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粉曲奇
頭頂上柔軟溫暖的觸感仿佛還在,江汀站在庭院裏,緩緩回神。
他有些恍惚,于是複又端起一杯香槟,抵在唇上正要飲下。
一只纖白的素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江少爺。”萬葉雙眸含笑,湊近過來,附耳柔聲道,“多飲易醉,不如試試我這杯低純度。”
江汀驀地後退:“江小姐,注意分寸。”
“哎呀。”萬葉輕快道,“我們都是要訂婚的人了,何必講究什麽分寸。”
霧藍色的雙瞳倏而一顫。
“你說什麽?”江汀猛地擰起眉。
“你難道不知情麽?”
萬葉勾起唇:“因為我很喜歡你,所以我爸爸已經向江叔叔提了我們的婚事,江叔叔同意了,而今晚之所以大動幹戈要舉辦宴席,為你慶生是次要,宣布我們之間的訂婚才是首要。”
那甜甜的嗓音仿佛帶着千鈞之力,江汀一下不穩,整個人輕輕晃了晃。
他再也不顧上禮節,轉身便走,找到一旁正與人交談的江言洲,不管對方在聊些什麽,拽起他的手悶頭就走。
江言洲也不反抗,笑着道了聲“失陪”,在一衆詫異的目光裏跟着江汀一路上了二樓。
江汀松了手。
江言洲走至沙發之上坐下,就着茶幾,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半晌,他悠然開口道:“小汀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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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汀轉過去,面對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躁郁,低聲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打算給我訂婚的?”
“兩個月前。”他雙手交叉,置于身前,姿态放松地靠上沙發背部,“在那位畫家親口說出已和你已經分手的時候。”
“怎麽。”江言洲挑了挑眉,“你對他還抱有期待?”
江汀呼吸一窒。
良久,他緊繃的雙肩向下一沉,似是脫了力般地垂下眸,語氣疲憊地道:“爸,你放過我吧。”
“可以。”江言洲卻是輕易颔首。
這反應實在是在意料之外,惹得江汀微怔。
“但你要答應我一樣條件。”江言洲笑起來,笑意斯文有禮,“你必須聽我的話,本科畢業後,去費曼大學念三年商科。”
費曼大學,國際商科頂尖學府,孕育頂尖人才的搖籃,但它所在的費曼星球距離布爾星球、流砂星球都極遠,即便乘坐飛梭,也要整整24小時才能到達。
江汀眉心微蹙,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言洲,在那張微笑的面容上看不到絲毫容許商量的餘地。
是以良久,他道:“我答應你。”
“希望屆時,你能信守承諾。”
“自然。”江言洲勾着唇,“我是商人,商人素來重諾。”
江汀不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流砂星球。
白凫正在煎一只蛋作為晚餐三明治的材料,等待焦黃色染上煎蛋邊緣,而片刻後智能鍋剛一自動熄火,門鈴适時響了起來。
他擡起通訊器,劃開,高清監控畫面中出現了一位差不多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孩。
白凫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整個人倏地一滞。
小灤?
不,不是小灤。
他定了定神,仔細看去,對方的眼瞳色澤比小灤要深上幾分,是以他勉強扯了扯唇角,溫聲開口道:“您好,請問有什麽事麽?”
“您好!”男孩燦爛地笑起來,“我叫藍敘,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來給您送見面禮。”
“原來如此。”白凫彎了彎眉,“稍等,我馬上來。”
他解開圍裙,走出廚房去往大門,按開了指紋鎖。
二人視線相撞,藍敘眼前遽然一亮,訝異、驚喜從他眸中溢出,他道:“居然是畫家白凫先生,能見到您我真是太高興了!”
見白凫微頓,他笑着補充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名職業供稿插畫師,作為藝術界的晚生,久聞尊名,對您一直很崇拜。”
“慚愧。”白凫淺笑着一颔首,“藍先生自謙了。”
雖是初次見面,但那張面容實在是叫白凫防備不起來,他只猶豫一瞬,便道:“若是不介意,進來坐坐吧。”
“可以麽!”藍敘笑意盈盈地道,“那我不客氣啦!”
說着,便抱着一只紙袋走了進來。
将紙袋放到茶幾上,他在沙發坐下,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了一周,而後笑着道:“這是我親自烤的樹莓曲奇,可能味道一般,希望白先生不要介意。”
“怎麽會。”白凫替他倒了一杯果汁,溫和地笑着,“你不必這麽客氣,直接喊我白凫就好。”
“直呼其名我不太好意思哎。”藍敘撓了撓頭,“我喊你白哥吧。”
最後一句落下,白凫眼睫輕顫,低聲道:“……好。”
“白哥。”他道,“你住在這裏多久啦?是一個人在住麽?有沒有女朋友呀?”
