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打從金河勳住院那天開始, 産三區的走廊上經常能看到演藝明星。有些人雖然戴着口罩墨鏡, 但還是被眼尖的小護士們給認了出來,何權在辦公室裏都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順帶說一句,辦公室終于裝修完了。為了給喬巧、景潇以及錢越隔出獨立辦公間,何權的辦公室比之前小了三分之一,但奇怪的是并不顯得擁擠, 而且沙發還在。
秦楓又開始來蹭沙發。他出院後的第二天就回來上班了,身體還有些虛弱,從手術室裏出來就得躺一會恢複□□力。何權明白他的心思,一天看不見錢越就不行呗。
就秦楓吃錯藥的第二天, 何權早起上班時一眼便瞧出錢越散發出來的氣質跟頭天晚上迥然不同,像熟透了的桃子,飽滿香甜。開了齋是不一樣哈,別說之前是處, 就是他這樣吃了好些日子素的,和鄭志卿滾過床單之後不也被喬巧一眼就看出來了?
想起鄭志卿,何權又一腦門子官司。最近這段日子床單滾得略頻繁, 一個禮拜三次打底上不封頂。只要他不值班,保時捷一定會在停車場等他。現在他的房子裏到處都是鄭志卿的東西——衛生間裏的洗漱用品多了一套、衣櫥裏也挂上了鄭志卿的睡衣西裝和運動服、鞋櫃裏上還多出雙跑步鞋。
鄭志卿有晨跑的習慣, 早晨五點半起床, 跑完回來六點半, 把何權叫起來沖澡然後去做早餐, 等何權吃早餐的時候他再去沖澡。當然, 也有一起沖澡的情況, 那樣早餐就只能到院裏再買了。
喬巧以為他們同居了,因為這倆人聞起來味道是一樣的——洗發水、沐浴露、甚至連須後水都用相同的牌子。
何權卻咬死了他跟鄭志卿只是炮友關系。
“我看你幹脆和鄭大白搬一起住算了。”吃午飯時,喬巧對坐在對面的何權擡擡下巴。
咽下嘴裏的東西,何權搖搖頭:“不,就現在這樣挺好,誰也不用對誰負責。”
“說的輕巧。”喬巧哼了一聲,“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倆這日複一日的,早晚還得綁到一塊去,你就別嘴硬了。”
聽到表姐刻意強調的“日”字,何權被湯嗆了一口,忙拿起餐巾紙捂住嘴偏頭咳嗽。抹去咳出的眼淚,他看見韓駿跟桑濤臉對臉坐在與他相隔三張桌子的地方吃飯,倆人互相從對方的托盤裏往出夾菜。
“姐,有八卦。”何權把喬巧的注意力往別人身上引,“你看韓主任他們那桌。”
喬巧偏頭看了一眼,轉臉繼續剝蘆柑。
“你可太落伍了啊,這事兒我上禮拜就知道了。”
“啊?他們倆真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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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醋啊?”喬巧反問。
“我吃哪門子醋?”何權撇下嘴角,“韓駿平時對我好是同事之間的情分,連暧昧都稱不上,我又不是沒談過戀愛,分的清楚。”
“是,你和鄭大白談過戀愛,那你怎麽現在還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喬巧又把話題拽回到他身上,“硬扛有意思?坦誠的人才可愛。”
何權伸手從她手裏掰走半圈蘆柑,靠到椅背上塞進嘴裏嚼着:“不是上大學的時候啦,能不管不顧地在一起。許媛讨厭我,我也不喜歡她,到時候鄭大白夾在中間難做人,這日子怎麽過?”
“還說不惦記,這就開始心疼人家了?”喬巧翻了個白眼給他。
“我這叫高瞻遠矚,姐,也就禾宇那樣的能哄得了許媛。”何權指了指自己,“我一男的不能跟老娘們吵架,要換個女的早跟她炸毛了。”
“那你打算怎麽着?把她耗死了再跟鄭大白好?”
“我耗死她?就她那樣,六十四看着跟四十六似的,整個一不老妖精,攢足了八成能一口氣活過我!”
喬巧笑得全身直抖。
下班之前例行巡房,何權一進金河勳的病房,眉頭立刻皺起。屋裏人忒多,二十平米的單人間擠得他走不動道。
“醫生查房。”何權拍拍門,“病房裏最多留兩個家屬,探病的都先出去。”
那些人陸續走出病房,何權注意到,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小明星中,有一個特別不起眼的人——身形窄小,身上淺灰色的西裝似乎大了一號,平凡的面孔上還有些雀斑,只是那雙隐藏在無框眼鏡後的眼睛透出些許精明。
他跟何權擦身而過,禮貌地沖何權點了下頭。何權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他的背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老金,最後出去那人是誰啊?”何權邊查看病歷板上的數據邊問。
“我助理,高啓。”金河勳皺眉嘆氣,“何主任,我這都住了快半個月的院了,什麽時候能回家啊?”
“你中午的餐後血糖還十一呢,控不下去誰敢讓你走?”何權轉臉看向茂霆,“老茂,你沒給他吃配餐以外的東西吧?”
茂霆使勁搖頭:“一粒芝麻都不敢給。”
“可這打胰島素效果也不好啊……”何權為難地搓了搓下巴,“三十二周加四了,要不……我看孩子夠大,到三十四周就剖吧,那會肺泡應該能張開了,未必要進NICU。”
“啊?那還得十來天呢。”金河勳滿臉寫着不樂意,“何主任,公司裏的事兒是真多,要不您先放我出去幾天,我保證不亂吃東西。”
何權翻翻眼:“老茂,你媳婦兒不遵醫囑,你怎麽看?”
