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置頂罪
粘稠的漆黑裏,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一片。
白凫被緊抱着他的江汀護在懷裏,動彈不得,他聽見耳側傳來對方微弱的呼吸聲,心下湧起不祥的預感。
“江汀。”他壓着哭腔喚他,“江汀。”
對方沒有回答他,像是被石塊砸中,陷入了昏迷。
而周圍,濃郁的海腥氣裏,摻入了淡淡的血腥氣。
白凫徹底慌了神,他又喚了一聲,帶着哽咽,而後回抱住了對方。
無措又倉惶,直到片刻後才得以逼着自己鎮定下來,他終于想起來什麽,在黑暗裏點開通訊器自帶的手電筒。
亮起微光,他照向江汀那側,對方正壓在他上方,雙眸緊閉,右肩那側血流如注,顯然是受傷不輕。
“江汀……”白凫慌忙抓住他的手,“江汀……”
那雙修長寬大的手正一點一點降下溫度,即将成為冰冷的死物。
不、不可以!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白凫咬了咬唇,壓下喉嚨裏的哭聲,再次點開通訊器,發覺還有一格微弱的信號。
他發着抖将劃開通訊錄,而後,給每個人發送了一遍定位,接着開始吃力地打字:
“如果您看到這條短訊,請救救我們,我們剛才遭遇了一場突發海嘯,現在被掩埋在了布爾星球瑞莎海邊風琴茶館底下,謝謝您!”
他顧不得喉嚨裏翻湧着冒出來的血氣,又摸索着,解下了江汀的通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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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先用自己的指紋試了一次,卻是順利地劃開了。
微怔了一瞬,卻顧不得多想些什麽,他又匆匆點進通訊錄,接着正要繼續發定位,卻在下一瞬,驀地發現了什麽。
是置頂。
江汀的置頂聯系人裏,第一個是自己,第二個是江言洲,第三個……是白灤。
已死之人被置頂,大多是在紀念仍然放不下的親人,而江汀,不知是否是将其當成了親人。
他望着最後那兩個字,像是有什麽真相要破土而出,于是鬼使神差地,他點開那處的聊天界面,映入眼簾的,是七年前,兩人的聊天記錄。
最後是一張被認定為“罪魁禍首”的宇宙全息圖,他盯了片刻,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劃,緊接着,是來自白灤的一條訊息:
“我就是好奇啦!你就發給我看一眼好麽?求求你了江汀哥哥!只要你發給我,我就告訴你一件關于我哥的秘密!”
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錯亂起來,又把眼前的短訊反複讀了幾遍,終于抑制不住地猛咳起來。
一聲一聲,猩紅血跡順着唇角淌下,又無暇去擦拭。
所以。他在咳嗽聲中恍惚地想。
所以這算是什麽呢?
對方一開始,就并非有意,不但對先心和恐懼症毫不知情,甚至還是是自己的弟弟求着他要看的全息照片。
那麽自己這七年的誤解,又算是什麽呢?
七年啊!
就是這七年,他殺死了他啊!他親手,用誤解殺死了他啊!
白凫聽到自己的胸腔裏傳出一聲破碎的嗚咽,緊接着,是一聲歇斯底裏的低吼。
仿若被斬斷四肢的困獸,發出的絕望哀叫。
江汀啊,江汀。
他抱着他,嘶聲大哭起來。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哭聲熄滅,他失了力氣,雙手滑落至身側。
是以掙紮着,向上仰,他以額頭抵上對方的額頭,企圖将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
“江汀。”微弱的聲音只剩氣流,他喚他,“……你醒一醒,好不好?”
“求求你……”
求你醒過來,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緩緩閉上雙眼,在黑暗裏,等待着通訊器的最後一格電用盡,消失了光亮。
又不知過了多久。
絕望一點一點将他吞沒。
就在他即将徹底昏死過去之時,朦朦胧胧地,他聽見有嘈雜人聲,緊接着,刺眼的光亮從被撥開的縫隙裏傾洩而下。
他們終于得救了。
意識回歸,是在一片寂靜裏。
然而眼皮沉得厲害,白凫掙紮數下,也沒能睜開眼。
直到片刻後,忽而聽到一陣敲門聲。
他滞了一瞬,緊接着,不遠處,傳來熟悉的男人聲音,道了聲“請進”。
是江言洲。
白凫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很快,有自稱是“莫醫生”的人走進來,和江言洲打了聲招呼,接着繞步到隔壁床做檢查。
原來是在醫院。
儀器的輕響裏,白凫放慢了呼吸,不再急于睜開眼。
片刻後那位莫醫生檢查完畢,同江言洲道:“江先生,病人目前各項指标已經恢複正常,再住院觀察12小時就可以出院了。”
“好。”江言洲道,“有勞醫生,您慢走。”
“您客氣了。”
腳步聲遠去,醫生離開,椅子輕響一聲,江言洲似乎又重新坐下了。
白凫聽見敲擊虛拟鍵盤的輕響,猜測對方可能是在辦公。
那麽,這個病房裏的另一個人,就是江汀了。
還好還好,方才醫生說,他已經沒事了。
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正要裝作剛醒的模樣緩緩睜開眼,卻在這時,又聽見了一聲敲門聲。
緊接着,不等江言洲開口,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腳步聲徑直逼近過來,江言洲卻沒有出聲,白凫隐約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周身,而後是一句輕聲感嘆:
“太好了,白凫哥哥,你沒事。”
藍敘?
