵芳打電話說齊家信那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 他懸着的心放下一半,要不是有病區的事兒吊着精神,躺地上就能着。
“我下午還有一臺手術,你呢?”秦楓把手機摸出來接上充電插頭,挪挪位置盡量躺舒服點——瘦了十多斤, 自己都覺得硌。
“兩臺,主刀一臺, 跟喬主任搭臺一臺。”半杯咖啡下肚, 何權稍稍精神了點, “絨毛膜癌,整套都得全摘,估計又得下半夜見。”
“怎麽不放在明天早晨做?”
“明天早晨喬主任vip門診,周三又我,就周四上午,可患者不能拖了,剛把凝血功能提到及格線,鬼知道會不會又掉下去。”
“麻煩事兒。”秦楓閉着眼敲敲額角,“我眯會,兩點上去。”
“睡吧,一會讓錢越來喊你。”
何權從門後摘下自己的外套扔給他蓋着。
巡過圈房,何權準備上樓進手術室做準備,在病區門口被端木煥攔住。
“何主任,二十三床的費用欠三萬六了,醫務處打電話下來讓催繳。”端木把剛拿到手的催繳單遞給何權。
“二十三床?”何權在大腦裏快速過了一遍患者資料,“哦,那個妊高三十五周剖的。诶?他們家不挺有錢的麽,怎麽欠費了?”
端木搖搖頭。他也覺得奇怪,二十三床可是有錢人,按理說不該欠費。患者剛住進來一天就說丢了塊表,跟病區扯了半天皮。派出所來立案的時候,對方拿出購買時的收據,證明那塊表将近二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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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你先去催一下,我得上手術,要是家屬不繳,叫鄭專務下來處理。”
何權說完自己先愣了愣——他居然下意識地依賴起鄭志卿了。
端木一個實習生,說話沒底氣,自然催繳不上費用。面對患者羅列的一條條不滿,他張口結舌,只好硬着頭皮把專務請來解決問題。
與什麽患者都接的公立不一樣,大正欠費的是極少數。畢竟是私立,定價高,入院門檻先刷下去一批。真正窮得付不起醫療費的,往往都是從別的醫院轉過來的重症患者。但只要核實對方确實無力支付便可以啓動慈善基金會的救助,又能減稅又不出壞賬,所以即便有個把欠費的倒也不是問題。
鄭志卿和對方面談之前,本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原則,特意把桑婷婷叫到護士站詢問患者情況。桑婷婷好打聽八卦,跟臺電腦似的能把患者家裏的情況倒背如流,問她準沒錯。
“二十三床蔣靖,他老公叫叢海,搞養殖的,在東港那邊包了三千畝海田,養扇貝和生蚝。”桑婷婷這小嘴兒叭叭的,“一年能賺個二三百萬吧,去年鬧紅潮,別人家的海鮮都死了就他們家的沒事兒,狠掙了一筆。我聽蔣靖說,頭春節去他們家那提貨的都拿麻袋拎着現金,點錢給驗鈔機燒了好幾臺。”
端木的嘴巴張成“O”型:“搞養殖這麽掙錢,早知道不學醫了。”
“你學醫是為了掙錢?”鄭志卿語調冰冷地問他。
“不不不,我就那麽一說。”端木趕緊抿住嘴唇——當着領導怎麽能說這種話?
“搞養殖靠天吃飯,還非常辛苦,都是血汗錢,沒想象中的那麽容易。”鄭志卿降下語調。這也就是他,要換何權,端木的頭上少說要挨兩記病歷板子。
當醫生掙的就不是血汗錢啦?端木在心裏默默吐槽。每次看何權累得恨不得趴手術臺上睡覺,他就對前路充滿憂慮。
“所以說,三萬多的治療費,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鄭志卿做出判斷,“端木,剛蔣靖的意思是,因為大正服務不到位,所以他不付錢?”
