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乾,初一十五為大朝,五品以下的京官也需得參加。
其餘時候,凡是五品以上官員,每三天一次。
需要上朝的日子裏,不僅官員們要大早上地爬起來,就連小官家也七早八早地起來,任宮婢給他穿上龍袍,出來聽政。
當然了,官家現在年紀尚小,只聽不議。
整個朝堂大部分是掌握在攝政王趙允承手中,平時他不在的時候,便由宰相、樞密使、三司使,一同把持朝政。
在趙允承獨攬大權之前,宰相姓楊,而趙允承把持朝政之後,能說得上話的老臣子,只剩下三瓜兩棗。
如此一來,人人都知道,攝政王是一言堂,敢跟他過不去,那就等着被罷官。
像前宰相楊老一樣告老還鄉也還罷了,要是像前樞密使一樣被推出去午門斬首,那就完了。
這個初一,是小官家趙景暄既期待又忐忑的初一。
早朝上,他頭戴金冠,正襟危坐,頻頻望向自個的九皇叔。
而那黑袍金冠的攝政王,站在下首,位列武官第一。
此時他面色威嚴,眉宇冷峻,只顧着和大臣們商讨政事,并沒有注意自個的皇侄在做什麽。
說是商讨,其實不過是各官員把政事彙報,憑攝政王做個定奪。
若是旁人有別的意見,倒也不是不能說,先提着腦袋再說。
朝上提到兩浙巡撫案,小官家的寒毛立刻豎立了起來,真真是如坐針氈,惶恐不安。
幸而最終躲過一劫,沒曾提及崔氏流放崖州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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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家過了這個坎兒才放松下來。
每逢初一十五,政務繁忙,沒有一個時辰,早朝定不會散的。
趙景暄年紀尚小,早上又起得早,坐了一個時辰便有些犯困,直想打盹兒。
為了不讓自己打盹,他偷偷掐破了自己的掌心,努力睜開眼睛。
覺得痛便不會困了。
早朝散後,福寧宮。
小官家剛換下龍袍,一身黑衣的男人便踏了進來,帶着一股淩冽的勁風。
那人,正是小官家剛才想留又不敢開口留的人,攝政王趙允承。
“九皇叔?”趙景暄一陣兵荒馬亂,但很快又繃起個小臉,保持嚴肅,因為他是天子,不能把自己所想溢于言表,于是,只得眼巴巴地望着趙允承。
臉上看不出情緒的攝政王,長眉入鬓,俊美逼人,眉宇間還透着骨子邪氣。
面容倒是像極了紹宗皇帝,以及死後被追封為皇貴妃的大李氏。
“陛下。”趙允承走上前來,倒是挺規矩地行了一個禮,但是這并未讓旁人放松。
“九皇叔不必多禮。”小官家依舊戰戰兢兢,等一套君臣之禮行完之後,他才過來扯着趙允承的袖子,巴巴地道歉:“九皇叔,對不起。”
趙允承微微蹙了蹙眉,嗅到了一點兒血腥的味道,最後,他将目光落到小皇帝的手上:“松手。”
小官家心裏一哆嗦,想捏着那塊袖子再堅持一下,但是九皇叔的氣場太過可怖,他只得怯生生地松開手,臉上全是恐懼。
無疑,就連趙景暄都是害怕趙允承的。
但是除了害怕,他更是內疚自責,羞愧悲傷,因為母族的事,難以面對一直用心輔佐自己的九皇叔。
“這是如何弄的?”趙允承一把拿起小官家的手,翻過來攤開手掌,看見裏面藏着幾道紅印子:“來人,陛下的掌心破了,取藥膏來。”
“喏。”伺候小皇帝的宮婢,一個個神色惶恐,連忙去取藥來。
因為她們是小皇帝的貼身宮婢,這是她們的疏忽。
論罪該罰。
趙景暄愣住:“九皇叔,怎……”
“下次犯困,就直接告訴伺候你的人便是,讓他們送你回去就是了。”趙允承道,這樣說當然不是因為心疼小皇帝,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打瞌睡罷了。
擔驚受怕了一早上的小官家,在聽了這聲關懷之後,終于忍不住情緒崩盤,哭着投進他兇神惡煞的九皇叔懷裏,連聲說着對不起。
瞧着軟弱無能的侄子,趙允承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開啓雙唇,擠出一句:“沒用的東西。”
他一邊罵一邊将趙景暄提起來,然後便直接提到龍床邊,往上頭一扔。
周圍的宮人屏氣凝神,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指責身為臣子的攝政王。
