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晉江原創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回去時,一直有一道目光追在自己身後。
但回頭時,卻并沒發覺有人在看自己。
喝完粥之後,小男孩溫聲道:“哥哥,我能靠在你身上睡一會兒嗎?”
朝黎一笑:“自然可以。”
朝黎換了個姿勢,争取讓小男孩靠的時候舒服一些。
等小男孩呼吸平穩之後,朝黎幫他将身上衣服往上拉了拉。
夜裏太涼,露水又重,朝黎把外衣脫給小男孩之後,身體有些受不住,鼻子癢癢的,總想打噴嚏。
他搓了搓鼻子,一擡頭,一道人影投在了自己身上。
是孟竹溪。
孟竹溪冷冷望着他,正要開口說話,朝黎沖他噓了一下,然後指了指正在熟睡的小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聲。
孟竹溪欲言又止,轉身又走了。
朝黎茫然看着孟竹溪離去的背影,實在想不通,他專程來一趟到底是為何,難道他每天都會來災民棚中查看嗎?
等棚外的燈火燃盡,朝黎也困的不行,抱着小男孩睡過去了。
半夜,朝黎感覺到懷中的動靜,從夢中醒來,一睜眼,發現懷中的小男孩正在抱着肚子抽搐,額頭全是冷汗。
朝黎緊張道:“你怎麽了?”
小男孩搖着舌頭,一直搖頭,意思讓朝黎不要管他。
朝黎略懂些醫術,他探了下小男孩的脈搏,蹙眉:“你中毒了?!”
雖然不知具體所中何毒,但按照脈象來看,若不及時醫治,撐不過一個時辰。
小男孩咬牙道:“別管我!”
“我就管。”朝黎直接扛起小男孩,從棚裏跑了出去,“你知不知道人活一次多不容易!不管你你就真死了!”
小男孩痛苦道:“我自己吃的毒,我本來就不想活,你別多管閑事。”
“你這自己吃的毒?!你……你這做對得起你阿娘嗎?”朝黎背着小男孩,一路出了荒園。
小男孩不停掙紮,想要從朝黎身上跳下去,朝黎險些按不住他:“別動了,你真的很煩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你的事,我想救你是我的事,你既然無法從我肩上下來,就乖乖呆着。”
小男孩掙紮的更狠了,朝黎直接将其打暈,但也因為情緒波動太大,耳朵和尾巴又露了出來。
不過好在,這個時間大家都在家休息,并沒人注意的到他。
就在他剛這麽安慰自己時,高牆上,一道雪白的身影便映了下來。
朝黎一擡頭,便對上了那人的視線。
一身白衣,面容清秀,眼神中是一股格格不入的冷漠。
沒等朝黎去捂自己的耳朵,孟竹溪便從牆上躍落,一邊朝朝黎走,一邊毫無感情的喃喃道:“貓妖?”
朝黎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是妖。”
孟竹溪并沒像之前那些人一樣,對他避而遠之,語氣中反倒有一種早便知曉的平常:“你騙不了我,你就是妖,不過不是全妖,是半妖,不過準确的說,也不能算是妖,應該是幽。”
朝黎不解:“幽是什麽?”
孟竹溪:“世間分六界,人神佛,幽妖魔。幽是六界生靈的一大分支,雖然本體是黑貓,但其實是幽。”
“總歸不是人對吧。”朝黎冷笑了聲,爾後靜靜看着孟竹溪,“那你現在知道我不是人,要抓我嗎?”
孟竹溪并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你身上扛着的人怎麽了?”
朝黎:“他中毒了,我要帶他去找大夫。”
“給我看看吧。”孟竹溪淡淡道。
朝黎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孟竹溪冷漠道:“我懂醫術。”
聞言,朝黎這才将小男孩放了下來,孟竹溪號了下脈後,道:“時間不多了,現在去找大夫,再診脈開藥,也來不及。”
朝黎緊張道:“那怎麽辦?”
“交給我吧,等治好了我會把他送回來。”孟竹溪将小男孩打橫抱起,直接轉身朝街道盡頭走去,即将轉彎時,突然頓步回頭,冷冷道,“半妖之體,先天之靈,唯逢絕境,方可複蘇。”
朝黎:“什麽意思?”
孟竹溪:“你身負先天之靈,血脈珍貴,但因為是半妖之體,只有靈識遭逢絕境,體內血脈方可複蘇。”
朝黎不解:“那要如何讓靈識遭逢絕境?”
孟竹溪:“明日派粥之時,我會給你帶來一本靈識鍛造的書,屆時你看過便知了。”
話說完,孟竹溪便抱着小男孩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朝黎站在原地,腦中回蕩着孟竹溪那幾句話,不禁自嘲道:“就我這半妖血脈,也算珍貴?”
