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祭拜完秦藍以後,君羽墨和莫清寒一起離開了這裏。
日暮慢慢落下,天空已經快要進入黑暗。
有風襲來,吹滅了燃起的紙錢,那些黑色的灰燼飄散在風裏。
君羽墨尚未走遠,那些黑色的灰燼有一些也沾染到他的臉上。他覺得有些癢,用手指擦了一下臉,卻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跡。
莫清寒無奈的笑起來,用那雙冰冷溫潤的手指輕輕為他擦去臉上的黑灰。
這場面有種異樣的溫暖,同時……也夾雜着心酸。
君羽墨努力的笑起來,卻見莫清寒擦得格外仔細:“走吧,再晚就不好投宿了。”
他們回到即墨海邊之後,去了客棧。
客棧的掌櫃看兩人儀表堂堂,便帶了幾分好感,告訴他們:“今天晚上即墨海邊千家萬戶都會出來放花燈,以紀念立夏的到來,兩位不妨去看看?”
花燈會?
君羽墨有些懷念,想起他上一次參加花燈會的時候,還是幾百年前的南曲鎮。
他突然來了幾分興趣:“先生,我們去看看吧!”
這種小事,莫清寒自然是由着他的。
只是現在須得打探一下雲天青等人的下落,他又問掌櫃:“今天下午的時候,有沒有一群身穿藍色道袍的人前來投宿?”
掌櫃思索了一番,皺緊眉頭:“除了你們,我倒是真沒見過什麽穿藍色道袍的人來了。”
莫清寒的眸色閃爍,卻輕聲對掌櫃道謝。
掌櫃連忙擺手:“沒關系,即墨客棧就我們這一家,若真遇上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公子的。”
他們的對話,一旁的君羽墨全都聽到了。
沒有人來投宿?
此事倒有幾分蹊跷。
…………
………………
剛剛進入二更,天色已深,以往這個時候家家戶戶已經進入沉睡,可是此時即墨百姓卻捧着一盞蓮花燈出來了。
君羽墨早就買好了蓮花燈,點燃了燈芯,從客棧一直小心翼翼捧到即墨海邊。
君羽墨依稀記得自己當時許下的那三個願望,忍不住笑起來。
當日他是想早早攻略,如今的心境倒是不一樣了。
他拿起毛筆,在自己的蓮花燈上寫下:“一願先生身體健康,二願先生心想事成,三願先生和樂一生。”
這次倒是真心實意,一點不作假。
君羽墨想起在南曲鎮的時候,夜風吹迷了他的眼,他回眸看向正在畫舫裏彈琴的溫長風。沒想到……那一眼便有了一輩子的重量。
莫清寒如同當日那般輕笑起來,問他:“你三個願望都寫我,河神倒是不知道實現你哪個願望好了。”
同樣的話,卻再沒了試探,只剩下寵溺和打趣。
君羽墨洋洋得意:“三個願望都寫了先生,所以河神無論實現哪一個,我都賺了!”
莫清寒看着他,輕輕的笑着搖頭。
他随後也買了一盞蓮花燈,向老板借了毛筆:“阿墨,我亦有三個願望。”
君羽墨好奇的湊了過來。
“一願和阿墨白頭偕老,二願阿墨健康長壽,三願阿墨能夠永遠遠離那些苦難。”
君羽墨的心頭發酸,卻暖極了:“先生……你怎麽三個都寫我?”
莫清寒輕輕的揉了下他的頭發:“三個都寫你,河神實現我哪個願望,我都不虧。”
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莫清寒的真情實意。
君羽墨和莫清寒交換了蓮花燈,只覺得這盞花燈有千斤那麽重。
他和莫清寒走到水邊,把各自手上的蓮花燈放了下去。成為千千萬萬蓮花燈之中的一盞,一旁有個小女孩,好奇的看着他們:“兩位哥哥是外地人?”
君羽墨微笑的點了點頭。
小女孩笑眯了眼,看着天真可愛:“我們這兒的放花燈,遠近聞名,很靈驗的!哥哥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小女孩認真的口氣讓莫清寒的眼中也染上笑意。
漆黑的河面上,他和莫清寒兩人的蓮花燈用紅線連在了一起,被水沖走的時候,總是靠得最近。星星點點的光芒彙聚起來,最終也可以點亮漆黑的夜晚。
沒過多久,君羽墨就看到啊不遠處的何靖也拿着一盞蓮花燈,輕輕的放在了水面上。
他雙手合掌,像是在為誰祈福。
君羽墨想要走過去,卻被莫清寒拉住了手腕。
“先生……”
莫清寒只是搖了搖頭:“他居心叵測,不可相信。”
君羽墨皺緊了眉頭,只覺得他若有所指。
而莫清寒指着何靖的蓮花燈,和別人不同的是,裏面撒了一把紅豆。君羽墨盯了許久,隐約看到上面的字,是一首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紅豆,喚做相思。
君羽墨的心中刺痛,幾百年前,有一位少年曾塞給他懷裏一包紅豆。
雖然他不見得是喜歡自己,可君羽墨卻一直記得他那時的神情。
“顧錦原……何靖是在思念誰?”
莫清寒嘆息:“還用說嗎?”
和君羽墨不同的是,莫清寒一直都不相信何靖。
原來他并不是全然沒有記憶,那他到底是從什麽地方開始騙他們的?
君羽墨陷入了沉默之中,又忽然想起今日下午的時候,掌櫃說沒人來投宿。而雲天青前腳走了,何靖後腳就跟上去了。
玄霄生性嚴謹死板,既然太清命令他、夙玉、莫清寒一隊,玄霄就不可能留下莫清寒獨自離開。
他睜大了眼:“莫不是……?”