放眼普天之下,敢這樣拎着皇帝往床上扔的人,怕除了趙允承之外,只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
所幸龍床上鋪着厚厚的一層被褥,小皇帝摔在床上也沒得多疼,相比起來,還是九皇叔的那句‘沒用的東西’更讓他羞愧。
未等小皇帝爬起來說些什麽,攝政王站在龍床邊,眼眸睥睨,緩緩地教導天子:“陛下,一個人的出身如何自己的确無法選擇,那不是你的錯,但如果你只會流淚道歉,那便是你的錯。”
字字誅心地說罷,那道令人畏懼的身影,便轉過身:“陛下好好休息吧,臣還有政事要忙。”
然後揚長而去。
一點兒親人間的親昵都沒有,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使他生出半分溫情。
每每看見這樣殺伐果決的九皇叔,小官家就在想,要是我也有九皇叔這份鐵面無私的本事就好了;管他是母族還是外戚,若敢觸犯國法,一視同仁,數罪并罰。
可他就是做不到呀。
“九皇叔……”小官家怔怔望着男人的背影,無助地喃喃:“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那是我的親人……”
如何能袖手旁觀呢?
趙允承上半月處理公務,下半月不問政事這個規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而到了上半月,宮裏宮外一片老實。
這個規矩太皇太後自然也是知道的。
平日裏未免沖撞了政務繁忙的九皇孫,她老人家定下規矩,後宮的各位主子們,上半月可來請安,因為上半月趙允承不會踏足壽安宮。
下半月除非正事急事,就都不用來了,因為那是趙允承沐休的日子,說不定哪天就會上壽安宮走走。
撞上了就不好了。
六月初一上午,前頭在上朝,後宮妃子們打扮妥當,在坤寧宮門前等候莊太後,然後一起去壽安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過了初一之後,盡随意。
受太皇太後待見的主子,就多去兩回,不受待見的,去了也是遭白眼,何必呢。
今日裏,太皇太後不知怎的,竟是心情大好,連着賞賜了幾名嘴甜讨巧的妃子,看得旁人眼紅極了,便也嘴甜地說了句:“怪不得臣妾一早醒來,聽見有喜鵲在枝頭上喳喳叫呢,原是老祖宗今個心情舒暢。”
“好,你也有賞。”太皇太後眉歡眼笑,具不吝啬。
壽安宮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沉穩娴靜的莊太後思索來去,也沒想透太皇太後眉間的喜色,是打哪兒來。
難道,是攝政王府有喜訊?
攝政王不待見自個王妃的事兒,也沒藏着捂着,因此莊太後知曉,懷孕的定不是攝政王妃,那麽就有可能是梅側妃。
若真如此,到真是件好事。
現如今攝政王也二十有六了,太皇太後日盼夜盼,就盼着他能有個子嗣。
這樣一來,朝中的大臣和福寧宮的那位,只怕要寝食難安了。
畢竟誰也說不準,小皇帝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親政。
如果攝政王有心,這天下,他随時都可以收入囊中。
莊太後作為兩名帝姬的母妃,自是無所謂誰當皇帝,只要她的兩個女兒嫁得好,又有什麽幹系。
于是她想到永和宮仍被禁足的那位,不由笑了笑。
太皇太後說得對,上不了臺面的腌臜東西。
宮裏都是聞一知十的精明人,這日裏見太皇太後這般高興,就也猜到了攝政王府可能有喜訊。
有些主子的外家就在東京城,消息就這樣不胫而走。
傳着傳着,就傳到了安郡公府,也就是原來的安國公府。
衆所周知,大乾的襲爵制度是減等制,兒子承襲爹的爵位,比爹減一等,不過這只是律法,實際上還是看官家的意思。
說白了,要是你家沒有戳官家的肺管子,官家看你聽話順眼,一般就不減你的等級。
而安國公府新舊交替的時候,就變成了安郡公府,區別對待十分明顯。
這還是攝政王的岳家呢,混得還不如普通官員。
朝臣卻誇贊安郡公明事理,以身作則,不占官家便宜。
安郡公心裏有苦難言,無處訴說。
安郡公夫人小李氏,聽到攝政王府的梅側妃可能有喜的消息,手中的帕子一下就攥緊了,喃喃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梅側妃怎麽可能有孕?”
