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戀
萬物皆有裂縫, 那是光進來的地方——科恩《頌歌》。
顧枝跑出去後,傅清許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暗處,忽然就想到了這句話。
他的人生只不過是一個混沌陰暗的黑洞, 可曾幾何時, 也曾有過裂縫,有過光照進來的時候, 那縷‘光’就是顧枝。
傅清許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并不是無堅不摧的。
從六歲的時候母親離世就知道了自己身處在一個什麽環境裏,處心積慮的想活下來, 卻又不得不時時刻刻僞裝, 久而久之,整個人都有些精分。
傅清許怕的是再久一些,他自己都會忘記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或許他最終也将随波逐流,變成傅葉龍那樣不折手段的人。
但他不像那個樣子,就算死, 也不想變成那樣的人。初心這個東西誰都有,比的只看能不能堅持。
自殺有的時候是種解脫,但傅清許十八歲那年獨自去到江邊,看着裏面的滾滾江水,又明白他其實沒有那個勇氣。
自殺最決絕, 最無法挽回的方式是卧軌,其他的方案總有希望能救回來, 可他發現自己沒那個勇氣去到火車站裏面。
所以他去了學校。
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 他一年大多數時間都是不能在學校的,從小便都是私人教師在教,世界級的老師,各科都是。很好, 非常好,傅清許被教的年紀輕輕便有了一顆鬼才一般的腦子,但偏生猶如一個‘機器人’一般,沒有‘人氣兒’,說得更通俗一些,是煙火氣。
他偶爾也想感受一下那些普通人家的正常孩子是什麽樣的,哪怕只是看看。
只是很湊巧,那天他所在的周身距離最近的就是一個小學,傅清許轉着輪椅過去的時候,正巧碰上放學高峰期,裏裏外外都是孩子大呼小叫的氣息,熱鬧極了。
少年不自覺的離的遠遠的,一雙眼睛像是覆着一層淡漠,冷眼旁觀着這些與他無關的煙火氣。
直到顧枝出現。
那時候校門外過了高峰期已經沒什麽人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被誰教訓了,小小的身子背着一個大大的琴,一個勁兒揉眼睛嗚嗚的哭。
顧枝比他小很多,那時候也就十歲左右,傅清許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小孩這麽哭,不自覺的就轉着輪椅離近了一些。
小姑娘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畢竟這現在安靜的周身,就他們兩個人。
“大哥哥。”顧枝大大的眼睛被水洗過是毫不掩飾的驚訝,看着他坐着的輪椅,幹脆利落的問:“您的腿不能走路嗎?”
“是啊。”傅清許竟然忍不住笑了,回答她:“你真聰明。”
如果是他近的人見到這一幕必然會驚訝——傅清許居然也會因為這麽一件小事而笑。
“大哥哥,你沒有腿啊,那會不會很疼?”顧枝就瞬間忘了自己剛剛為什麽而哭似的,一臉擔憂的看着他,仿佛特別操心他那沒了十幾年的腿會疼。
小姑娘眼睛裏的憂慮單純鮮明,讓傅清許有些愣神。
已經數不清有多久,沒有一個人會這麽單純的關心他了,只是關心他。而現在他卻能在一個陌生的小姑娘身上感覺到這種情緒,真新鮮。
“大哥哥,你怎麽不說話?真的很疼吧?”顧枝還沒等到接她的司機,便自來熟的坐在傅清許旁邊絮絮叨叨的嘀咕:“這樣吧,我給你拉琴怎麽樣?我們老師說我拉琴可好了,讓人聽了就忘了煩惱......就是她今天批評我了。”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又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哦,原來這小孩剛剛是因為這個哭,被老師批評了而已......還真夠脆弱的。
傅清許玩味的看着她,微一颔首:“好啊。”
有人給捧場了的顧枝就很開心,她像只勤勞的小蜜蜂似的把背在身後的琴拿了出來,小小的身子站直了,非常有範兒的把琴架了起來開拉。
