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懷中溫
一周後。
布爾星球悄咖啡館內,白凫早早坐在一處包間內,喝完半杯咖啡之後,等到了他久等的人。
“抱歉白先生。”梁聲帶着歉意道,“飛梭延誤,耽擱了些時。”
“沒關系。”白凫笑了笑,“你不算遲到,只是我早到了。”
“哈哈哈。”梁聲跟着笑起來,一邊放下随身攜帶的相機,一邊在他對面坐下來。“那白先生,我們開門見山吧。”
“好。”白凫颔首,接着便徑直問道,“請問梁先生,您是否認識江汀?”
“認識。”梁聲點頭,說着開始緩慢回憶起來,“那還是在四年前的聖誕節前夕,我們在一趟從費曼星球直飛流砂星球的飛梭上偶遇,又正好是鄰座,便就互相認識了一下,留了通訊……”
四年前?聖誕節?
白凫頓了頓。
一樣原本微不足道的細節忽而在腦海中浮現起來,他記起,那一年的聖誕節次日,雪依舊下得很大,他裹着圍巾推門從家裏出來,在院子裏望見了一排很淺的、向院子外延伸過去的鞋印。
彼時他以為是誰不小心走錯了,現在卻發現,那正是江汀留下的。
江汀……
白凫忽而難過地想,他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叫醒自己,讓自己給他開門呢?
然而很快,白凫又想,那個時候,即便叫醒了自己,自己也不會讓他進門的吧。
白凫其實并不了解自己。
但是從前,白灤在世時,曾經笑着說過,別看我哥溫溫柔柔的模樣,其實骨子裏啊,比誰都冷情狠絕,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小在無依無靠的歲月裏,護着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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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白灤點了點他的心口,“你要試着,打開你的心。”
打開……他的心。
可是啊。白凫垂下眸。可是他從白灤離開的那一日,就重新把心門合上了,将所有人,連同江汀一起,拒之門外。
于是那只傻乎乎的小狗在門外徘徊了很久,卻怎麽也找不到進門的路。
江汀……
白凫咬住唇,雙肩顫抖,忍耐着,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梁聲原本還在說着什麽,見狀戛然而止地望着他,眸露詫異。
但他猜出來自己是觸及了對方的傷心事,便識趣地沒有出聲詢問。
良久。
白凫緩緩回神,他面色發着白,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唇角,輕聲道:“抱歉,我走神了,我們繼續。”
梁聲點點頭:“好。沒關系。”
白凫偏過頭,掩唇咳了一聲,而後道:“其實今天找梁先生過來,是想請您幫忙查一處地方。”
聞言,梁聲的雙眸亮起來,像是望見了獵物的鷹隼,銳利逼人。
“哦?”他挑了挑眉,“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梁先生是否聽說過。”白凫壓低了嗓音,“‘愈療所’,這個名字。”
“愈療所……”梁聲微微地蹙起眉,沉吟片刻後望向他,“非法愈療所?”
“不錯。”白凫道,“我之所以懷疑它的存在,是因為……”
時間緩慢地游走,半個小時後,白凫簡單地說完了他目前了解到的狀況,指尖扣了扣桌沿。
而在他對面,梁聲雙眉緊蹙,顯然是被什麽給觸動。
“江汀居然……遭遇了這樣的事。”他頓了頓,随即又沉默下去。
白凫耐心地等他消化這件事,飲下半杯咖啡。
放下杯子的剎那,梁聲鄭重道:“這件事,請您放心交給我,我會從那位藍先生和江先生入手,好好查一查這所謂的‘愈療所’。”
“好,謝謝您。”
當日。深夜。
江氏別墅,江汀卧室內,一片寂靜。
月光籠罩之下,寬大的雙人床上,兩人似乎正在安眠。
黑暗之中,忽而有一陣來自特別關注的震動提示,通訊器微微亮起,白凫悄無聲息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毫無睡意。
他側眸望了一眼身側的江汀,對方雙眸閉合,似是對此無知無覺。
抿了抿唇,他拿起通訊器,從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走向不遠處的陽臺外。
随即,這才點開了通訊器屏幕。
霎時間,數條消息彈出,來自他的特別關注人梁聲。
“白先生,深夜打擾,很是抱歉,但還是想及時告訴您。”
“基于您今天提供的線索,我已經告知給警方,他們查出了那名叫做藍敘的猥亵犯的真實身份。”
“他真名叫做許初至,華國、米國兩國混血,是一名逃竄多年的國際黑客通緝犯,進行過多次整容。”
“就在剛剛,警方已經将他逮捕,且在他家的卧室內,我們發現了大量的……關于您的照片。”
緊接着,下面是一張被貼心打過碼的2D圖。
猶豫一瞬,白凫點開,2D圖放大十倍呈現眼前,是一處黑黢黢的房間,有幾束手電燈光照過來,照向其中一面牆,上面挂滿了偷拍他的照片。
最中間的一張是用畫框裱起來的大圖,被馬賽克擋住了一部分,但白凫認出來,那是醉酒後的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霎時間,一股惡寒湧上心頭,白凫匆忙關掉圖片,繼續往下看消息。
“另外。”梁聲又道,“我們在他的通訊器裏,發現他曾将這張照片發給過江汀先生。”
下面是一張聊天界面截圖,白凫掃視一眼,發現藍敘——許初至發給江汀的,正是那張自己躺在他家卧室、容易引發誤會的圖。
于是須臾之間,白凫掐滅通訊器,捂着嘴巴幹嘔出聲。
好惡心。
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
白凫面色煞白地彎着腰,一手扶着身前的木質欄杆,幾乎要被吐意逼出眼淚。
而就在這時。
忽而有一件大衣自身後輕輕裹住了他,帶來幹燥的溫暖。
白凫倏地一滞。
他怔了片刻,回首望去,發現江汀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站在他身後。
淺栗色的頭發随風緩慢漂浮,那雙霧藍色的眸靜靜地望着,淡粉色的唇微微張合,輕聲問他:“冷不冷?”
