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面是花團錦簇的深閨夏日,一面是人山人海,午門法場斬貪官。
今日,兩浙巡撫貪污案終于要落幕了。
頭戴枷鎖身穿囚服的前巡撫,站在牢車裏,由侍衛押送,前往法場行刑。
一路上,游街示衆,看得人們心情激動。
“貪官!貪官!該死!”
無數的臭雞蛋,爛菜葉子,憤恨地擲向牢車。
那蓬頭垢面的貪官,自低頭不語,神情羞愧。
法場上,身穿繡金黑袍的俊美男人,威嚴肅穆地坐在那裏,可他卻不是主持這次行刑的官員。
“王爺,犯人送到了。”監斬官童大人才是這法場的正主兒,可他卻謹小慎微,凡事先問問這位喜怒無常的攝政王,道:“您看,是否可以鳴炮了?”
被他詢問的趙允承,擡頭看了眼豔陽高照的天,然後緩緩站起來,龍骧虎步,走到斷頭臺前,這才道:“鳴炮。”
“喏。”童大人領命道。
法場三聲炮,第一聲乃是送信炮,目的是為了告知行刑犯人的親屬朋友,馬上就要行刑了。
卻其實親屬朋友,能到的早就到了呢。
這前巡撫,一家子都被流放了,親人自是不會來的了;至于朋友,事到如今,怕是沒有人敢認他這個朋友。
所以送信炮響罷,很快又響起了第二聲,追魂炮。
自響起追魂炮,圍聚在法場周圍的百姓,立刻安靜下來,往後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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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還不到午時三刻,法場上一片靜默。
躲在百姓中,有幾名形跡可疑的漢子,不時撐起帽檐,望向不遠處的牢車。
趙允承站在高處負手而立,将周圍的動靜一一盡收眼底。
當他看見那些漢子的時候,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極是輕蔑的笑容。
“童大人,把犯人押上來。”
“喏。”
片刻功夫後,犯人被押上來了,撲通一聲跪在斷頭臺上,瞧着瑟瑟發抖,很是惶恐的樣子。
這時候百姓又開始憤慨起來,大聲咒罵這名狗官,給他扔石子解恨。
太陽曬得監斬官童大人一身熱汗,只見他不時拿出手帕擦拭額頭的汗珠,同時心底裏腹诽,那攝政王不熱嗎?
終于,午時三刻已到。
童大人近前,小聲請示:“王爺……”
攝政王微擡手。
童大人心領神會,回到案前,正了正官帽和衣襟,從桌上拿起一支令牌,用力往案前一扔:“午時已到,斬——”
随着他的吆喝,第三聲炮轟然大響,那叫斷頭炮,聲響人頭落。
至此這場刑法就算圓滿落幕了,監斬官童大人松了一口氣,正準備過來與趙允承說話。
不過他剛邁出一步,卻見趙允承突然身形一閃,從法場上掠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那抹黑色就不見了。
“王爺——”
童大人急得不行,可是挺着大腹便便呢,哪能跟得上那攝政王的節奏。
那掠出去的颀長身影,很是矯健敏捷,足以用飛牆走壁來形容。
被他追趕的幾名漁帽漢子,見有人追趕,立刻分散逃開。
一名漢子慌不擇路,逃入了死胡同裏,見再無路可逃了,神色一時惶惶,而後又面露掙紮,最後幹脆一掀漁帽,轉身拔刀怒喝:“狗王爺!納命來——”
攝政王那雙被小娘子親過的手,握住刀柄,拔出自個随身佩戴的雁翅刀,只見寒光乍現,清輝粼粼。
“不自量力。”趙允承喃喃。
他那俊臉映在刀身上,着實美得勾魂攝魄,可是和他對招的漢子,卻是目眦欲裂,驚駭萬狀。
“唔——”
一道血線飛湧,濺落牆上,漢子睜着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緩緩倒下。
而他身邊,那雙害怕被濺到血跡的黑靴,輕輕退後。
小巷裏彌漫着沖天的血氣和恐懼,周圍一片寂靜。
趙允承臉色平靜,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張手帕,疊了疊,然後手法熟練地擦去刀身上的血跡。
“王爺,跑了一個。”片刻功夫後,嚴雲祈和兩名身穿墨藍色制服的年輕人,前來複命。
幾人都很忐忑,生怕攝政王一個不悅,把他們通通都殺了。
當然,那是開玩笑,就算王爺要殺,也不會殺嚴副使。
“無妨。”攝政王輕聲,然後扔下那塊刺目的手帕,還刀入鞘。
單膝跪地的三人,幽幽松了一口氣。
等王爺離開後,盡快命人來收屍,以免驚擾百姓。
這次這幾個人,面相不善,武功了得,十之八九是江湖中人。
官差一追他們就跑,由此可以看出,幾人必然是做過不少虧心事的流寇。
說不定手上還沾了不少人命呢。
“回衙署派人來收屍。”嚴副使吩咐下去,便自己留在這裏看着。
而這時的攝政王府,高遠瞧見王爺匆匆回來的樣子,心中便無端一緊,有種說不出的畏懼之意:“王爺?您今天這麽早就下衙了?”
莫不是……他心中猜測的那樣吧?
