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依高遠說,自古正房與妾為主仆關系,不可相提并論,那妾無論娘家顯赫與否,亦無法與正房比肩。
是以他無法感同身受,去理解自家王爺的不平。
別人不知曉高門深院裏的嫡庶之争,高遠還不知曉嗎?
哪家的妾不盼着正房早死,又哪家的庶子不盼着嫡子遭殃。
此等屁股決定腦袋之事,高遠決定識趣地閉上嘴巴,或許那自甘當妾的女郎,乃是王爺的相識,才得王爺這般抱不平。
仔細想來,王爺也非嫡子,不過在天家,有能力者居上,倒也不拘泥于嫡庶。
在宦臣面前拍桌摔盞,撒了一通火的攝政王,就當自個朝那不知好歹的秦三娘撒火了,旋即坐下來疲憊地灌了一口茶。
擡腕時包紮着紗布的手腕被高遠瞧見,那人一驚一乍,驚呼道:“王爺,您受受受……受傷了?”
趙允承睨了眼自個的手腕,神情一動,伸手撫了撫,感覺那秦三娘也并非不愛他:“無事,一點小傷。”
既然已經從沈府出來了,終于想起自己這陣子荒廢政務的攝政王,收拾收拾心情,做自己該做的事。
那後院終歸只是生活的調劑,趙允承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鑒于明日要上朝,他思索片刻,還是派人去紫金胡同說了一聲,告知那秦三娘他今晚歇在別處。
秦嫀聞此消息,不免詫異。
郎君已無職矣,即便要夜不歸宿,也該與她說明歇在何處。
聯想起郎君早上離開時的不快,情商不算低的女郎,隐隐察覺到郎君很有可能在生氣。
究其原因,卻是因為郎君與小貍奴鬧了矛盾,而她站在小貍奴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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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關節,秦嫀怔然,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婚後摩擦,它終究還是來了。
一整個白天,郎君的确未歸。
秦嫀寫信與新婚中的二姐姐秦娉,問她近來可好,順便孕期百無聊賴,已多日未曾出門,想尋些樂子。
至于為何不邀大姐,只因大姐拖家帶口,背後有着一大家子,出來消遣一趟不容易。
二姐姐知曉,妹妹的身子骨素來令人羨慕,不似大姐懷胎時,消瘦虛弱,只能卧榻修養。
她在嚴家已與妯娌相處了月餘,與三弟妹四弟妹相處得不錯,唯有那大嫂江氏,隐隐對她不喜。
接了妹妹的信,秦娉便想着邀請幾位妯娌去聽戲。
三弟妹和四弟妹都欣然應允,只江氏拒了。
京門大戲院乃是當下東京城最受推崇的一間戲院,這裏邊客流如雲,角兒絕豔,是頂頂有名的銷金窟。
是以秦娉開口相邀,多少刺激到了大嫂江氏。
與日進鬥金的商人相比,世家的進項便屈指可數了,除了郎君們的俸祿,便是一些鋪子的收入,想要維持體面的生活,幾乎只能靠省。
一擲千金這種事,在三流小世家是不存在的。
秦娉的兩位弟妹倒是很樂意同去,甚至有些興奮哩,第二日便早早起來裝扮,打算盡興地玩上一天。
嚴家主母也是受了兒媳邀請的,不過她很是會體惜媳婦們,笑道:“你們年輕人去聽罷,待下次有機會再一道去。”
有婆母在身邊,她們玩得總歸拘謹些。
更何況聽說,這次同去的人中還有那位沈三夫人,更是不好去打擾。
前陣子平郡王府擺流水宴向沈三夫人致歉一事,眼下還被人津津樂道,他們嚴府豈會不知?
也因是如此,嚴家主母越發慶幸,當初沒有拒了這門親事。
京門大戲院,二樓正對着戲臺子的雅間裏,一位裝扮貴氣雪膚貌美的夫人,倚在丫鬟們布置過的軟椅上,吃着丫鬟剝好的鮮果。
不多時,門口傳來女郎們的嬌笑,正是那嚴府的三位妯娌,具都打扮華麗,惹人注目。
外人瞧她們被丫鬟簇擁着,朝那等千金難求的雅間走去,便知曉這群貴女身份尊貴。
“三位貴女,請,請。”戲院掌櫃親自引路,不時說幾句奉承的話,叫貴女們聽了萬分舒坦。
嚴家三郎媳婦楊氏和四郎媳婦于氏,真真是頭一次享受這種待遇,畢竟她們門第都不高,夫婿亦都是九品芝麻官。
在東京城着實卑微。
“三妹妹!”秦娉一路走在前頭,進了雅間的門,笑容滿面地喚了一聲自家姐妹。
待在雅間中等待好戲開場的,正是秦嫀,聞聲轉過臉來,驚豔了嚴家妯娌,忙也開口稱呼:“秦家妹妹。”
……好俊的一位女郎。
秦嫀比她們年紀都小,笑吟吟道:“姐姐們來了,快坐。月英沐芮,看茶。”
“喏。”月英和沐芮,很有地主的派頭。
那嚴府妯娌的丫鬟們想幫忙,卻插不上手。
幾位具是年紀相仿的女郎,聊一聊很快便熟悉起來,那秦二娘子感嘆道:“三妹妹怎這般好彩?此間戲院的天字號房可不好買。”
秦嫀笑道:“的确是我撿了便宜,昨日下午喚人來訂雅間時,撞巧有人退了天字號房。”于是她便重金買下。
二姐嫁到嚴府她一直很擔心,今日是鐵了心要給二姐姐長臉。
楊氏和于是眼露豔羨,想這沈三夫人真是命太好了,不僅娘家家財萬貫,還嫁入了高門世家。
成婚不久,眼下還有了身孕。
屆時生個嫡長子,那真真是地位穩固。
“今日聽的什麽戲?”臺前奏樂班子已打起了鼓點,嚴家妯娌不無好奇地詢問道。
秦嫀笑道:“應是諸般宮調,不知兩位姐姐愛聽哪種調子?”