不過,這個孟竹溪知道這麽多,肯定不是一般人。
第二天早上,孟竹溪來派粥時,果真如他所言,帶來了一本手抄冊子。
等其他人都領完粥,分散到四處去吃後,孟竹溪便去朝黎所住的地方,将他叫到了一處僻靜角落,同他說完小男孩的情況之後,便将冊子給了他。
朝黎接過冊子,怯怯看着孟竹溪:“公子真好。”
孟竹溪面無表情道:“別誤會,我沒那麽好,只是先前答應過一個好友,日後若是碰上他同族之人,要多加優待而已。”
“孟公子雖然是為了應朋友之諾,才做這些,而我因為受到公子恩惠而感激您,這兩者并不矛盾。”朝黎歪頭彎眼一笑,眼神甜的像蜜一樣。
孟竹溪微微一怔。
經此一別,朝黎原以為以後每到放粥之時,還能再看見孟竹溪,但接下來的好幾天,卻都沒再見過他。
雖不知孟竹溪是從何處得來的心法,但朝黎修煉之後,确實感覺到渾身出現了一股異樣的暖流,而且手指開合間,靈力波動肉眼可見。
短短幾日,他不僅能自由控制耳朵和尾巴的收放,甚至能使用簡單的法術了。雖然尚不厲害,但自保已經完全不成問題。
他一直在荒園待到了小男孩痊愈回來的那天,孟竹溪依舊沒出現。
痊愈後的小男孩情緒還算穩定,沒再想過自殺,心情也好了許多,差不多快從阿娘過世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小男孩既不再尋死,朝黎便也放心了,他打算去源陵王府看看孟竹溪,就是偷偷看看也行。
不過朝黎怎麽想不到,他幾經周折後,竟然是在東門高臺的火刑架上再次見到了孟竹溪。
前兩日,便有人說要孟竹溪祭天,朝黎不信。畢竟孟竹溪投筆從戎之後,這兩年為東梁打了至少二十幾場勝仗,戰功赫赫,不僅收複了疆土,還穩定了邊關,如今沉烽靜柝之時,他還盡心竭力來救濟百姓。這樣的人,百姓怎麽可能會同意用他祭天!
故而,站在人群中,遠遠看着火刑架上那個被打的遍體鱗傷,只剩一口氣的孟竹溪,朝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喊聲迅速讓他确認,他所看到的,就是事實。
“真的要燒?感覺有些殘忍啊,而且你看他的樣子,渾身都是血,好可憐。”
“他可憐,我們就不可憐了嗎?兩年多了,整個源陵城以及周邊地界滴雨未下,地面幹裂而出的溝壑都能伸進一只腳了!再不下雨,我們都得死!”
“就是啊,并不是我們想燒死他,而是必須燒死他!咱們挖了兩年的溝渠,好不容易從別處将水引來,可那些水一到源陵境地,便快速幹涸。如此邪門,若不是災星作祟,我是決計不信的!”
“我看這個災星就是專克咱們源陵百姓!如今皇位空懸,朝堂上群黨亂鬥,無人顧及我們的死活,朝堂下,官員各自站隊,都生怕沾上咱們源陵這顆毒瘤,影響他們的黨派勢力,致使咱們想遷走都沒一處城池能收納咱們,若再不想辦法自救,就只能在這裏等死!”
“他既然當初選擇投筆從戎,那就是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如今犧牲他一個,就能救下一整座城,他自然義不容辭!”
“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
朝黎看着周圍像瘋了一樣的人,腦中一直在嗡嗡作響,總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幻覺,太不真實了。
他剛來源陵沒多久,并沒體會過兩年巨大幹旱,更沒體會過挖渠引流失敗,想遷去別處卻都被拒之門外的絕望,他能理解百姓走投無路時的瘋狂行為,但……
理解別人,只是理解他們的苦衷,這跟自己要做什麽無關。畢竟人生在世,并不是用來被理解,或者為了理解其他人,甚至為他人的行為所左右的。
午時一到,負責祭天的人便将火把扔到了事先早早堆好的柴堆上。
柴堆上澆了油,火把剛扔上去,便呼呼燃開,濃烈的火焰迅速将孟竹溪包圍。
便在火勢蔓延的那一刻,朝黎直接化出原形,沖出人群,直接一躍蹿上了高臺。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雪中送炭之恩,縱使拿命來報,也未嘗不可。
朝黎化回人形擋在孟竹溪身前的那一刻,高臺之下的百姓片刻寂靜後,再次發起了新一輪聲讨。
“貓妖!貓妖來救他了!果然是災星!”
“道長呢,不是請了道長以防萬一嘛,趕緊出來抓妖啊!”
……
朝黎根本沒顧臺下的反應,飛快割斷孟竹溪身上的繩子,順便将他頭頂那把懸挂着的佩刀取了下來。
他來不及幫孟竹溪擦臉上的血,直接将其扛在肩上,點足躍至火刑架頂端,沖城外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