“備熱水來,本王要沐浴。”風塵仆仆回來的趙允承,身上還帶着一股肅殺之氣,整個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這可把高遠吓了一跳,看來是自個猜對了,王爺這怕是見了血呢。
“喏。”于是趕緊去備了水,也不敢多問。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許是三年前,又或者是五年前,攝政王就有了這個習慣。
不管什麽時候,只要殺了人,就回府沐浴。
高遠眼觀鼻鼻觀心,自不會去問死的人是誰,只要不是自己就成。
擡水的下人們也都小心翼翼,生怕犯錯。
王爺沐浴期間,房中是從不留人的。
即使是洗頭這麽繁瑣的事情,也是他自己做的。
倒不是說趙允承有多麽地耐心,相反,但凡見過他給自己洗頭的樣子,就會心疼那一頭養得極好的烏黑長發,被這般随意地糟蹋了。
可以說每次洗頭發的時候,是趙允承唯一後悔殺人的時候。
“……”趙允承洗頭是這樣的,先坐在浴桶中,閉上眼睛,整個人沒入水裏,浸泡個十數秒,然後就可以起來了。
第二步,往頭發上抹一堆豬苓,十指随意地在頭上抓一頓。
第三步,抓下來的頭發,團一團然後扔掉。
第四步,泡水。
等他洗完頭發,身子亦已洗好,便可以出水穿衣了。
男人擁有一身淺蜜膚色,身線流暢,肌肉緊實,只穿着裏衣靠在窗邊的榻上晾頭發的時候,倒是像極了一名風流貴氣的纨绔少爺,很是俊俏。
若是有人敢推門進來瞧一眼,怕是此生難忘。
自這日後,攝政王就懶政在家,不再出門。
朝中和皇城司那邊,有急事就過來禀報一下,無事不擾。
十五那天子時來臨之前,天氣炎熱,趙允承在書房中打赤膊,一邊喝着下人送來的冰鎮梅子湯,一邊鋪紙磨墨,給白衣寫信。
上半月發生的事,黑衣也并非事無巨細地告訴白衣。
實際上,他瞞着白衣的事多不勝數。
比如……總之很多。
上次白衣寫狂草敷衍他的事,他還記着呢,不過倒是不急着查。
只是在信中敲打一二,好叫對方知曉,這具身體,誰才是主導者。
白衣只是個多餘又懦弱的家夥。
要是有辦法能将白衣弄‘走’,攝政王估計早就那樣做了。
等下次黑衣醒來的時候,正值雨季,怕是江南那邊又會遭水患,于是黑衣在信中提及,讓白衣留意江南的動靜。
洋洋灑灑兩千餘字寫完,黑衣就困了。
一種由不得他做主的困,仿佛眼皮子上有千斤重的鐵球壓着似的。
啧,真是一刻鐘都不肯相讓。
到了子夜時分,王爺的書房一直亮着,也不知道為什麽沒睡。
高遠猶豫來猶豫去,實在不想在上半月的最後一天觸黴頭,于是就沒有進去了。
這時,趴在書案上的俊美青年,微微顫動了一下睫毛,然後低吟了一聲,醒來撫了撫酸脹的後頸,十分無言。
這黑衣竟然,就趴在書案上睡着了。
這是有多麽地不想換過來……
此時,書房內燭火幽幽,案邊,還擺着半碗沒吃完的梅子湯……
趙允承無心看信,于是将那信随手折起來,想塞入懷中,卻發現自己身上打着赤膊,因此愈發無言。
“這個狂妄之徒。”容王輕罵了句,然後起來穿上裏衣,吹燈就寝。
第二天晨起,容王才倚在床頭上将黑衣的信看了,依舊是老一套,那人有事說事順便‘辱罵’他幾句。
如果說以前容王還會為此鬧心,那麽現在當然就肯定不會了。
成熟的男人,豈會計較口舌之争。
現在自己的日子這般美滿,任黑衣說破天也礙不着分毫。
容王這般想,然後趕緊起來梳洗更衣,吃過晨食之後,便騎着自己的紅棗馬出了門。
他們二人,連鐘愛的馬匹都是各自分開的,還有佩劍。
白衣用劍,黑衣用刀,各自的武功路數,也不盡相同。
總之除了共用一具身體,他們沒有什麽是一樣的。
南城那邊的宅子已然修葺完畢,容王前去敲門,心腹見是他,忙開門讓進來:“主子。”
“嗯。”容王将馬交給他,自個兒進去看了看,發現宅子寬敞,雅致,再安排些下人就能住人了,心下裏很是滿意,笑道:“收拾得不錯。”
心腹笑道:“都是曹大人的功勞,小的不敢居功。”
走進正院的卧室,瞧見那架氣派的雕花大床,容王的臉龐,便沒由來地一熱,于是移開眼睛,不再看了。
“主子,這是秦三娘子的信。”等他出來之後,心腹将那裝信件的小盒子連忙恭敬送上。
“以後喊夫人。”容王吩咐道。
“喏。”那心腹忙應。
大婚之前還有很多瑣事要處理,容王取了信倒也沒急着看,而是先去把府裏的人手調配過來,讓他們熟悉一下府裏的事務。
以及婚宴那日的章程等等,親自一一落實。
有得他忙的。
這一天,白天裏的安排就是這樣的。
到了夜幕降臨,趙允承才從沈府出來,走到門前,男人身形微頓,然後望向隔着兩條街的未來娘子家,有些猶豫。
對于他來說,這十五日只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對小娘子來說,他卻是實打實地消失了半個月。
上次四五日沒見,小娘子便寫信相邀,而這次足足半個月,這會兒小娘子怕是想他得不行。
既是如此,過去見一面也不算唐突的吧?
思及此,趙允承趁着夜色出了府門,直奔桃李胡同……的後門院牆。
有時候身手矯健不僅可以體現在捉賊上。
也可以自個當那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