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看見院中那抹突然出現的白衣身影,賀雄吓得直接退到了牆上:“你是人是鬼?”
玉涼蘅回頭間,賀雄眼睛都直了:“美人公子?”
玉涼蘅默聲朝他走去,賀雄一臉局促的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就在兩人相距不到兩步遠時,一道雪白的劍光乍然閃過,賀雄脖子一涼,目光一側,突然發現自己頸間橫了一把通體銀色的窄劍。
“美、美人公子,你這是何意啊?”賀雄咽了下口水,兩腿忍不住開始發抖。
“你再喊一句美人公子,本君立刻将你殺了。”玉涼蘅冷漠看着他,“這些年死在本君手中的人不計其數,全堆在一起,足夠将你生生活埋。”
賀雄都快吓尿了:“不不不不叫了。”
玉涼蘅收了劍,賀雄還以為自己終于安全了,不料,下一刻,玉涼蘅突然用劍柄朝他後背搗了一下,爾後将其一腳踹進了房中。
賀雄摔了個臉朝下,爬起來的時候,鼻孔流出了兩道血。
玉涼蘅拂手一揮,大開的房門便自動關上。
賀雄以為他要殺人滅口,連忙蜷縮着身子躲到牆角,緊張道:“玉公子,不知我今日做錯了什麽,惹到了您,我錯了,千萬別殺我啊。”
玉涼蘅冷聲道:“殺不殺,還要看你的表現。”
賀雄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爬到玉涼蘅腳前,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玉公子請說,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玉涼蘅手指一勾,屋內那張貴妃椅便到了他身邊,他優雅坐好,單手支頭,手中不停把玩着草葉劍,做好了随時一劍刺穿賀雄的準備:“不用你赴湯蹈火,只需要回到本君幾個問題便可。”
賀雄眼睛一亮:“您說!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玉涼蘅:“你跟朝黎,當真認識?”
賀雄一愣,旋即點頭飛快道:“認識。”
玉涼蘅皺眉:“別騙我,不然你想死都死不了。”
賀雄連忙搖頭:“絕無虛言,我真的認識他!”
屋內燭火照在玉涼蘅臉上,一半亮,一半暗,原本便冰冷的輪廓更顯淩厲:“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賀雄想了想,哆嗦道:“我們是三年前的春天,在源陵城西的四海酒樓中認識的,就是我今日在街上所說的那家,當時朝黎還在裏面做幫工。”
……
這邊,朝黎發現玉涼蘅不在,便出門去找,找着找着,仿佛受到什麽指引似得,來到一處破廟中。他剛推門而進,看見廟中景象時,頭突然炸裂般疼痛,直接痛暈了過去。
昏迷中,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湧了上來。
源陵城,四海酒樓。
酒樓剛開張,店中尚無人打尖,只有一些前來沽酒的散客
一名身穿紅衣,膚色雪白,但手腳卻滿是傷口的少年正在給客人沽酒,青澀的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姑娘的目光剛跟他對上,便旋即撤開,害羞低下了頭。
“姑娘,您的酒,拿好了。”少年輕笑道,聲音幹淨又清冽。
姑娘剛提酒離開,老板便拿着棍子,氣沖沖走了過來,離少年還有一丈遠時,便喝道:“朝黎!這裏不需要你了,你趕緊給我滾!”
朝黎皺眉:“我剛在這裏幹沒幾日,老板為何不要我?”
說着,朝黎下意識朝老板走去,剛邁出兩步,老板便連忙後退,并用棍子指着他:“你別過來!阿天阿地,趕緊把他給我轟出去!”
兩名穿着粗布衣的雜工直接應聲沖上來,合力把朝黎從店中扔了出去。
朝黎原本身體就弱,後背砸到地上時,胸口氣息猛一翻湧,直接嘔了口血。
意識恍惚間,兩只毛茸茸的耳朵突然冒了出來,身後也多了條黑□□尾巴,他慌忙去藏,但他根本藏不住。
“看!果然是妖物!昨夜我果然沒看錯!”老板臉色驚慌的沖那兩名雜工道,“阿天阿地,快,把廚房剩的黑狗血拿過來!把這妖物給降住!”
“我不是妖!我是人!”看着兩名雜工沖回酒樓,朝黎自知說什麽都沒用了,從地上爬起來後,捂着耳朵朝長街一頭跑去。
他必須先找個地方,把這該死的耳朵和尾巴收回去才行。
清晨,路上人雖然不多,但一看見朝黎身後那條尾巴,全部駭然失色,紛紛躲的老遠,甚至不斷有人驚呼:“妖怪!有妖怪!”
路人喊的聲音越大,朝黎跑的越急,拐彎的時候,一個不妨,撞到了一人身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完,朝黎還要走,卻被那人直接抓住了衣服。
“道歉有什麽用,本少爺已經被你撞疼了,光天化日的不長眼啊?嘿——”賀雄捂着被朝黎撞痛的胸口,狐疑道,“這不是我表叔酒樓裏的小白臉麽,大早上不做活兒,跑這兒作甚?”
“賀雄,你離他遠點兒!”賀雄身旁的公子直接把賀雄拽到了一邊,“你看他身後的那是什麽?”
好友一提醒,賀雄才注意到朝黎身後的尾巴,吓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躲到好友身後,并罵道,“你他媽到底什麽玩意兒?”
好友抖腿往後退:“還用問,這一看就是妖怪!”
“我不是妖!”朝黎紅着眼回怼道。
賀雄呸了一聲:“你都長尾巴了,還不是妖,那你是啥,是神嗎?”