“我……我……我聽他的……”茂霆沖金河勳讨好地笑笑,一看何權瞪起眼,立馬改口:“得聽何主任的,河勳,剛高啓不是說了,不用你操心,他都能處理。”
“別的事兒他能處理,可談合約呢?我總不能把客戶約這來談事吧?”
何權拿着筆敲敲記錄板,說:“可以啊,辦公室剛裝修好,公共辦公區有張大會議桌,還有多媒體設備,放PPT和視頻都行,你要用我立馬給你騰地方。老金,大正是私立醫院,滿足患者要求至上。”
金河勳支着下巴翻了個白眼。
從病房裏出來,何權看到高啓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于是對他說:“你可以進去了。”
“我在等您。”高啓緩緩站起身,沖何權笑笑,“金副總的情況怎麽樣了?”
何權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啓,問:“你懷孕了吧?我看你走路的姿勢,還有從椅子上起來的動作,重心都在腰上。”
他又點了點顴骨到鼻梁的那一片位置:“蝴蝶斑,我剛還以為是普通的雀斑。”
高啓的表情微微一怔,眼裏流轉出些微局促的情緒。遲疑片刻,他點點頭:“嗯,十四周了。”
“在哪産檢的?”
“曙光産科。”
“來大正吧,不是我貶低同行,但曙光的男産科真不是強項。”何權擡了擡下巴,“之所以問你這些是因為你骨盆過窄,硬生肯定生不下來,剖的話,也容易傷及消化系統。”
“您真是神醫。曙光的大夫也是這麽跟我說的,可他們是在我做了好多檢查之後才得出的結論。”高啓面露崇敬之情。
何權謙虛地擺擺手說:“經驗之談而已,大正是國內接收同類患者最多的地方,病區裏連外國人都有,看多了自然知道。反正你看看吧,大正跟曙光收費标準也一樣,我可不是給醫院拉生意啊,就是有點兒擔心你。”
“謝謝,我會認真考慮的。”
“對了,你開車來的?”
“嗯。”
“注意安全帶別勒着肚子,你盆腔空間小,宮體會外傾,萬一急剎車被安全帶勒一下,容易胎膜早破造成流産。”
剛想說話,高啓的表情驟然怔住。何權順着他的目光回過頭,看到金河勳的兒子茂辛明正端着份妊糖餐站在自己身後。
“你懷孕了?”茂辛明的視線越過何權,直直盯在高啓的臉上,“為什麽不告訴我!?”
高啓面色羞愧地垂下眼,疾步向病區外走去。茂辛明忙将金河勳的晚餐往何權手裏一塞,轉臉追了上去。
何權端着妊糖餐眨巴眨巴眼,忽然感覺到八卦之血在身體裏沸騰起來。
茂辛明童星出身,現在是正當紅的偶像派明星。由于長得太帥又被打造成性格超體貼的鄰家大哥哥形象,以至于下到八歲上到八十都有他的影迷。據病區喜歡他的小姑娘說,影迷們都恨不得把他揉到懷裏疼愛才好。
可是,該不會這麽年輕就要當爹了吧,這要讓影迷知道還不得哭死啊?
鄭志卿最近除了上班就是何權那,自己家都好多天沒回去過了,更別提回爸媽那。許媛打了個好幾個電話催他周末回家吃飯,都被他以工作忙為借口給推了。關關的滿月酒定在元旦,這個必須得出席,而且他還得完成禾宇交待的任務,帶何權一起去。
何權是不樂意去,他知道。之前許媛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問老媽關于對何權的看法。雖然許媛嘴上沒說什麽,但他感覺的到,對方心裏确實還在記恨當初他被何權甩了之後的慘樣。
當媽的心疼兒子無可厚非,鄭志卿能理解老媽的想法。只是問題在于,他不可能要求何權像禾宇那樣對許媛恭順有加,也不可能要求許媛轉臉就放下對何權的成見。
那是親媽,如果他只考慮何權的感受而不考慮許媛的,未免過于自私和不孝。
成見是個根深蒂固的東西,一時半會很難扭轉。他越是說何權的好話,對于許媛來說,越是他維護何權的表現,越會覺得何權要把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給拐跑了。雖然鄭志卿不看八點檔,但由于從小經歷了奶奶和媽媽之間的明争暗鬥史,他對這種事多少有點兒概念。
奶奶鄭老太是位性格強勢的女性,又經歷過戰争年代,堅韌得有些固執。只要是她認為對的事情,許媛絕不能說半個不字。鄭志卿聽大哥說,由于許媛從小家境優渥又上過大學,眼界廣有想法,看不太慣老人家的做派。尤其是在他們兄弟倆的養育問題上,沒少和老太太起過争執。老太太的權威被挑戰,于是見天橫挑鼻子豎挑眼。直到她去世之前都沒允許許媛管自己叫過一聲“媽”,一直讓她喊自己“鄭夫人”。
現在許媛歲數大了,鄭志卿覺得她越來越像當年的奶奶——強勢,固執。但她是愛自己的兒子的,鄭志卿對此毫不懷疑,只是方式有待商榷。
桌上的手機震了震,他一看,何權打來的。
“我晚上值班,你別等了。”
“大通班麽?”鄭志卿問,“明天周末。”
“不,我明天要去山區做義診,走兩天。”
“我開車送你,值完夜班開盤山公路很容易疲勞,太危險。”
“別介,您開一保時捷去義診,招人煩。”
“我開院裏的車,八手捷達,不招人煩了吧?”
何權在電話那頭笑破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