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千刃
江氏別墅。
進門玄關處,管家自唐蘇遙手中接過外套,微笑着道:“夫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老爺和少爺都在等您一起用餐。”
唐蘇遙怔了片刻:“小汀回來了?”
“是的。”管家颔首,“上周日便回來了。”
唐蘇遙頓了頓,末了沒再問什麽,徑直往餐廳那側走。
金色的圓形吊頂燈之下,長桌擺滿各色菜肴,江言洲坐在主席,正與一旁的江汀低聲說着什麽。
江汀穿着筆挺漆黑的西裝,修長脖頸之上規整地系着淺色領帶,正垂眸坐在那裏,默然地聽着。
見唐蘇遙過來,江言洲停下來,心情頗佳地勾起唇,道:“夫人回來了,那就開始用餐吧。”
唐蘇遙回以笑意,在江汀對側坐下。
三人拾起銀筷,沉默地吃了少許,然而過了些時,唐蘇遙漸漸發現,對面的江汀有哪裏不對。
只見他神色漠然,夾菜、吃飯的動作仿佛被施加了某種固定的規律,機械又麻木,且似乎為了節省時間,他夾得最多的,是那道他從前最不喜歡的、但又離他最近的糖醋雞絲。
唐蘇遙蹙了蹙眉,心中對布置位置的管家有些不滿,于是主動盛了一碗木瓜湯,遞了過去。
“小汀。”她柔聲道,“喝些湯吧。”
話音落下,江汀動作一滞,擡頭,露出一雙空洞無光的眸。
對視的剎那,唐蘇遙眼睫一顫。
然而江汀只看了她一眼,便就再次垂下眸,随即順從地答:“是,謝謝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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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畢接過碗,拾起湯勺,開始機械地一口、一口喝起湯。
他絲毫未曾注意到,唐蘇遙依舊維持着遞湯的動作,宛如被什麽給吓到了一般。
她剛才……她聽到了什麽?
“小汀……”她緩緩回神,顫着尾音開口,“你喊我什麽?”
江汀停下動作,颔首,順從而恭敬地低聲道:“母親。”
“你……”她不可思議地攏起眉,“怎麽突然對我改口了?”
“是父親的命令。”江汀淡聲道,“您如果不喜歡,可以給我下達更改指令。”
命令?
……指令?
言外之意,他這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機器?
唐蘇遙嘩地從座椅上站起來,望向江言洲,而後者正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面帶愉悅。
好半晌,唐蘇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沉聲道:“你……你對小汀,做了什麽?”
“怎麽。”江言洲彎了彎唇,“你不喜歡聽他喊你母親?”
唐蘇遙倏地一怔。
母親……
她确實,想聽到這一聲“母親”,很久了。
但其實某種程度上,她更想聽到的,是一聲“媽媽”。
可她從來不強求,因為她明白,江汀的母親是他此生的傷痛,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枷鎖。
所以對此,她向來只有期盼,并将其視作妄想。
可如今……
她艱難地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卻在這時,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震動聲。
緊接着,江汀擺放好手中的湯勺,輕輕往前推了半寸,而後他從座位上起身,後退,朝着江言洲微微傾身。
“父親。”他低聲道,“時間到了,我先離開了。”
等到江言洲望向他,頗為滿意地一颔首,道了聲“去吧”,他便直起身,轉身離開。
清瘦颀長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那側,唐蘇遙僵在原地,眉心愈鎖愈緊。
後來。
唐蘇遙一點一點意識到,江汀是真的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既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就連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答得最多的,也不過一句‘是’,就好像……成了一件空無靈魂的機器。
規律、順從、沉默,一天一天更像一個合格的機器。
終于,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之後,除了唐蘇遙,江家剩下那些仆從、保镖,也都發覺他們的少爺變了。
比如,江言洲訓他的時候,他不再會生氣,也不再反抗施加給他的鎖鏈,只是垂眸跪在地上沉默地聽着,不管語氣有多重,不管提的是怎樣的要求,甚至是一些曾經的他所厭惡的事,只要提出來,他都會答“是”,然後一律服從。
比如,江言洲不滿于他總是木着臉,他就試着彎起眉眼,扯着唇角笑一笑,雖然笑意不達眼底,卻也讓他的眉眼間看上去柔和了些許。
比如斥責他對其他人的無視,于是他就把對所有人的稱呼都換成“您”,說話時必定微微欠身垂眸,有問必答,禮數周全,也不會出言頂撞。