小號的大提琴幾乎比小姑娘人還高,可她拉的非常認真。
是很認真的想要用能夠洗滌人心靈的音樂來‘安慰’他這個陌生的大哥哥,簡單而純粹。
傅清許看着她,就還是覺得自己眼界太窄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麽小的女孩子都比知道在有缺陷的人面前收起自己的眼淚反過來安慰別人......其實這世界上,溫暖還是挺多的。
就像他現在想到的那句話——萬物皆有裂縫,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傅清許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無堅不摧的心髒,有稍稍裂開的地方。而居然是因為什麽小的一件事情,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問小女孩:“你叫什麽名字。”
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回的可幹脆了:“顧枝!大哥哥叫我枝枝就行。”
小的時候,是個自來熟又熱情的姑娘。
後來傅清許偷偷關注了她,直到顧枝分明是個被嬌養慣了的大小姐,但身上卻真的一點嬌縱的小姐脾氣都沒有。
其實他看得出來,剛剛來傅宅的時候小姑娘是很恐懼的,只是她死死壓抑住了這種恐懼,慢慢調節自己而已,顧枝調節自己接受甚至喜歡上了他這個‘陌生人’。
她早就已經不記得他們以前曾經見過了。
那次根本稱不上往事的初見,只有他自己還記得而已。不但記得,自那以後他還刻意關注着她,一點一滴讓心腹記錄了下來,就像是一個偷窺的變态。
甚至于他在傅葉龍提出找個人聯姻給自己‘沖喜’調養身子的時候,傅清許都沒有拒絕,反倒是把目光鎖定了那時候剛剛破産的顧家身上。
他突然發現,這是一次他可以光明正大得到顧枝的好機會。其實他大可以拒絕這個提議,等到自己手上的事情全部處理完,逆鱗全部消失的時候再去光明正大的追求小姑娘......但是他不敢。
她怕顧枝不喜歡自己這個殘疾人,更害怕到那個時候她已經屬于別人了。
于是他故意引導着秋欣和沈麗華去發現顧枝,把她也列為自己未婚妻的備選裏。新婚之夜看到顧枝的時候,就猶如多年夙願終于得償所願了一般。即便他臉上在平靜,心裏也是止不住的驚濤駭浪。
呵,他本來就是一個卑劣至極的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什麽事情都幹的出來,顧枝又怎麽會覺得他‘善良’呢。
善良這個詞,下輩子都跟他扯不上關系,傅清許自嘲的笑了笑,神色黯然。
顧枝是他的一本日記,他悄悄記錄的,上面滿是陽光,而自己卻身在黑暗裏。
他處心積慮娶了她,為了自己的獨占欲,但為了保護她不被別人針對,卻又不得不忽冷忽熱,現在甚至還......
傅清許只求,等日後顧枝知道了一切,就算不覺得他善良,也不要直接了當的給他判下死刑離開。
雖然他由內而外,真的是個魔鬼。
這次的海南之行,去的時候氣氛還算和諧,但回來的時候私人飛機裏的氣氛卻滿是壓抑。顧枝人生中第一次的表白就遭遇到了重大的打擊,導致她已經不想再去和傅清許說任何話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幸好,傅清許也沒有要找她說話的意思。顧枝一路戴着眼罩假寐,權當閉目養神。
飛機裏的氣氛詭異到,就連宣楚這樣神經大條的家夥都察覺出來不對勁兒,從而也不敢說什麽,只能消停眯着了。
氣氛降至冰點的時候如果沒人想挽回想解決,就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從海南回來後,顧枝情緒就一直不大高,回公司後正巧是樂團各個城市的巡回演出要開始,甘陸正在召集篩選報名的員工,顧枝了想了想,自告奮勇的去報名了——這種巡回演出的方式會讓人很長時間不在家裏呆着,屬于出差狀态。
這正是她想要的一種狀态,如果每天都要面對傅清許,每天都要被他一鞭子一甜棗的折磨,顧枝覺得自己會崩潰。
甘陸聽到她報名還有點驚訝,确認的問了一遍:“枝枝,你也要報名?這次巡演可要好幾個月,途徑幾十個城市,很辛苦的。”
顧枝堅定的點了點頭:“嗯,甘叔,您放心吧。”
其實這也不是他放不放心的問題,而是......