白凫剎那失神。
他有些恍惚地搖了搖頭,随即忽而有些難過,伸手抱住了對方的腰。
“不冷。”他埋在他的懷裏,悶聲答。
江汀頓了頓,回抱住了他,修長手指覆住他的後腦,像是在安撫他心下的不安。
“白先生。”他輕聲道,“您在哭麽?”
白凫眨了眨眼睛,拼命搖了搖頭,哽咽道:“沒。”
我不想哭的。
我只是……知道了一些本該早就知道的事,為你感到難過。
可是現在,你什麽也不記得,我都沒法向你道歉。
江汀……對不起……
他抱緊了他,像是在害怕,只要自己稍有松懈,眼前的人就會融化在這月光裏,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汀。”他顫聲喚他,“夜深了,我們去睡覺吧。”
江汀垂下眸,低低地道:“是。”
于是白凫從他懷中直起身,牽起他的手,帶着他往卧室內走。
一路踩着皎白停在床前,他們一起躺下,仰倒在月色氤氲裏。
白凫替兩人蓋好絨被,又小心翼翼地,鑽到江汀懷中。
“抱住我吧。”白凫仰起頭,輕柔地道。
江汀伸出手,順從地抱住他。
暖意缱绻地席卷上來,他們發絲交纏,白凫望着江汀,又難以抑制地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描摹他的眉眼。
修長的眉,桃花眸,挺翹的鼻梁,薄而直的唇,這是張比水彩畫還要漂亮的臉。
白凫一次一次地用筆尖描繪過這張面龐,卻無論如何都不滿意。
他想,哪怕再精湛的筆觸,都永遠都刻畫不出他的萬分之一。
“汀。”他輕輕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汀安靜地點了點頭。
“有。”他道,“父親曾說,我的眼睛,很像母親,所以很好看。”
白凫呼吸一窒。
“你的……母親?”
“是的,是指我過世的那位母親。”江汀平靜地道,神色間未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白凫有些無措地抿了抿唇。
見他如此,江汀扯了扯唇角,道:“白先生如果想問些什麽,不必猶豫,直接問便好,我有問必答。”
白凫怔了一瞬。
“你……”他吶吶張口,“你以前告訴我,你的母親是自殺去世的,她……”
還未說完,他便有些後悔。
——他是如何忍心去揭對方的傷疤的?
可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踟蹰着望向江汀,對方神色依舊平靜,似是并無任何觸動。
像是早就對此麻木。
“她患有重度的雙相情感障礙,也就是躁郁症。”江汀淡聲道,“躁狂相病發時,她将我鎖在療養院外,隔着一道鐵門,我聽見她摔碎了一只酒瓶,然後割喉而死。”
割喉……
白凫眼睫一顫。
“那你當時……”
“我當時十歲。”他道,“是未經允許私自跑過去找母親的,後來被父親發現,帶離了療養院。”
“自那之後我對被鎖一事有了PTSD[1],但在去年,愈療所成功幫助我治愈了這項痼疾。”
又是愈療所。
你到底在那裏……受了多少折磨?
他很想出聲詢問,但思及那一日,觸發對方懲罰模式的情景,又遲遲不敢開口。
良久,白凫沉默不語,又抑制不住地,細細地發起抖來。
“您在發抖。”江汀道,“是覺得冷麽?”
“不、不是。”白凫搖了搖頭。
“那……”江汀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人吻住了唇。
“汀。”白凫抱着他,輕輕道,“閉上眼,我們睡吧。”
“是。”
後來白凫被夢魇糾纏了一夜,驚醒之時,愛人已不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