貼身伺候的常嬷嬷,一臉愁容:“夫人,外面傳得有鼻子有眼,還說肯定是個男胎,這可怎麽辦呀?”
這常嬷嬷是安王妃以前的奶媽子,把安婉和當閨女疼,眼下也是真的急了。
“別自亂陣腳,是不是真的,問問婉和才知道。”小李氏強自冷靜下來,這才吩咐了一聲:“準備紙墨,我要寫信。”
半個時辰後,一名安郡公府的管事,提着一些禮,親自送去攝政王府,其中就有小李氏的信。
門房對他的态度十分冷漠,塞了好些銀子,才勉強答應幫他送到後院。
安婉和住在王府裏,像個牢籠,輕易不能進出,也不敢讓自己的母親上門相見,可謂是折磨死人了。
這時收到母親托人送來的東西,她心中複雜萬分,一面感念,一面埋怨。因為在她看來,自己是最無辜的人啊,要不是因為母親不受表哥待見,她現在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
“娘娘,還有一封信。”丫鬟秋雨發現道。
“拿來。”安婉和興致不高地接過,然後打開一看,裏面的內容讓她臉色大變,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聲音都變調了:“梅氏這個賤人,賤人!”
“娘娘?”瞧着一地掃落的東西,秋雨吓得臉色都煞白了,小心翼翼地問:“您怎麽了?”
“去栖霞苑。”安婉和丢下一句,自個氣沖沖就出了門,往栖霞苑走了過去。
貼身伺候她的一衆丫鬟見狀,也浩浩蕩蕩地跟了上去。
栖霞苑是梅側妃的跨院,離正院不遠,不過二人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年也見不着幾次面。
畢竟攝政王連後院的邊兒都不沾,一院子的女人沒有男人,着實沒有什麽可争的。
然而今天,王妃卻沖到梅側妃的跨院,狠狠把梅側妃罵了一頓,然後罰她跪在自個院門前,什麽時候天黑,什麽時候起來。
梅側妃只是一個小侍郎的次女,王妃要她跪,她就得跪。
從晌午到晚上,足足跪了三個時辰,丫鬟扶着起來的時候,梅側妃整個兒都不能動了。
膝蓋青黑一片,滿頭冷汗淋漓。
攙扶她的丫鬟,哭得梨花帶雨:“那女人好惡毒的心啊,自己過得不如意就來折騰我家娘娘。”
“慎言。”梅側妃寡白着臉,在軟榻上坐下來,淡淡說了句:“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遭報應的。”
第二日,梅侍郎家的仆人也送禮來。
梅側妃看見當中夾着的信,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真是好笑,自己得不到攝政王的寵,就拿旁人出氣,活該她一輩子都是黃花閨女。
不過,梅側妃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懷孕這件事還是要澄清一下的,她想着,于是吩咐丫鬟:“請大夫來,我最近身子不太利索。”
看過大夫,懷孕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安婉和從大夫那裏得知,梅側妃并沒有懷孕,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就說,梅氏長得那麽磕碜,王爺就算寵幸也不會選了她去。
這後院的風吹草動,都牢牢掌握在高遠的手裏呢。
見安婉和這般興風作浪,仗勢欺人,他老人家冷笑,有這小蹄子吃虧的時候。
證實梅側妃沒有懷孕,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氣。
患得患失的小官家,也是極為害怕,如若九皇叔有了自個的兒子,只怕就更加不待見愚鈍的自己了。
朝前鬧了這一出,太皇太後稍一琢磨,就猜出了這是怎麽回事。
她老人家笑而不語,就坐在這殿中,靜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