甘陸:“你跟家裏人商量過了麽?”
他有些忐忑,心想着如果他把顧枝納入名單裏到時候梁祁寧那邊不樂意咋辦?
“嗯。”結果一說起這個,顧枝反而有點煩躁了,向來好脾氣的小姑娘臉色難得有些僵硬,含糊的‘嗯’了一聲:“我沒問題的,盡管安排我。”
聽到她這麽說,甘陸也不好在說什麽了。
在環球的巡演開始後,顧枝日常就是拿着行李箱到處跑,即便偶爾見到傅清許也極為短暫——短暫到甚至根本來不及說什麽,他好像也很忙的樣子。
本來有着‘夫妻’名頭的兩個人,在一次失敗的旅行過後,反倒猶如陌生人一樣了。
每到一個城市,其實除卻彩排和演出的兩天時間以外,其餘時間也都是自由的可以自主支配的。
顧枝仿佛又恢複到了婚前的生活,可以跟着裴兮竹滿大街小巷的去玩去購物......只是心态,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恢複到之前的輕松自如。
她也許是真的有點犯賤,總是忍不住去想傅清許在幹嘛?身體怎麽樣了?即便教訓自己克制着不要去想,也還是克制不住。
這不由自主的心情,難道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麽?酸酸甜甜的感覺。
就連裴兮竹偶爾都覺得她不對勁兒,吃飯的時候問她:“枝枝,我怎麽感覺你最近心情不好?”
“......是麽?”顧枝有些心虛的摸了摸臉,含糊道:“還好吧。”
“真的,我感覺你總走神兒。”裴兮竹抿唇笑了笑,無意中一語驚醒夢中人:“要不是早知道你結婚了老公還血帥,我還以為你失戀了呢?整個一失戀小女生的模樣。”
顧枝聽了裴兮竹的話愣了片刻,倏而笑了。
可不是麽,她就是失戀了呀——她人生中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呢。
就這麽大概僵持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塢城站過後放假時間,顧枝拖着箱子被梁祁寧接回去的時候正好是深夜。
她怕傅清許在家裏休息,刻意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拖着行李箱進門,沒用梁祁寧幫忙。
結果光着腳丫走到二樓的時候,卻看到走廊盡頭的那一扇房門沒關,裏面透着隐隐約約的光。
那個房間她記得是傅清許的書房,平常從不讓人進的,怎麽現在開着門呢?傅清許在裏面麽?
顧枝疑惑的皺了皺眉,猶豫片刻還是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她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沒打算幹什麽。
悄悄的蹭到書房門口,顧枝眨巴着大眼睛望去,看到的一幕令她有些意外。
傅清許并沒有坐在輪椅上,他反而是穿着假肢,身長玉立的背對着她站在落地窗前,像是俯瞰着窗外的景色。
而修長的手指卻夾着酒杯,裏面的酒顏色看起來像是澄黃色的洋酒,度數不會低的。
可傅清許的身體可以喝酒麽?他是一個平常連吃東西都要小心翼翼的人啊?現在怎麽放肆到直接喝酒了呢?就沒人管管?
不知道為什麽,顧枝心頭的火氣‘蹭’的一聲就上來了。
在理智回籠還沒壓過沖動之前,顧枝毅然決然的走過去傅清許的身邊,在對方錯愕的視線中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杯。
“喂。”顧枝嗤笑一聲:“你大半夜的喝什麽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