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顏色
那晚從布爾醫院回來之後,白凫開始頻繁地做噩夢。
夢裏,面容蒼白的男生身穿白襯衣,站在極高的懸崖之側,風将他淺栗色的發絲吹動,一雙霧藍色的眸子靜靜望着他,輕輕笑起來。
白凫……
他無聲輕喚他。
而後未等他回答,男生便毫不猶豫地向後仰倒,筆直墜下去。
他便會立刻從夢裏驚醒。
如此持續了半個月,某一天的黃昏,他終于打算出門去一趟醫院。
然而方一坐進車中,通訊器恰在這時亮起,他動作一滞,擡手劃開。
是兩則來自陌生號碼的短訊:
“白先生您好,我是江汀的朋友封燃,有些事想和您當面談談,不知您現下是否有空。”
“如有空,請到布爾星球斯科藍街108號一趟,謝謝。”
封燃。
白凫記得這個名字,江汀曾經和他提起過,确實是他的朋友沒錯。
但……這個時候,會有什麽事?
還是說,江汀他,又發生了什麽?
思及此,白凫蹙了蹙眉,他驅動光纜車,将導航路線從醫院改為駛向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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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到得布爾星球斯科藍街。
出租車在寫着108號的木牌前停下,白凫走下來,望見一條略顯狹窄的小巷,穿過小巷,卻是一家裝修古典的酒吧。
他走進去,內裏光線五彩斑斓,晃得他雙眼微眯。
電子琴幾乎被奏出唢吶的音效,與狂亂的鼓點一起,吵得不可開交。
他環視一周,在各色的人群裏,找到一位與江汀年齡相仿的男生。
男生似有所感,擡眸沖他揮了揮手,他走近過去,在男生對面的沙發坐下。
“白先生。”他道,一邊伸出一只手,“幸會。”
“幸會。”白凫淺笑了一下,與他交握片刻。
兩人松開手,封燃挑了挑眉,道:“白老師常來這裏?”
白凫倏地一頓。
“沒有。”他道,“第一次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又道:“你呢,常來麽?”
封燃笑着搖了搖頭:“我也是第一次來。”
說着,白凫眸光一凝,敏銳的第六感叫他察覺出幾分異樣,徑直問:“你的手機尾號是多少?”
“3012。”
白凫蹙起眉。
封燃放下酒杯,在他的神色裏意識到了什麽,笑容稍淡,低聲問:“你也收到短訊了?”
“嗯。”白凫颔首。
兩人對視一眼,封燃即刻會意,端起酒杯與他碰杯,順便借着酒杯上的反光打量四下,果然望見了不下十道正盯着他們的眸光。
“怎麽辦?”他勾着唇角問。
“報警。”白凫短促道。
“沒用。”封燃喝下半口酒,“這裏有信號屏蔽。”
“那就,跑。”
話落的瞬間,兩人同時起身,抄起酒杯大踏步向前,朝着率先追來的兩名男子猛然擲去!
哐當!
玻璃碎裂,霎時間人群一陣驚呼,兩人拔腿狂奔,一路穿過小巷,風吹過他們的面頰,白凫額前的碎發飛起,露出漂亮光潔的額頭,比平日裏多出幾分少年氣。
然而今夜,大畫家的運氣屬實不佳。
不多時,兩人被逼入一條死胡同,前面徹底沒了路。
十幾道漆黑的身影跟上來,隔着五步之遙駐足,與二人對峙。
封燃輕笑一聲,啓唇問:“誰先?”
白凫頭也不回,冷冷道:“一起。”
語畢,兩人同一時間沖了出去。
一根鋼質長棍劈過來,被白凫側身避開,他順勢拽過那人的手,擡腿膝擊向對方的腹部,惹來一聲慘叫,那人下意識要蹲地,白凫擡起另一只腿,猛然将其踹飛,直直砸到對方身後之人的臉上。
兩人一齊倒地哀嚎,還沒來得及掙紮起身,與此同時,一旁的封燃又打倒兩個,摔在他們的身體上壓得他們再也起不來。
眨眼的功夫,四個已經倒下,剩下的黑衣人終于放緩了動作,警惕地望着他們。
封燃勾唇而笑:“怕了?”
白凫漠然地轉了轉手中奪過的長棍,低聲道:“來。”
下一瞬,又是同時,白凫向前擲出長棍,封燃向前躍起,浮空截下長棍,朝着迎面而來的兩人猛地一甩,兩聲悶響之後,徹底倒地不起,白凫跟上來,伸出長腿,與封燃同方向順時針一掃,掃飛了旁側的六人,對方只剩下兩人。
那兩人神色驚疑不定,顯然是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白凫利落地起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趕緊上。
然而對視一眼之後,兩人還沒來得及交流,就被不知何時沖過去的封燃一左一右踹翻在地,如鹌鹑一般蜷縮起來,再也不敢動彈。
“說吧。”封燃笑眯眯地踩着其中一人胸膛,“誰找你們來的。”
“我們、我們……”那人結巴起來,語無倫次,“是、是林先生,別、別打我……”
“林先生?”封燃蹙起眉,“哪個林先生?”
