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空如也
翌日,布爾星球,藍絲絨會所。
一只薄如紙張的pad被推至江言洲身前,上面赫然顯示着大字标題:“畫家白凫入選國際公益大使”。
江言洲漫不經心地睨了一眼,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對面的白凫笑起來,“不知我現在,是否有資格和江先生談談交易。”
江言洲端起茶杯飲下一口,不疾不徐地一點頭,示意他開口。
“開門見山。”白凫扣了扣杯沿,“我可以借用我的身份,幫助江先生挽回這次的名譽受損,甚至讓江氏趁機熱度高漲。”
江言洲眉心一頓。
但他神色未變,慢條斯理地仰了下脖子,望他半晌,這才道:“聽上去不錯,交換條件是什麽?”
“讓江汀和我結婚。”
“呵。”江言洲笑出聲,“白先生好大的口氣,拿我兒子做籌碼。”
“你會願意的。”白凫微微勾唇,“據我了解,江氏目前正值菲達品牌的新品發布時期,信譽度最是重要,如果不立即從低谷走出,将會面臨巨額損失,更何況……”
他頓了頓,撐着桌面湊近少許:“如果這時候,我再拿出江汀間接導致我弟弟死亡的事來炒作一番,江氏的信譽會不會比現在更慘,我不得而知。”
最後一字落下,江言洲一點一點眯起眼。
良久。
兩人無聲對峙。
“白先生。”江言洲緩緩開口,“你曾親口告訴我,你對江汀懷有恨意,怎麽,現在是反悔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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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白凫答得毫不猶豫,絲毫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片刻後,江言洲松下肩膀,靠上椅背,端起茶杯舉了舉:“那好,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個小時後。
江氏別墅,客廳。
白凫被管家指引,在沙發坐下,他正要開口,管家先他一步道:“少爺此刻在二樓書房,稍後便到,請您稍等。”
他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末了,管家便要退下,白凫卻在這時忽而叫住了他:“等下。”
管家腳步一頓。
“我可以,自己上去找他麽?”
片刻後他站在書房門口,擡手,輕輕敲了敲身前的門,得到一聲“請進”。
他緩緩放下手,深吸一口氣,推門走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白色辦公桌椅,以及桌後坐着的人,身着襯衣,打着領帶,面無表情地擡頭,朝他望過來。
“您好。”他道。
“你好……”白凫滞了滞,“我是來……”
他正踟蹰于如何措辭,江汀站起來,朝着他這側走過來:“您就是白凫先生,對麽?”
白凫怔了一瞬,颔首:“對。”
“很高興見到您,白先生。”江汀扯了扯唇角,“我叫江汀,即将成為您的未婚夫。”
未婚夫……
想來江言洲,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他了。
一時間,萬般心緒如潮翻湧,白凫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很抱歉。”江汀輕聲道,“母親告訴我,我記憶有損,但我在我的通訊錄裏看到過您的名字,猜想我們曾經應該認識。”
是的。
我們不止認識,我們曾相愛,且深愛。
白凫咬了咬唇,眼淚卻先一步滑落下來,他攏起眉,幾近哽咽地開口:“汀……”
江汀微微傾身,修長手指輕輕撫過他泛紅的眼尾,柔聲道:“對不起,是我剛才的話,冒犯到您了麽?”
“沒、沒有……”白凫搖搖頭,眼淚卻愈發洶湧,“我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你是最好的江汀,曾給了我最好的愛,而我卻從未珍惜,所以從今以後,所有的不好,都是我的不好。
是我太糊塗,弄丢了那只深愛我的小狗。
“汀。”他抱住他,埋進他懷裏,“你抱抱我,好不好?”
“是。”
江汀順從地垂下眸,伸手抱住他。
良久。
白凫意識到眼前人有哪裏不對,他緩緩擡首,後退半步,仰頭望向他。
“你……”他吶吶開口,語帶猶豫,“你剛才稱呼江夫人什麽?”
“母親。”
白凫倏地一滞,片刻後他緩緩道:“你怎麽會,突然改了口?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
“是父親的命令。”江汀答。
“命令?”白凫蹙起眉,“他是不是強迫你了?”
“沒有。”江汀搖首,“我會服從父親的一切命令,不是強迫。”
這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楚,但連在一起卻是令人費解。
白凫愣在原地,良久,他才艱難滞澀地開口道:“所以,你是說,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是這個意思麽?”
見對方答“是”,他又追問:“那,你是不是因為要聽從江言洲的話,才會先前去和萬小姐訂婚,之後又要和我訂婚?”
