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枕秋草
從醫院走出來。
花壇裏,一片枯草,江汀望過去的剎那,枯草褪去灰白,迅速生長,其中央,開出漂亮的三色堇。
冬去,春至。
他從費曼大學的石子路上快步經過,去往學生公寓,半路上,有學生從背後攬住他的肩膀,江汀回首,對方是風投課上和他同小組的組員Frank。
“嘿朋友。”Frank用口音濃重的英文熱情地道,“今天幾月幾號?”
江汀滞了一瞬,但還是看了一眼通訊器,回答:“2月14。”
“是啊!2月14!美妙的情人節!”Frank笑起來,“所以,今晚要來參加我們的聚會嗎?”
聚會?
如果沒記錯,他之前就已經拒絕過一次。
江汀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神色淡淡道:“不了,感謝你的邀請,但我今晚有事。”
“哦是嗎。”Frank挑了挑眉,“是什麽事?獨自一人在宿舍裏搞學習?”
未等對方答話,他卻開始胡攪蠻纏:“得了吧朋友,那多沒意思,來參加聚會吧,我相信你會很受女孩們歡迎的!”
就在他幾乎要鉗着江汀往前走時,一只手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
“不好意思。”熟悉的聲音落在耳側,江汀與Frank一起回首,看到封燃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
他帶着笑意,居高臨下地望着Frank:“他今晚和我有約了。”
半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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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看着Frank憤憤地離開,江汀輕輕開口道:“什麽時候來的?”
“好久之前就想來了,來看看你。”封燃笑着道,“怎麽樣,兄弟,感不感動?”
“不敢動。”江汀望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後的包上,“這是什麽?”
“吉他啊。”封燃不以為意。
“你……就帶了一把吉他?”江汀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封燃作泫然欲泣狀,一把扶住他的肩,“我為了來看你,千裏迢迢,不辭辛勞,現在身無分文,你準備在哪收留一下兄弟?”
江汀頭疼地扶了扶額。
一刻鐘後。
“酒吧?你确定?!”封燃目瞪口呆地望着閃爍的招牌,被江汀圈住後脖頸,強行拖了進去。
二人甫一進門,裏面成對的男女都擡頭望了過來,将兩人望成了視線焦點。而江汀面不改色,一臉正色地同服務員開了一打威士忌,找了個靠進落地玻璃的位置坐下。
封燃怔怔然地望着江汀倒酒,吶吶地開口道:“你……不是不喜歡喝酒麽?”
江汀面無表情地推來酒杯:“陪兄弟喝的酒不是酒,是感情。”
封燃想佯裝哭臉,但是沒繃住,笑了。
“好吧。”
他端起酒杯,喝下一口,笑吟吟地道:“這酒味道還不錯,等下可以打包帶走一些。”
“沒錢。”
“喂喂!”封燃敲了敲桌子,“你不帶我去公寓住宿就算了,還不準我在酒吧消費?!”
“宿舍有門禁。”
封燃戰術後仰:“你行,你真行。”
兩人開始以一種莫名而無用的默契喝起了悶酒,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将買來的酒喝光了。
握拳抹了下嘴巴,封燃醺醺然地趴在桌上:“你醉了嗎?”
江汀垂着眸,手中空酒瓶一圈一圈地旋轉:“沒。”
“騙人。”封燃癟了癟嘴巴,“你醉得越厲害臉就越白,現在已經快透明了,你還說你沒醉。”
“燈光照的。”
“這是暖色燈。”封燃翻了個白眼,“那既然這樣,再來一打,你敢不敢?”
江汀卻沒開口。
封燃有氣無力地哼唧了幾聲,正要起身去拿酒,卻被江汀叫住。
“燃哥。”他很輕很輕地扯了扯唇角,露出微末笑意,“你帶了吉他,不打算彈一首麽?”
封燃倏地一滞。
下一瞬他緩緩坐下,怔然道:“好……”
片刻之後,他調好弦,指尖撥出音符,是一首古老的民謠,叫《枕秋草》。
安靜舒緩的調子,江汀安靜地垂眸聽着,歲月仿佛化作汩汩河流,慢慢地淌過他周身,徜徉向四周,浸沒了酒吧裏的嘈雜,成為唯一的聲音。
一曲畢了,所有人鼓起掌。
封燃起身笑着道了聲謝謝,神采飛揚地望向江汀,問:“好聽麽?”
“嗯。”江汀颔首。
“不及你的鋼琴好聽。”封燃坐下,放下吉他,“什麽時候,能再聽一次你的‘月光’?”