他在心下蹙了蹙眉,面上不動聲色,随即想到,他應該是也收到了自己發過去的定位信息。
末了,有什麽湊近過來,溫熱的呼吸掃在白凫掌心,手背被人用臉頰蹭了蹭。
滑軟如蛇的觸感傳來,心下一片惡寒,白凫正要掙開,卻在這時,聽見了一聲冷哼。
“藍先生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江言洲嘲諷地道,“眼睛挂了彩,還不忘來假惺惺。”
白凫倏地一滞。
下一瞬,他清晰地感覺到手背上的那張臉僵了僵,緊接着,衣服發出窸窣聲響,藍敘似乎是站了起來。
“原來江先生也在。”他森森然地笑起來,“江先生棄兵保帥地過了河,眼下卻要來拆別人的橋?”
很快,椅子發出輕響,對面的江言洲沉了聲,冷然吐出一字:“滾。”
藍敘卻又是一聲笑:“要我滾可以。”
“只是在此之前。”他踱步過去,“您得先把這段時間答應給我的支持資金打給我。”
這段時間?支持資金?
白凫心下一跳,接着恍然意識到,這兩人之間,早就有所勾結。
那……他們到底做過什麽?
和那所謂的愈療所,有沒有什麽關系?
心下思緒雜亂,卻又不敢貿然睜眼,而這時,白凫忽而聽得,身側的病床上傳來一聲極輕的咳嗽聲。
三人皆是一頓,末了,江言洲沉聲道:“出去聊。”
“好啊。”藍敘笑着答。
兩道腳步聲響起,逐漸遠去,白凫終于得以緩緩睜開眼。
适應了片刻的光亮,他眯了眯眸子,而後撐着自己,從病床上下來,踉跄地往不遠處的江汀走過去。
對方雙眼閉合,淺栗色的發絲柔軟地陷在白枕裏,像是久違地進入了一場安眠。
白凫呼吸微窒。
抿了抿唇,傾下身,輕輕替對方撫了撫碎發,又直起身,望向不遠處的床頭櫃,其上正放着一只菲達通訊器。
快速掃了一眼病房門那側,确認暫時無人進來之後,他走過去,拿起了那只通訊器。
通訊器被重新蓄滿了電,白凫解開鎖屏,匆匆四下翻找,在設置搜索框裏來回切換關鍵詞進行搜索,想要找出有關愈療所的蛛絲馬跡。
然而未果。
最後他不死心地再次點開通訊錄,逐一翻找,卻在這時,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梁聲……
是白仰山推薦給他的,華中星區非常日報的那位記者梁聲?
踟蹰一瞬,他點進去,翻看了一下對方的動态,确認那就是記者梁聲無疑。
可……他和江汀,怎麽會認識?
然而不容他細想,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動作,白凫迅速放下通訊器,倒退着回到病床上,仰躺下去,蓋好被子,閉上雙眼。
下一瞬,有人推門而入。
他裝作睡眼惺忪地模樣緩緩睜眼,望過去,露出迷茫神色。
“你醒了?”江言洲頓了頓,勾起唇,慢條斯理地溫聲道,“還有哪裏感到不适麽?”
白凫張了張口,有些低啞地啓唇:“我沒事,江汀呢?”
說着,不等對方回答,他掃視一周,目光落在身側的江汀那處。
他掙紮起來,似是想要起身。
“別亂動。”江言洲蹙起眉,“你後背紮了碎玻璃,有傷口。”
碎玻璃?白凫怔了怔。
可是那時,自己怎麽感覺不到疼?
是因為……太害怕了麽?
見他愣神,江言洲彎唇道:“白先生不必擔心,江汀他沒事,已經脫離危險了。”
白凫勉強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停止了掙紮,颔首道:“謝謝江先生。”
“不客氣。”江言洲笑了笑,“之後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按呼叫鈴,我眼下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先走一步。”
白凫點頭:“好。”
江言洲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大步離開。
白凫目送他出門,而後垂下眸,望向一旁沉睡着的江汀。
那雙放在白色絨被之上的手緩緩收攏,一點一點用力,攥緊了拳頭。
江言洲。
藍敘。
等着吧,我會讓你們嘗得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