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水中吻
三日後,布爾星球,麥琪大禮堂。
江氏集團董事獨生子與畫家白凫的婚禮。
這無疑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受邀前來的人數不勝數,以白仰山為代表的政府官員,以江言洲為代表的商界精英,以及應白凫邀請而來的數十位知名畫家。
走完繁瑣的流程,白凫身着雪白西裝出現在門口處,妝容清冷,神色卻很溫柔,被白仰山牽引着,在萬衆矚目之下走過紅毯,走至江汀身側,而後任由白仰山将他的手遞交過去。
江汀接過他的手,傾身吻了吻他的手背,随後等待着神父宣讀誓詞。
白凫仰頭擡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雙霧藍色的眸,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恍惚之中,他在引導之下,應了一句“我願意”,片刻之後,那張如水彩般漂亮的面龐湊近過來,淺栗色的頭發掃過他的額,淡粉色的唇抵上他的唇,纏綿一吻。
“唔……”
他發出一聲很短的悶哼,對方頓了一瞬,于是放輕了動作,溫柔地逡巡過他的唇舌,修長手指捧住了他的後腦。
漫長的溫熱,如水一般,裹覆着他的全身,叫他舒服至極,又禁不住地睜開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
他對上了一雙毫無光彩的、黯淡如空洞的眸。
他心下狠狠一顫。
此刻。
在愛的殿堂裏。
他們交頸相吻,然而他的愛人眼中,卻再也倒映不出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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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悲意湧上心頭,眼尾泛起紅,他倉惶地閉上眼,卻在這時,察覺到江汀退了出去。
這一吻,結束了。
很快,新人退場,親朋致辭。
江言洲從容登場,致辭妙語連珠,惹來掌聲不斷。
一片喧鬧裏,白凫望向江汀,後者唇角微彎,似在笑,但眸色依舊是漠然一片。
白凫抿了抿嘴巴。
而後到下一個環節,婚宴開始,他們輪桌敬酒,江汀擋在他身前,在一聲又一聲的祝福裏,仰頭飲下一杯又一杯酒。
心口處悶得厲害,但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白凫無法阻止他,只是陪着笑,說着客套話,像是也成了一件可有可無的工具。
一直折騰到很晚,這場盛大的婚禮才收場。
白凫扶着半醉的江汀到得江宅,他帶着江汀坐到卧室裏的單人沙發上,動作輕柔地替他剝下西裝外套。
挂好外套,白凫傾下身,替江汀撫了撫額前垂落的碎發,柔聲道:“喝完酒不能立即洗澡,你先坐在這裏等等,等酒勁散了,我再幫你,好不好?”
江汀點點頭,應了聲“是”,模樣乖順得厲害。
白凫心下一片柔軟,吻了吻他蒼白的面龐,轉身去洗澡。
半小時後。
從浴室裏出來,白凫用毛巾擦了擦未幹的發絲,下意識望向沙發那側,卻空無一人。
他雙瞳一顫,呼吸驟窒。
下一瞬他望向周圍,卻很快發現,江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牆角那側,正抱着膝蜷縮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跳起的心髒猛然落回胸腔,白凫怔了怔,良久,才提步走過去。
停步,微微彎身。
“汀。”他柔聲喚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怎麽坐在這裏?”
聽到這一句,江汀緩緩擡起頭,那雙霧藍色的眸燒出紅血絲,緋紅眼尾如染上胭脂,眼瞳渙散地望他片刻,又輕又啞地啓唇道:“對不起。”
白凫眼睫一顫。
“你……”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麽。
“對不起……”江汀一點一點垂下眸,整個人往後縮了縮。
那張水彩濃抹似的臉上神色恍惚,像是被餍在了噩夢裏。
倒也真的是噩夢。
眼前,無數張帶着白色面罩的臉出現,往他的身上注入各式藥劑,又抽出長鞭抽打他,拿電擊棒按住他的四肢,最後又将他,關在漆黑的屋子裏。
鎖門的剎那,耳邊的世界狂叫起來,他再一次聽見了母親的狂笑聲,酒瓶碎裂聲,最後,猩紅從鐵門那一側淌進來,染紅了他的世界。
他掙紮、嘶吼,卻得不到任何回應,身體被禁锢,就連身後的牆壁都被墊上了一層隔音棉,唇舌也沒有咬斷的力氣,只能徒勞地做一只困獸。
于是一次又一次裏,他終于投降。
他開始祈求幻覺垂青,他得以擺脫現實,然而現實殘忍,不給他逃避的機會,他便只能祈求。
“對不起。”
他說。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仿佛如此,他即在忏悔,那些人也能給予他片刻的喘息之機,打開門,語氣冰冷地問他:“你知道錯了麽?”
“……知道。”
“錯在哪裏?”
“錯……錯在哪裏?”
