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銀鐐铐
二月上旬,布爾大學大三學生開學。
14點47分,江汀穿着一件淺藍色毛衣,從三教電梯中走出,抱着書沉默地穿過教學樓前的智靈廣場,去往圖書館自習。
然而臨到進去之時,卻被一人攔住去路。
他木然地擡眸望去,而後倏地一頓。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在畫展上與白凫在一起的那個男孩。
藍敘盈盈地笑起來,眸光熠熠,朗聲道:“你好,我叫藍敘,想認識你一下。”
一刻鐘後,二人對坐在校咖啡廳的二樓。
藍敘四處張望了一周,顧盼之間帶着年輕人特有的好奇與活力。
江汀沉默地望着他,忽而覺得,自己更像是一棵将死的樹,渾身都是沉沉的暮氣。
難怪。
難怪白凫會更喜歡他。
正微微出神之際,藍敘終于收回視線,落到他的周身,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來。
那天沒有看錯,這個人長得很漂亮精致,淺栗色的發絲,霧藍色的眼睛,幾乎可以稱得上無暇,他藍敘在外貌上,确确實實比不過他。
但沒有關系,白凫已經和他分手了。
更勝一籌的那個,是自己。
想到這裏,藍敘眼底的笑意愈發燦爛,他笑着端起咖啡嘗了一口,從容道:“我聽白凫哥哥說,白灤的忌日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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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汀眸光一滞。
良久,他顫着眼睫緩緩擡眸,像是被那聲親昵的“白凫哥哥”給刺到了,又像是被“忌日”兩個字驚醒。
“是麽……”他吶吶地開口,尾音在抖。
“怎麽。”藍敘疑惑地歪了歪頭,“不是你害死白灤的麽,你會不記得?”
這一句威力無窮,落下的剎那,眼前人面色驟白,雙瞳劇縮。
“哎呀呀。”藍敘掩唇,無辜而又訝異地睜大了眼睛,“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你怎麽會不記得呢,你只不過……”他靠近幾分,唇角勾起,“是不敢記得罷了。”
江汀倏地垂眸,雙肩抖了一下。
那道淡無血色的唇張了張,無力地道:“我……”
方一出口,藍敘一聲輕笑,打斷了他:“沒關系,反正就算你記得,白凫哥哥也不會邀請你去參加忌禮。”
“你呀,最好以後,還是不要再在白凫哥哥面前出現了。”
眼見身前人怔怔然地望着自己,他挑了挑眉,笑容張揚地道:
“你還不知道吧,那一次畫展你來找白凫哥哥,他那之後心情變得非常不快,我哄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哄回來。”
“話說回來……”他頓了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麽厭恨一個人的樣子呢。”
話語像是千根銀針,毫不留情地紮入心髒,反反複複,刺出細細密密的痛意,江汀終于忍受不能,擡手捂住心口,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別說了……”他像是央求一般,“求你,別說了……”
“我偏要說。”藍敘卸下無邪面具,終于惡毒地笑起來,支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你如果再去找他,我會把你有抑郁重症的事,告訴他。”
“你猜猜看。”他眯起眼,“這麽一來,他會不會更嫌惡你一點。”
江汀從椅子上跌跪下去,動作之間撞翻了咖啡桌,咖啡杯傾倒下來,砸碎在地,發出脆響,不遠處的服務員被驚動,慌忙跑過來詢問:“同學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他沒事。”藍敘笑眯眯地道,“他就是剛剛得知了一個好消息,有點激動而已。”
服務員“啊”了一聲,不知所措。
藍敘笑着望他一眼,擡手劃開通訊器,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您好,請問是江叔叔麽?”
江汀猝然擡眸,死死地盯着他。
藍敘視若無睹,笑意漸深:“嗯,對,我是江汀的同學,他在學校裏忽然暈倒了,您看能不能……好……就在校醫院裏……待會見。”
他挂斷通訊,走過去,扶起脫了力江汀,朝着服務員道:“麻煩您給校醫院打個電話,派人來接他一下。”
“喔喔。”服務員如夢初醒,顧不得細想,慌忙點開通訊器。
嘟嘟的撥號聲響裏,江汀終于支撐不住,閉上雙眼,沉昏過去。
這次醒來,是在三個半小時之後。
他已經被從學校轉移到了江氏別墅的卧室裏。
江言洲正坐在一臺全息筆記本前,專心致志地辦公,直到身側之人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他一句“少爺醒了”,他才望向這邊。
他放下筆記本,走過來,傾身扶着江汀從床上坐起,低聲問:“好點了麽?”