“是。”江汀面無表情地垂着眸,像是毫無情緒地應答機器。
白凫望着他,抑制不住地倒退一步,靠上桌沿,整個人不穩地晃了晃。
“你……”他顫聲開口,尾音發抖,“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江汀緩慢地擡起眼,霧藍色的眸冰冷一片,像是無機質玻璃,望過來的時候空洞無光,倒映不出半分他的影子。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道,“請您更換詢問方式。”
白凫被那雙眸望着,禁不住地後脊發涼,他咬了咬唇,掌心緊緊扣着桌沿。
“江汀。”他再問一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從去年四月份開始,到今年的四月份,這一整年,你去了哪裏?經歷了什麽?”
“很抱歉。”江汀微一欠身,“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麽?”白凫上前一步,“你到底在隐瞞什麽?”
“很抱歉……”
“我不要聽你抱歉!”白凫忽而有些失控,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江汀!回答我!你經歷了什麽?是誰把你變成了這樣?”
“對不起。”江汀垂着眸,冷冰冰地開口,“檢測到指令無法完成,即将自動開啓懲罰模式。”
下一瞬,話音方落,仿佛某種開關被啓動,那道蒼白脖頸之上的銀白金屬制圓環發出嘀的一聲輕響,驟然閃爍起不祥的藍色光亮,還未及白凫回神,江汀整個人摔跪下去。
而後,他的唇瞬間失去血色,額頭之上青筋暴起,連着肩膀一起陷入無聲痙攣。
幾乎是眨眼間,豆大的汗珠沁出,順着他的額角滑過,沾濕了他額前的碎發,他卻在這時咬住唇,将一聲悶哼吞了回去。
“江汀!”被掙脫開手,白凫霎時慌了神,“你怎麽了?”
接收到詢問,他痛苦地抱住頭,從喉間擠出斷續的字句:“懲罰……”
什麽懲罰?
白凫望着他唇角被牙尖刺出的血漬,又在電光火石之間意識到了什麽——
江汀上一句話,是說他無法完成指令,所以圓環開啓了懲罰模式。
是電擊麽?還是別的?
他望向那只藍光閃爍的圓環,匆忙想要伸手去碰,卻被江汀避開。
“江汀……”哭腔再次上湧,他雙手無措,心如刀絞,“我該怎麽幫你?我該怎麽幫你?”
“來人啊!救救他!”
悲恸的喊聲驚動了外面的人,腳步聲從遠處逼近,下一瞬,江言洲推門進來,大步走向江汀,一邊沉聲命令道:“結束懲罰。”
下一瞬。
圓環之上,藍光熄滅,江汀停止痙攣,支起手腕無力地撐住地面。
而此刻,他的襯衣,已被冷汗浸透。
但他依舊是麻木的、面無表情的模樣,仿佛對此早已習慣,只是微微擡起頭,隐約露出卷翹劉海之下的烙痕編號“1079”。
“謝謝父親。”他輕聲開口,虛弱得幾乎只剩氣流之聲。
而後,他再也支撐不住,摔坐在地,仰倒向身後的書架,昏死過去。
白凫怔怔地望着他,像是忘了如何眨眼。
幹掉的淚痕挂在他眼角,像是在那張總是冷靜自持的臉上割開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江先生。”他壓下聲音裏的顫,“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猜猜看。”江言洲笑起來,卻只是睨他一眼,而後舉止優雅地俯下身,去檢查那只銀色的圓環。
圓環鎖在脖頸之上,其下的肌膚泛起紅,像是被死死咬住的獵物之皮。
他滿意地勾了勾唇。
良久,耐心地替江汀整理好碎發,他收回手,踱步離開。
留下白凫怔然地跪在那裏,望着眼前的人。
他踉跄地跪下,膝行往前,一點一點湊近過去,小心翼翼地,以面頰貼上他的胸膛。
咚,咚,咚。
緩慢而平穩的心跳聲傳入耳中,一聲,又一聲,像是最動聽的梵音,至此,他得以卸下全身力氣,抱住了地上的人。
一秒。
兩秒。
十分鐘。
終于,他抱着他,痛哭出聲。
江汀啊,他的江汀。
枷鎖纏繞,心如死物,痛苦不堪。
他該怎麽辦?
他伸出手,指尖細細描摹他的眉眼,以及那道象征不明的烙痕“1079”。
原來那些夢是真的,原來,你真的被人生生剜去了心髒,只留下了一具冰冷的空殼。
那麽,我該如何,才能把你找回來?
我還能不能,把你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