他不知道。
他抱住自己的頭,又開始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然而,白凫對此,并不知情。
他只是在想,是不是由酒精引發的幻覺。
想着,他蹙了蹙眉,接着伸手,輕輕捧起他的面龐,叫他望向自己。
“江汀。”他溫和而堅定地道,“你看着我。”
霧藍色的眸果真随之動了動,很是用力地,想要聚焦望向他。
于是白凫湊近過去,以額抵上他的額,試了試溫度,準備先帶着他去洗個溫水澡。
他将對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而後用力地,将他從地上拉起來。
“走。”他道。
兩人踉跄地往浴室走去,白凫打開浴霸,調整好水溫,一顆一顆替他解開襯衣紐扣,緩慢脫下。
江汀垂着眸,一動不動,任由他施為,像是被徹底馴.化的啞犬。
白凫咬着唇,轉身接來沐浴露,親自揉到他的周身。
很快,胸膛處圍了一層泡沫,又被水流沖刷幹淨,他低低地開口:“轉身。”
江汀應聲轉身。
然而下一瞬,那雙捧着沐浴露的手忽而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嘩啦啦的水流聲裏,霧汽氤氲,眼前分明朦胧一片,但那蒼白脊背上的鞭痕,卻又那樣分明,幾近刺目。
灼痛感之下,很快,一雙眼泛起紅,白凫忽而伸手,抱住了他。
一聲嗚咽從喉中溢出,像是某種獸類的哀鳴,江汀在恍惚之中聽見,慢慢地轉身過來,用低而啞的嗓音問他:“怎麽了?”
他轉身過來,俯下身,嘴角噙起微末笑意,溫聲開口:“是白先生對我,有什麽不滿意麽?”
白凫拼命地咬着唇,眼淚自眼角滑落,用力地搖了搖頭,将哭聲吞下去。
然而即便無聲,淚意卻愈發洶湧。
許久之後他找回了些許的力氣,湊上去,以唇咬上江汀的耳,呓語般地低聲喚他:“小狗。”
江汀眸光一滞。
“我們做.愛吧。”
江汀緩緩擡眸,霧藍色的瞳聚焦向某一處,面無表情地低聲答:“是。”
而後,他傾下身,以下巴抵上了對方的頭頂,覆住了對方的後腦。
“那,首先,你來吻我。”
江汀應聲而動,他張了張口,正要答話,卻在這時被人一吻封唇。
白凫仰頭咬住他,兇猛地、熱烈地、急切地,将他的聲音堵了回去。
舌尾相撞,齒尖啃咬,水聲纏綿,江汀被他打開口腔,吻得入骨。
水白的霧汽漸漸翻湧,像是浪,像是潮,席卷着吞沒,吞沒又肆虐,澎湃地翻滾起來。
“江汀……”
他以雙手抓住他的背。
“撕碎我吧。”
徹徹底底地、撕爛我吧。
他需要被侵.入、被攻伐、被占有、被毀滅。
如果可以,他什麽都不想要,只要眼前這個人。
如果可以,他願意交付自己的靈魂,烙上對方的姓名,而後留下空殼,永遠與他交纏在一起。
“……江汀。”
他在一下又一下的痛意裏低下頭,以紅唇咬住他蒼白的脖頸,缱绻流連,留下緋色的痕。
“對我再狠一些,好不好?”
“我不怕疼的,我只要有你,只要有你,我就什麽都不怕。”
他一遍又一遍地央求着他,像是在自我催眠。
他試圖自罰,試圖贖罪,試圖獻祭,卻怎麽也解不開愛人周身的禁锢,所有的器官都像是燒起來了,每一根血管都被灼痛,每一個細胞都被點燃,燙得厲害,卻只有心愈發冰涼,胸腔成了空蕩蕩的死物,兩處靠得愈近,就愈發森寒。
那麽冷,那麽疼,那麽絕望。
他們抵死纏綿,卻又相隔萬裏。
後來日月颠倒,星辰隕落,周身一片朦胧的黑,他們倒在漫天晶瑩的潮濕裏,白凫以脊背抵上光滑的浴缸壁面,抱他入懷,終于痛哭出聲。
他終于得到了。
卻又狠狠失去了。
歲月無情,從未給他留住什麽人的機會,父母、弟弟,一人一人離他而去,又讓他親手殺死了他的摯愛。
如果可以。
江汀。
如果殺人能夠償命,我希望你來當我的劊子手。
捅.穿我的心髒,不讓它再無意義地跳動。
假使能讓脖頸斬斷,頭顱滾落,我會感到輕松無比,因為至此,我終于,洗刷了半縷我的肮髒。
江汀。
懦弱如我,不敢再說愛你,只希望你能來恨我。
恨我吧,江汀。
如果有來生,願你不要再遇見我,永遠做一只快樂的小狗,在陽光下奔跑。
而這一生,剩下的歲月裏,我會用盡全力,替你除去那些毀掉你的罪魁,把最後的安寧,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