眼下民間流行的正是這個,另外還有鼓子詞,唱賺,比起諸般宮調,其餘兩樣少了劇情與旁白,稍顯單調。
但比起諸般宮調,秦嫀還是更愛京劇些。
楊氏妯娌二人異口同聲:“正好這口。”
一群人相視笑了,正聽着戲呢,那戲院管事前來交涉,大意是有位身份高貴的客人要這雅間,萬望貴女們見諒,請将雅間騰出來,否則戲院很難做。
沐芮将之轉述給自家夫人,使得原本心情尚可的秦嫀,秀眉輕蹙,難得出來一趟,竟遇見這種事?
秦嫀問道:“那人是誰?”
如果身份着實不低,騰便騰。
與此同時,戲院二樓另一處雅間,日理萬機的攝政王,今日轉性,陪同本朝樞密使,招待鄰國使團與兩位皇子,領略東京城之繁華,順便洽談馬匹交易一事。
兩位鄰國皇子因不滿看戲的位置,與樞密使道:“我等來者是客,你們這般怠慢,如何讓人相信你們是誠心與我國修好?”
樞密使能怎麽辦,只能叫人去敲天字號雅間的門,希望對方能将雅間騰出來。
秦嫀聽說對方乃是本朝樞密使,便也心甘情願,答應與之交換雅間。
二撥人馬,在廊上狹路,那一身黑的冷峻郎君,尤為眼尖,馬上便在一群女人中瞧見了自家那位。
“……”趙允承眉心一皺,立刻擡起袖子掩面而躲,妄圖蒙混過去。
……好她個秦三娘,夫婿不過一夜未歸,她便急吼吼地出來找樂子,豈有此理,太過分了。
若非不合時宜,他必與她當面對峙,讨個說法。
冷峻郎君很是不滿地想,一面卻将袖子蒙得嚴嚴實實,以防被秦嫀看見,為此他還朝樞密使身後躲了躲。
殊不知他一身黑衣,委實打眼,秦嫀認出他亦是情理之中,叫秦嫀百般不解的是,夫君為何要躲着自己呀?
她心中忽然很不舒服。
相愛的兩個人,即便日常中鬧了矛盾,也不該這般視而不見,除非不想過了。
秦嫀嚴肅着臉,收回扶着丫鬟的手,直徑朝那掩面回避的郎君走去……趙允承瞥見那雙緞面的精致繡花鞋尖越走越近,心髒提到了嗓子眼,越發朝樞密使身後躲去。
臭秦三娘,竟這般眼尖,趙允承心中道。
“修晏,是你嗎?”秦嫀來到自家夫君跟前,上下左右地打量。
她倒是絲毫沒有懷疑自己認錯了人,只是不知夫君為何躲着自己罷了。
趙允承陷入困境,不由怨怪起樞密使身材矮小,藏不住人。
“……”秦嫀挑眉,見自己都到了跟前,這郎君還想躲,她真的動氣了,低喝一聲:“出來。”秦嫀扯住趙允承的袖子,往外一薅,并沒薅動,這叫她更加沒好氣。
難道這郎君要與她一拍兩散?
秦嫀心下萬分郁悶,下一秒,她猛地掀開郎君的袖子,探頭與郎君四目相對。
趙允承:“……”
眉目清隽,面容俊美,乖乖,赫然是他。
站在旁邊的樞密使倒抽一口涼氣,正要訓斥,卻忽然見女郎柳眉倒豎,對着攝政王發作道:“好啊,竟裝不認識我。”秦嫀越想越氣,纖纖手指用力戳了一下丈夫的額角,致使皓腕上的镯子叮當作響,女郎道:“不想過了是不?啊?往日是否也這般,瞞着我說去衙門點卯,實際上流連各處銷金窟?”
趙允承:“……”
“昨夜在何處歇的?”夫人問道,手指從額角挪到耳朵!
雖然沒有真正用力,并不痛疼,但趙允承的眼皮還是狠狠地跳了幾下,感覺自己沒了。
“……自是在友人家,你且松手,回府再說。”為免周圍這些瞧熱鬧的豎子們滿嘴胡言亂語,趙允承連忙朝人群陰恻恻地道:“沒什麽好瞧的,閉緊嘴巴都散了!”說罷重新掩起面。
他不能叫別人知曉他是誰。
期間瞧見不少人目瞪口呆,顯見是在瞧他的笑話,該死!趙允承咬牙切齒地暗恨。
“倒是知道要臉?”秦嫀心情複雜瞪了他一眼,然後回頭與幾位女郎歉意地笑了笑:“實在對不住幾位姐姐們,我要先回去了,咱們下回再約。”
秦嫀說罷,一路扯着要臉的郎君回府裏算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