江汀勾了勾唇:“等我畢業吧。”
“好。”封燃道,“答應了就要做到。”
江汀忽而沉默下去。
封燃也沒再開口,他漫不經心地撥弄着弦,直到良久,他才再次開口道。
“有一個好消息。”
等江汀擡眸,望向他,他露出一點狡黠、得意的笑。
“我有女朋友了。”
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句話落下,江汀愣了很久。
就在他以為對方沒聽懂,要再重複一遍時,終于看見,那雙霧藍色的眸一點一點彎起來。
那是漫長的時光以來,江汀第一次真正地笑。
“恭喜你啊。”他說,“燃哥,希望你幸福。”
“幸福,是什麽?是早春嗅到的第一份花香,滋潤你的心房……”
光纜車裏,白凫關掉車載廣播,停靠在停車場上,走下來。
不遠處,是流砂星球郊區公園。
他背上畫架包,輕車熟路地往那側走,片刻後便到了湖邊長椅旁。
正要取出畫架,忽而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
他動作一頓,循聲緩步走過去,穿過一片稀疏的竹林,望見涼亭前的臺階上,排排站了一群半大的孩子。
他們身上穿着統一的制服,上面繡着“雅安福利院”的字樣,正在進行賣藝唱歌表演。
好奇的行人在四周圍了一圈,沉醉在清澈的童音裏。
白凫微怔。
一曲唱完,孩子們在一位中年女人的帶領下鞠躬,向行人致謝。
一些人拿通訊器掃了掃一旁的捐款碼,更多的則是若無其事地離開。
白凫走過去,掃了一筆,正要轉身,聽到中年女人的通訊器響了一下。
女人随之擡頭,望向白凫,末了,忽而笑了笑。
“這位先生。”她道,“請您留步。”
說着,她彎腰叮囑了一下孩子們,便朝着白凫走了過來。
“請問先生,您貴姓?”她向白凫伸出手,要同他握手。
白凫伸出手,與她回握:“我姓白。”
“白先生。”她道,“感謝您的大額捐款,這将幫助孩子們擁有幾箱新的圖書和營養品。”
“不必客氣。”白凫笑了笑,“也許你不認識我,但,我曾經在雅安待過幾年。”
女人驀地一頓。
片刻後她訝異地睜大眼睛:“莫非您是……”
“我是白凫。”
“啊!”女人激動起來,“原來您就是畫家白凫先生,我、我……”
“別緊張。”白凫勾起唇,“我們慢慢談。”
“好、好!”女人搓了搓手,平複呼吸,“可以問問,您是哪一年到雅安的麽?”
“2737年。”白凫答,“那年我恰好十歲。”
“37年……”女人回想須臾,“那時候是老院長在維持福利院,她應該還記得您。”
“是的。”白凫颔首。
“那您……”女人猶豫起來,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我是為何到福利院的?”白凫溫和地道,見對方遲疑着點頭,他淺淡地笑了下,“是因為我父母都是國際醫生,那一年,極東星區瘟疫爆發,他們自願去救助難民,不幸染上惡疾,一同去世,所以我和我的弟弟才被送到了福利院。”
“您的……弟弟他……”
“他也已經去世了。”白凫輕輕道。
“這……”女人有些無措。
“沒關系。”他道,“當時秦院長對我們很好,我們沒有受苦。”
不僅如此,秦院長還到處托人找關系,聯系上了當時遠在他鄉的白家管家。
只可惜,管家當時也是大病一場,難以下床走動。直到兩年後,他才輾轉找過來,将家裏的錢財交給上了初中的白凫,将兄弟倆接到了現在的白家祖宅裏。
再後來,管家去世,白凫也上了大學、辦了畫展,生活才慢慢有了起色。
“那……”女人試圖轉移這個沉重的話題,“您需要孩子們為您再唱首歌嗎?讓他們好好報答您。”
“不必了。”白凫笑着道,“我之後會常去福利院探望的,今天讓孩子們休息一下吧,他們應該累了。”
——如果可以。白凫心想。他願意長期資助這些孩子們。
“好……”女人點頭,“那現在,您要不要去同孩子們說句話?”
“嗯。”
說着,兩人朝孩子們走過去,瞬間惹來好奇的目光。
女人眉眼彎彎地同孩子們介紹白凫:“這位是畫家白凫先生,他今天給了我們很大一筆錢,你們要對他說什麽呀?”
話落,孩子們争先恐後地道:“要說謝謝!”“謝謝大哥哥!”
白凫溫柔地笑了笑,輕輕道:“不客氣。”
女人正要說些什麽,這時,其中一位小女孩忽而蹦跳着道:“大哥哥我見過你!”
白凫一頓。
“就是、那天。”小女孩甜糯糯地說,“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有藍色眼睛的哥哥在望着你哭,他看起來好像很傷心,所以我給了他一個小狗棉花糖。”
“大哥哥。”天真無邪的嗓音落下,“你知道他為什麽會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