甚至是不久之後,江言洲将萬葉重新介紹給他、讓他二人去辦理訂婚時,他也順從地答是,而後就真的去試着對萬葉好,言語溫和,事必躬親。
不反抗,不忤逆,只剩下順從和聽話。
垂着眸跟在江言洲身側,沉默地完成一件又一件江言洲安排給他的工作任務,像是一道安靜的影子。
原本就只是寡言少語的一個人,現在卻更是沉默得駭人,除去工作相關的交代布置,基本很少開口。
瘦了很多,也蒼白了許多,但卻不再是從前的少年模樣,換上了西裝襯衣,時刻都規整地系着領帶,配上一架銀鏈相襯的銀框眼鏡,整個人顯出幾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沉穩氣質。
而最大的變化,還是他的作息——
那是種規律到幾乎機械的作息。
六點鐘起床上班、工作、九點鐘下班、在江宅吃晚餐、和江言洲問好,接着繼續工作,最後到淩晨時分再吃安眠藥入睡。
——近乎全天無休。
于是相應的,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薄唇幾乎沒了顏色,聲音也跟着愈發平和低沉下去,但由于他經常跟在江言洲身邊,唐蘇遙并不敢多說什麽。
他整個人看起來要比從前平靜穩重太多,态度溫順到不可思議,但唐蘇遙察覺到了他那雙沒了活氣的眼睛,就莫名覺得他在一天一天枯萎下去。
她心疼得不行,開始私下裏幫他準備補藥,每天親自看着他喝下去。
看着他臉色終于恢複了些血色,唐蘇遙松了口氣,又猛然想起來,以前管家曾經告訴過她,少爺從小最讨厭的就是吃藥。
——可他一次也沒有拒絕過她。
他不會再拒絕他們了。
那個會拒絕、會生氣、會厭惡的江汀似乎已經消失了。
而後來,萬葉也發現了他的變化。
那一日,是萬葉的生日,恰好與集團股東大會撞在了一起,萬葉在兩人約好的餐廳裏等啊等,卻遲遲等不到江汀的影子。
直到臨近十點,天色漆黑,對方才在助理的陪伴下姍姍來遲。
萬葉氣極,壓下滿腔指責,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就要走,卻不小心撞倒了桌沿的茶杯。
嘭地一聲,滾燙的熱水灑了江汀一身,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張口:“啊……”
而江汀卻像是沒什麽感覺,他唇角的笑意未變,只半跪下去拾起那些被她扔在地上的碎片,鮮紅的血跡順着他的指尖淌下來,起身的時候,他整個人有些不穩地晃了晃,可他卻恍然不覺,只擡頭望向她,輕聲道:“萬小姐。”
他的嗓音溫柔極了,低磁如同琴弦撥動,目光裏滿是溫順的笑:“對不起,沒有控制好時間,讓您久等了。”
聞言,萬葉眼睫一顫,看他一眼,抿了抿唇,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看了眼他的手,猶豫片刻道:“那你要補償我!”
“是。”江汀輕輕颔首,壓下聲音裏的疲憊倦意,“我來點單,吃完晚餐後我送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萬葉點頭,又說:“那你以後不準這樣讓我久等你,知道嗎?”
“是。”江汀依言勾起唇,任由她拽皺自己的袖子,舒展的眉眼間絲毫沒有不耐:“我知道了。”
萬葉頓了頓:“那……你的手……”
江汀淺笑着搖搖頭。
“沒關系。”他說,“不疼的。”
握起的拳頭用盡了力氣,卻打在一團軟乎乎的棉花上,萬葉忽然有些郁悶。
片刻後她賭氣般地開口:“那下個月的訂婚宴那天,你不準去工作,陪我一整天。”
“是。”江汀輕聲答。
而這一個字落下,萬葉忽而就消了氣,但卻也因此,喪失了對眼前人的喜歡。
——好無趣的人。
她愛的是從前那個有着靈動雙眸的少年,而不是眼前這個只會服從命令的機器。
萬葉沉默下去,後來兩人之間那頓最後的晚餐,她一直沒再開口。
而另一側。
就在兩人的身後的餐桌旁。
白凫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
他聽不清周圍朋友談笑的聲音,只是有些恍惚地想,他從來,從來沒有看到過江汀這個樣子。
他明明那麽累了,卻還是在笑,在哄人,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真的愛上那個女孩了麽?
可……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累?
白凫不知道。
他只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訂婚”兩個字。
訂婚……
他的小狗,要被別人搶走了。
不。
不是搶走。
是他自己先說了不要,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說了不要,所以,他才弄丢了那只深愛他的小狗。
這一瞬,那些原本意味不明的夢通通有了意義,化成上千柄厚厚的刃,将他的心髒劈作粉碎。
作者有話說:
嗯……我好像……是有點子BT在身上TAT
PS:鑒于這本争議比較大,大家在置頂評論下方投票be還是he,我根據投票統計結果來制定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