“啊,說室溫不到二十六還敢收空調費。”端木點點頭。
“空調費一天才四十。”桑婷婷撇撇嘴,“我看是因為丢表那事兒,他就是想讓醫院賠償損失。”
“失竊是刑事案件,他報案了,想要索償得走法律程序。”鄭志卿敲敲護士臺的臺面,“行,你們先忙,我去和他談。”
蔣靖住的是個雙人間,他住進來的時候單間和家庭房全滿了,當時還財大氣粗的要求把雙人間包下來單住,給已經住進來的隔壁床氣得夠嗆。丢表事件發生後隔壁床徹底不住了,換去了三人間,說受不了他用看賊似的眼神兒盯着自己。鑒于蔣靖的挑剔勁,後來也一直沒往雙人間裏安排新患者。
鄭志卿不像何權似的天天巡房,沒事兒也不進病房。這是初次與蔣靖見面,于是他先向對方自我介紹。一聽是大正的專務,蔣靖立刻開啓了抱怨模式,從地板到天花板,從熱水到空調,連窗戶擦得不夠透亮影響孩子曬太陽都叨叨了三遍。
鄭志卿雙手抱胸立于床邊,笑眯眯地聽着他說話。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夠利索,挑起刺來頭頭是道,就是邏輯——這個很重要——完全不通。他的重點一直在大正這不好那不好上,可既然這麽不好為什麽不早轉院?規定很清楚,不滿意的話大正負責協調轉院,費用可以先欠着,由大正走法律程序追款。追不追的回來,看法官怎麽判。
由此鄭志卿做出判斷——蔣靖不是不滿意大正,而是他真的沒錢付治療費了,說這麽多,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
見鄭志卿不接話,蔣靖越說越心虛,最後他也說的沒話說了,但還硬撐着裝出一副“老子不是沒錢是你們不配掙老子錢”的态度:“鄭專務,您可以去東港打聽打聽,我們可不是小戶人家。來你們大正生孩子就是圖你們宣傳的服務好,可我剛住進來一天就丢了塊表,到現在也沒給個說法。你現在讓我結賬,換你,你結?”
鄭志卿低頭笑笑,拽過把椅子坐下,保持視線與對方齊平以免自己的身高造成壓迫感。蔣靖已經很心虛了,他再施加壓力,只會讓對方氣急敗壞。
“蔣先生,非常感謝您選擇大正,這是對我們的肯定。”他的語調平緩,“手表的事,大正已經将所有線索提供給警方,這屬于刑事案件,如果您要追究大正的連帶責任,可以走法律程序。至于服務部分,大正的标準絕對高于全市任何一家同類醫院。空調在白天是不需要使室溫維持在26°的,因為有日光照射。而且新生兒比大人更怕熱,大人舒适的室溫标準是23°度,而新生兒是22°,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有必要的話我可以為您提供相關文獻資料。至于天花板和地板的裝修不夠新……您也知道,再好的材料也會有甲醛釋放,給新生兒住的病房都是裝修了三年以上的,這是對孩子的身體負責。其他部分,您看還需要我解釋什麽?”
蔣靖被噎得沒話說,還讓人家解釋什麽?擺明了有備而來。
“好,既然沒別的問題,請您通知家屬于今日下班之前将欠繳的費用補上,再次感謝您選擇大正。”鄭志卿站起身,向對方微微颌首致意。
一看鄭志卿要走,蔣靖卸下剛剛那副強硬的态度,面帶難色地開了口:“鄭……鄭專務……能再……再推遲幾天麽?”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鄭志卿弓身将手肘置于膝頭,關切地問:“有困難就說,我盡量幫你協調。”
“說出來怕您笑話。”蔣靖長長嘆了口氣,目光憂傷地望向嬰兒床裏的小家夥,“叢海那死人頭把家裏的東西全賭光了,還欠了三百多萬的債……前兩天婆婆來告訴我說,丢的那塊表是被他拿去抵給債主了。”
鄭志卿一聽這個,禁不住眉頭深深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