“所以我一直不信他。”莫清寒看着君羽墨,“阿墨,你也永遠不要信他。”
自古以來,有誰聽說過人心能夠斬斷?
那些執念、欲念揮之不去,又永不停歇,何靖從小怪病纏身,他的家人定當視他如洪水猛獸。
他說他一個人獨自前往南疆,又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秦藍幫他算了這一卦,不單單只是想活下去那麽簡單。
若只是想活下去,以他的能力,找到莫清寒能給他什麽幫助呢?
況且……這只是他一人之言,不可全信。
“雲天青和玄霄他們……”君羽墨現在開始擔心這三個人了。
莫清寒沉思片刻,羲和陽炎對阿墨還有用,權衡利益之後,他輕聲對君羽墨說:“阿墨,你待在原地別動,我去問問何靖。”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讓他接觸何靖了……?
君羽墨知道這是後遺症,幾百年前自己魂魄轉換之後的後遺症。
那段時間,先生忘卻所有,一個人孤零零的游離在世間,還因為渡魂,記憶越來越模糊不清。
他對顧錦原三個字産生了強烈的惡感,更深的卻是對自己的厭惡。
他覺得這是他自己保護不周。
君羽墨的目光閃爍,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莫清寒才略微松了口氣似的,去往何靖的身邊。因為他們離得位置不算近,莫清寒走了一會兒才走到。
何靖看着他,有些驚訝:“道長也來此處放蓮花燈?”
莫清寒皺緊眉頭,對他雖然沒有好臉色,說出來的話也彬彬有禮:“他們三人下午沒來客棧投宿,按時間,應該是和你一道走的,你在路上看到了嗎?”
何靖見他說了那麽多話,最後一句才擺明自己的态度,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長是來詢問其他人的下落的?”
莫清寒的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古怪。
何靖湊近了他,兩人身量相似,而何靖輕聲的說:“我就知道,道長不介意其他人的死活,但肯定介意玄霄的死活,特別是他手上還有羲和劍。”
這句話意味着什麽,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莫清寒的眼眸閃爍,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他連忙望向君羽墨所站的位置,卻發現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不會永遠有人在原地等你。”何靖的眉間帶上一股悲拗。
夜風吹拂而過,明明今日是立夏,莫清寒還是感受到了刺骨的冷。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你的目的是什麽?對于前世,你又想起了多少?”
就知道那三個人的分量都比不上一個人的,何靖聽莫清寒說起前世,終于問他:“沒想起什麽,只是隐約有一個影子,在我腦子裏一直都忘不掉。”
“我是十三歲從家裏逃出來的。”何靖的聲音很小,若不仔細聽,就會被淹沒在夜風裏。
“身上的傷口一半是那個怪病,一半是那些人打出來的。所以……我逃了,十三歲來到即墨,是秦藍大師收養了我幾年。我何靖雖然不是好人,但秦藍大師收養過我,我自然會報恩。”他終于說出了實話,不再隐瞞。
“老師是個異常柔軟的人,他不懂得那些陰謀詭計,對我也格外照顧。甚至到最後死之前還把一身本領全都教給了我。我很敬重他,這些年雖然為他尋了許多靈藥仙丹,都止不住他身體的虛弱。”
“我後來發現了……那是蠱,種在靈魂之上的蠱,我無能為力。”
“醫術和卦術越是精湛,我就越好奇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在幾年前,我終于算出了一卦,所以即刻就動身去了南疆,尋來鳳來琴。”
随着何靖一點點的講述,莫清寒的心也越沉。
“你想活下去?”
這句話仿佛戳中了何靖的心一樣,他的眼眶變得赤紅,狠狠皺眉:“是……我的确想活下去!可如此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
夜風吹得莫清寒的衣袂飄飄,靜谧的站在一旁:“沒有意義,為何還執着?”
此話一出,何靖忽然愣住了。
他的目光閃爍起來:“我是想找一個人,所以即便是沒有意義……我也想活下去。”
莫清寒看出了他的動搖,沒想到這一世他竟然由秦藍養大,這一點讓他甚是唏噓。
“父母兄弟皆視我為異類,沒人敢靠近我,更別談什麽朋友!”何靖眯起眼,語氣完全變了,“想必其中滋味,道長比我更加感同身受!”
他來找自己之前,倒是對自己的事情研究了不少,只是就這樣一知半解,便妄圖揣測他的心思?
莫清寒一想起那些過往,便眼神冰冷:“阿墨在哪裏?”
“對了,你還有望舒劍。”何靖所有所思,“道長把我前世的事情告知我,我便告訴你他們四人的下落告訴你。這種買賣,難道不劃算嗎?”
簡直冥頑不靈!
若非阿墨攔着,他便是告訴他又如何?反正最後被毀掉的還不是他自己。
“告訴你也無妨,只是……”莫清寒話鋒一轉,“你知道了又如何?”
何靖微微一怔,眯起眼:“不想告訴我……難道是我前世做了不好的事情嗎?”
他無所謂的輕笑起來:“這樣的好意,定不是道長的意思吧?”
雖然是疑問,但他似乎已經篤定了似的。
莫清寒冰冷的看着他:“帶我去阿墨那裏,我就告訴你。”
何靖看着他,似乎在确認這句話裏的真實性,過了一會兒,他才笑着點了點頭:“好吧,相信道長已經答應了,就不會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