江汀垂着眸一言不發,擡手拔掉手背上的針頭,也不顧血流直淌,撐着胳膊就要下床離開。
江言洲直起身,看着他走到卧室門口,被房門外的兩位黑衣保镖攔住去路。
頭頂上冷漠的眸光直逼而來,江汀倏地頓步。
“小汀。”江言洲溫和地喚他,語氣悠然,“這麽着急,打算去哪?”
良久,他轉過身,語氣木然地道:“與你無關。”
對此顯而易見的頂撞,江言洲并不惱,只輕笑一聲,道:“你先回來,爸爸有事問你。”
江汀面無表情地擡首,看他須臾,而後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站到他身前。
“嗯,很乖。”
江言洲笑着挑眉,擡眸示意了一眼身側之人,将江汀的脖頸之上再次綁縛鐐铐,面上戴好止咬器,按着他在床上坐下。
眼看着男生再也動彈不得,江言洲滿意地笑了笑,這才從容道:“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暈倒?是抑郁發作,還是受了刺激?”
江汀垂着眸,并不答話。
“第二個問題。”江言洲笑着傾身下去,一字一頓緩緩道,“封燃和白凫,你選哪一個?”
這一句落下,江汀終于擡眸,顫聲開口:“你什麽意思?”
“意思很明顯。”江言洲勾着唇,“你沒有照顧好自己,所以得接受懲罰,但,鑒于你重病初愈,我便只能懲罰你在乎的人。”
“二選一,如此簡單。”他望着那雙霧藍色的眼,笑盈盈地吐出殘忍字句,“我的小汀這麽聰明,不會做不到吧?”
“你卑鄙。”江汀直直地盯着他,眸中湧起莫大恨意。
“我當然卑鄙。”江言洲笑意深深,看上去心情愉悅,“但對你,我已經足夠耐心寬容。”
“小汀……”
他撫了撫他的額頭,被狠狠掙開,于是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選一個吧,別等我耐心告罄。”
“我不會選的。”江汀逼視他的眼睛,“你想把我變成和你一樣的瘋子,你做夢!”
“做夢?是麽?”江言洲笑出聲來,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你一個重症精神病人,居然反過來說我瘋麽?”
“小汀。”他柔聲道,“你盡管罵我,但你別忘了,我們血脈相連,斬不斷的。”
“如果我是瘋子,你也是。”
江汀渾身顫抖起來,額角青筋暴起,眼中血絲顯現,像是一只被逼入絕境、憤怒至極的犬。
“選一個。”江言洲寒聲道,“選完,我就放了你。”
怎料下一瞬,鎖鏈忽而被扯動,江汀狂躁地大吼:“我不選!”
他聲嘶力竭,幾乎顯露瘋狀:“我不選!”
一邊說着,他以頭撞向江言洲的腹部,正要狠狠地一擊,然而頃刻間卻被身側的保镖攔住,扯着脖頸往後仰。
掙紮之間,咚地一聲,他的額頭猝然撞上牆壁,霎時血流如注。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痛意,瘋狂地拽拉着鎖鏈,發出不斷的撞響。
一聲一聲,仿佛絕望至極。
為此,保镖不得不喊來更多的人,以一副鋼質手.铐,将他的雙手鎖在一起,又逼着他撲通一聲摔跪而下,狼狽地低下頭去。
良久。
江言洲漠然地盯着眼前眼前這個人,這個與他兒子大相徑庭的瘋子。
啧。
他蹙起眉,心中生出嫌惡感。
一點都不乖,一點都不可愛。
他江言洲的兒子,怎麽能變成這樣的人。
只有絕對的冷靜,才能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像他的母親。
是了。他的母親,那個原本完美的女人,臨死之前,也變成了一個讓人惡心的瘋子。
他絕對,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思緒落回眼前,眼前的男生漸漸脫了力,卻仍在固執地、恍惚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不選……”
“鎮定劑。”
江言洲伸出手,保镖遞來早已準備好的針筒,他走過去,擡手毫不猶豫地紮進男生的脖頸血管之中。
痙攣數下,那雙霧藍色的眼終于緩緩閉上,鎖鏈聲響戛然而止。
江言洲扔掉針筒,從西裝的口袋裏抽出絲巾,傾下身,替男生一點一點擦掉額頭的血跡。
那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動作輕柔而又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精貴的、由他親手打造的漂亮瓷器。
“壞孩子。”
他輕輕道,語調又低又緩:“既然你不選,那就讓爸爸替你決定好了。”
狹長幽藍的眸子眯起來,江言洲勾了勾唇,卻沒有笑意。
“他們兩個人,都得罰。”
“你,也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