朝黎攥緊拳,狠狠瞪了兩人一眼,黝黑的眸子突然泛出血光:“我是什麽關你何事,滾!”
“卧槽,還挺兇。”好友吓得一哆嗦,直接拽着賀雄跑了。
倆人一邊跑,一邊商量着要去請道士除朝黎。
等兩人跑遠,朝黎才從小巷子中出來,他剛來此地不久,這幾日都住在四海酒樓的柴房中,現在離開了四海酒樓,真不知能去哪了。
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确定四下無人後,無力靠在草垛上,不斷暗示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五歲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确實不是人。
從五歲開始,到現在,只要情緒一有巨大波動,不論是生氣,還是開心,耳朵和尾巴都會露出來。
但他身上的異常也僅此而已。
說他是人,他卻有尾巴,有不同于正常人的耳朵。
說他是妖,他卻還是人形,且除此之外,沒一點妖怪該有的能力,甚至身體還因為長時間吃不飽穿不暖,而變得十分虛弱。
就連他這突然出現的耳朵和尾巴,也不能收放自如,只能等心情平靜之後,讓其自動消失。
他在草垛上躺了将近一炷香的時間,耳朵和尾巴才收了回去。
四海酒樓是回不去了,他得先找個別的去處才行。
他不敢走大路,因為方才那陣騷亂之後,他不是人的消息很快便會傳開,此刻若是再出現,指不定會像老鼠一樣被人追着打。
但他找了一天,也沒找到一個可以收留自己的地方,而且一天沒吃飯,體力也快不行了。
因為大旱的緣故,源陵城城西那幾處荒園子聚集了大量周遭村落過來的災民,那裏人多眼雜,應該不會有人注意自己,而且那裏每天還有朝廷的人專門派米粥,在想好更好的去處之前,自己不至于餓死。
可想象很好,等真到了那裏,發現現實跟想象并非一回事。
因為每日發派的米粥有限,僧多肉少,荒園的災民已經開始拒絕新人過來了,甚至給每人發放一個木牌子,上面寫着編號,沒牌子的人,一律不得混入園內。
不過,就在朝黎覺得沒希望的時候,一名小孩兒遞給他一只木牌。
小男孩滿手都是泥,臉上髒兮兮的,根本辨不清面容,但還是能看出來,人已經瘦脫相了。
小男孩一邊摳着手,一邊小聲道:“我阿娘昨天剛病死,牌子他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你用吧。”
朝黎沖他低頭,誠懇道了句謝,然後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我娘很多年前也病死了,別傷心,慢慢會好的。”
小男孩苦笑道:“我覺得我應該等不到不傷心的那天了。”
朝黎不解:“為何?”
小男孩搖頭:“沒什麽,少說幾句話吧,離放粥還有一段時間,節省些力氣。”
朝黎嗯了聲,看小男孩只穿了件單衣,随手便脫掉了自己外面的衣服,給他披了上去。
小男孩扭頭看着朝黎:“我不用。”
朝黎彎眼一笑:“你用。現在還在倒春寒,夜裏特別冷,你年紀小,要好好護着。”
小男孩看着他:“那哥哥你呢?”
“我身強力壯,比你耐凍。”朝黎溫聲道。
小男孩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朝黎知道他不信,反複強調道:“我真的很耐凍!”
說着,還伸出手臂,做出一個十分有力量的姿勢。
小男孩把他袖子拉下來:“我信你。所以別再撸袖子了,否則真會染風寒。”
朝黎嗯了聲,沖小男孩露出一個燦然的笑臉。
小男孩靜靜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道:“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眼睛裏像是有星星一樣。”
朝黎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是嗎?”
小男孩淡淡道:“當然是。”
兩人沉默靠在一起,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月至當空,不遠處的粥棚才出現了騷動。
小男孩說是要派粥了,于是便帶着朝黎過去排起了隊。
粥棚裏面,站了一名身量高挑,身着白衣的青年,面容清秀文雅,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樣,但眼底的冷漠卻跟他這張臉,以及小心翼翼派粥的行為十分的格格不入。
朝黎他們排的便是白衣青年這隊,因為小男孩說,他這一隊盛的粥比較多,而且一碗吃不飽,他會親自再給你盛一碗。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這一點,故而排白衣青年這隊的人尤其多。
但此處安排了官兵看守,後面那些來的晚的,被強行分配去了另外幾隊。
“這位公子心真善。”朝黎隔着人群,偷偷看着白衣青年清秀的臉。
小男孩笑道:“嗯,是個善人,這個粥棚便是他一手經辦的,用的是他們家自己的錢和米。只不過……”
朝黎不解:“只不過什麽?”
小男孩嘆氣道:“只不過,現在坊間一直在傳,說這位孟竹溪公子是災星,說他便是引起這場幹旱天災的罪魁禍首。”
朝黎失笑:“好巧,我在我們那兒也是災星。”
小男孩看了朝黎一眼,沒再往下說。
隊伍很長,排了一柱香,才輪到他們。
小男孩盛完粥,便拿着兩只饅頭先回去了。
輪到朝黎的時候,孟竹溪冷冷望了他好久,半晌才道:“你的碗呢?”
朝黎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沒有。”
孟竹溪從下面給他拿了一只碗,盛好粥之後,又漠然道:“你在哪邊安頓?”
朝黎不知他為何問這個,如實道:“西北角,從左往右數,第三個棚裏。”
“下一位。”孟竹溪沒回應他任何話,直接喊了下一個人。
朝黎莫名其妙的看了孟竹溪一眼,道了聲謝,便端着粥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