問完他又開始後悔,帶着歉意笑了笑:“抱歉抱歉,我好像過于冒昧了。”
“沒事。”白凫笑了笑,“我在這裏住了23年,是一個人住,沒有女朋友。”
“喔——”藍敘将尾音拖長,說完幹笑了一下,“單身也很好的,我也單身,哈哈哈。”
白凫被他逗樂,輕笑出聲:“你別緊張,我不介意的。”
“嗷。”藍敘松了口氣,點了點頭,“那就好。”
說完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聊起其他來。
愛講話這一點,也和小灤很像。
白凫望着眼前的男孩,有些微微地出神。
“對了白哥。”男孩烏溜溜的眼珠一轉,捧着果汁喝下一大口,嘿嘿笑着道,“你是不是要辦畫展了?我正愁買不到票,可以從你這裏走走後門嗎?”
白凫回神,一邊拿起玻璃瓶替他再倒一杯果汁,一邊輕輕笑了笑,答:“好啊,我給你預留。”
“謝謝白凫哥哥!”藍敘清脆地喚了一聲,很是快樂。
白凫呼吸一滞,險些沒拿穩手中的瓶子。
真的……太像了。
他心神不寧地望向對方,再也聽不清對方那道淡色的唇在一張一合地說些什麽。
而後那雙手拆開袋子,将裝滿粉紅樹莓曲奇的盒子打開舉到他面前。
他恍惚地拿起一塊,啓唇咬了一口,甜味瞬間湧入肺腑。
已經好久,沒有嘗到這樣的甜了。
他微微眯起眼。
自從那一次的見面之後,藍敘開始頻繁出現在他周圍。
早起晨跑的時候,藍敘穿着運動衫剛好出門,望着他“嘿嘿”一笑;
中午買菜回來的時候,二人在光纜車裏碰面,對方會朝他揮一揮手;
而到了傍晚,兩人幾乎像是約好了一般,沿着同一條路散步。
他們作息相似,又算半個同行,很快便熟絡起來。
而熟絡起來之後,白凫發現,他是真的很喜歡嘗試做各種各樣的甜品,且隔一段時間就會登門送來一些,與他一邊喝果汁一邊閑聊。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緩慢地、悄無聲息地流淌下去。
等到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白凫才恍然驚覺,這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
而他籌備了大半年的畫展,也如期而至。
當天他起得極早,與藍敘同時出門,二人一齊驅車前往畫廊。
到得畫廊,藍敘跟在白凫身後,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叽叽喳喳地同白凫說些什麽。
白凫笑着應聲,帶着他步入展廳。
走完一系列的流程之後,藍敘興味盎然地開始拉着白凫一起四下參觀。
他的手凍得通紅,但仿佛無所察覺,只在一幅又一幅畫之前駐足,指着畫上的色彩笑着回頭與白凫交談。
說到興奮點,他激動得蹦起來,白凫習慣性笑着拍了拍他的頭,惹得他咧着嘴吱哇亂叫起來。
直到一則來自上司的通訊叫他回公司一趟,白凫才笑着柔聲道:“你先走吧。”
他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白凫看着他一步一回首,眼底含笑,良久,才轉身過去。
卻隔着人群,對上了一雙霧藍色的眸。
男生站在那裏,仿佛已經看了他很久很久。
白凫猛地一僵。
許久未見,男生長高了很多,愈顯修長,面容卻依舊帶着病态的蒼白,一步一步朝着他走過來。
停在他身前。
他極輕極輕地開口,以低啞嗓音喚他:“白凫。”
白凫眼睫輕顫。
“你怎麽……”
你怎麽會在這裏。白凫想問。
但還未經出口,江汀卻是先笑了笑。
那笑容很悲戚,像是壓抑着什麽,他語氣柔和地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小心翼翼地,他等了等,見白凫沒有什麽要說的,才繼續道:“你最近,過得還好麽?”
“我很好。”白凫不經意地蹙了蹙眉,“謝謝你的關心。”
“嗯,那就好。”江汀颔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離開。”
“剛剛……那個人,是你新男友麽?”
白凫心下重重一跳。
良久,他面無表情地漠然開口:“與你無關。”
“哦,好。”一滴淚順着男生泛着紅的眼尾滑落,他有些恍惚地往後退了一步,道,“那打擾了,我這就走。”
說着,他有些狼狽地轉過身去,踉跄着往前邁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
黑白色的世界裏,人群來往,等到走出展廳到得光纜車前,他終于脫了力地跌跪下去。
一旁的随行司機見他如此,連忙來扶:“少爺,您沒事吧?”
我沒事。他無聲地吐出破碎氣流,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有一點累了。
言畢,他支着手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那雙霧藍色的瞳一點一點放大,失去焦距,失去光澤,失去神采,他卻像是忘了怎麽眨眼,定在原地,再也沒了動作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