“不、不知道……”
“不知道?”封燃歪了歪頭。
“真、真不知道!”那人似是被吓壞了,整張臉都哆嗦起來,“我們只是拿錢辦事的打手,其餘都不知道!”
“那好吧。”封燃收回腿,望向走過來的白凫,問他,“現在怎麽辦?”
“走。”白凫道。
“我想也是。”封燃笑了笑。
說着,二人一同離開了胡同,到得街道之上,招來一輛無人駕駛的出租車坐進去。
“到布爾大學。”
出租車上的全息紅色小象眨巴眨巴眼睛:“指令已收到!歡迎乘坐紅象的士!請系好安全帶,準備出發!”
車子發動,平穩向前,窗外的街景迅速後退,一片斑駁的燈光裏,封燃開口道:“白先生,你有認識的林先生麽?”
“有幾個。”白凫答,“但交往甚少,沒有動機。”
“我身邊倒是沒有什麽林先生……”封燃思忖片刻,“不過也有可能,那人在情急之下說了謊,或者說,他自己得到的就是錯誤信息。”
“嗯。”白凫輕輕颔首,表示同意。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封燃又道:“對了白先生,你這幾天,有看到江汀麽?”
這個名字忽而出現,白凫眼睫微顫,片刻後他垂下眸,低聲道:“沒有。”
“怎麽了?”白凫蹙起眉,“他沒在學校麽?”
“對。”封燃道,“從二月九號開始就沒來,問過輔導員,只說家裏請了假,但奇怪的是,我打不通他的通訊器。”
“白先生。”他望向白凫,“你有他另外的聯系方式麽?”
白凫微怔。
片刻後他忽而想起,六月初的時候,他曾接到過江汀的一則通訊,使用的是一個陌生號碼,極有可能是他現在的新號碼。
于是踟蹰半瞬,他劃開通訊器,調出當日的通話記錄,找到後示意給封燃看。
封燃毫不猶豫,替他點下了撥通鍵,打開了免提。
白凫眉心一跳,随即下一秒,通訊被接通,傳來少年輕輕的一聲低喚。
“白凫。”
這一聲帶着一點笑意,聽得白凫一怔,他頓了良久,才道:“嗯,是我。”
信號不是很穩,滋啦的電流聲淌過,傳到通訊器的另一頭,那一側,穿着病號服的男生坐在病床之上,藍色的眸彎起來,很是愉悅的模樣。
“這是今年第一次,你主動打給我。”他輕柔地道,“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麽?”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江汀垂下眼睫,笑了笑:“沒有的話,也沒關系,你能打給我,我很開心。”
“白凫。”他道,懷着一點小心翼翼的希冀,“我可以找個時間,見你一面麽?”
“……好。”
“謝謝你。”他滿足地笑起來,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小孩。
那邊傳來幾聲輕而急促的呼吸聲,通訊啪嗒一聲被挂斷。
病床上的男生頓了頓,望着通訊器上的通話記錄,擡手碰了碰。
是真的,不是幻覺。
白凫給他打通訊了,還答應可以見他一面。
他低着頭,癡癡地彎起眉眼,笑得傻氣又餍足。
一旁的醫生見狀,忙問:“江少爺,請問現在可以開始檢查了麽?”
江汀擡眸,面上笑意未散,輕輕點頭,道:“可以。”
一只眼部檢測儀被戴到他的眉下,綠光亮起,醫生按下啓動鍵。
三分鐘後。
儀器自動關閉,江汀自行取下,醫生望了望手中pad上的同步數據,在他的注視之下道:
“無異常無病變,排除生理原因。”
“江少爺。”他措辭片刻,委婉地道,“建議您找一下顧醫生,做一下相關咨詢。”
顧醫生是精神科的主任醫師,這話的意思是,他的視力問題,極有可能是心理因素導致的。
江汀像是對此毫不意外,他微笑着颔首道:“我明白了,謝謝梁醫生,您慢走。”
梁醫生望他一眼,嘆了口氣,接過檢測儀,轉身匆匆離開了。
病房陷入寂靜,男生坐在病床上,望向窗外。
熾白燈光照耀之下,對面樓上碧綠的爬山虎顏色分明,是淺淡而又冰冷的灰。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黑色、白色、灰色。
世界在他眼中成為枯燥的三色,從此沒有了半分活力與生機。
但沒關系。
只要他還能看見白凫,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