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環境使然,秦嫀練就了一手簪花小楷,還算拿得出手,只不過跟趙允承的字比起來,還是差了些。
所幸趙允承只看書信的內容,從不會挑剔秦嫀的字寫得如何。
這夜看完信,容王怔怔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将那信仔細折起來,裝回盒中。
再過三日,就是黑衣回來的日子。
秦小娘子送來的東西,斷不能留在攝政王府。
容王想着這些,起來披了件薄衫,走到書房,取出宣紙,又自己磨了墨,開始書寫接下來半個月,要給秦嫀的書信。
一連寫到深夜,足足有七八封的樣子,容王才面露滿意。
這些書信,他交給自己的心腹,吩咐下去,隔日給秦府送去一封。
至于秦小娘子的回贈,先收在南城的宅子。
同天下午,秦嫀收到未來夫婿的回信,裏面寫着,他現在住在國子監,而南城的宅子最近在重新修葺,不遠,就隔着兩裏路。
秦嫀看了眼那胡同的名字,還真不遠,便笑了。
男人還在信中說,感謝她送的那方繡帕,他會随身帶着的。
算了算,二人也有四五天沒見,所以說古代就是不方便,通個書信還得折騰大半天,想見也不能随便見。
秦嫀心中想念他得緊,便提筆回信,邀請沈郎君到廣聚軒吃酒。
大乾朝縱然民風彪悍,也沒有婚前總是見面的道理。
可是這秦小娘子,總是語出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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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把信中那幾段思思切切,反反複複,仔細看了幾遍。
想到接下來有半個月的時間空白,什麽也不能做,心頭繃緊;然而轉念一想,醒來就能拆閱好幾封信,快樂是成倍的。
再者,醒來就差不多成親了,這樣想想倒還能接受些。
容王記下時間,第二日中午,他仍着一身白衣,騎馬到廣聚軒赴未來妻子的約。
還是那間小廂房,一道窈窕的身影在裏邊候着,倚着竹榻上,手中握着一本書,卻是坊間話本。
此人正是秦嫀,正看到小姐和書生園中私會的橋段,看得津津有味。
丫鬟沐芮守在廣聚軒門口,時而翹首以盼,時而有些緊張心虛,這未來姑爺,怎地還不來?
忽地,一道高大英武的白色身影終于出現,沐芮上一次見他,并不知道這位郎君就是三娘子的未來夫婿。
此刻自然是知道了:“沈郎君萬福,奴婢沐芮是三娘子的丫鬟,請沈郎君随奴婢來。”
趙允承亦不多話,颔首随她進去。
守在廂房門口的月英,遠遠看了一眼容王,便趕緊垂着眼,不敢多看。
“三娘子就在裏邊,沈郎君請。”沐芮恭敬道。
聞言,趙允承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這才推門進去,然後便對上一道橫卧着,正在嬌笑的背影。
那禯纖得衷的背影,輕紗薄布地糾纏着,起伏有致,曲線玲珑,好比趙允承最愛的山水圖。
可是會笑的山水圖,他卻是第一次欣賞。
男人窘了窘,轉身關上廂房門,以免春光外洩。
“笑笑。”他喊了一聲。
秦嫀在竹榻上聽到這把聲音,先是愣了一下,回頭明眸善睐地睇了一眼趙允承,旋即淺笑開來。
頭上的步搖,随着女郎的動作,微微晃動,明亮亮的,襯得女郎的面容灼若芙蕖,柔情綽态。
“修晏來了。”秦嫀放下書本,細腕上的碧色玉镯輕輕碰撞,發出金石之聲,清脆悅耳,卻都不及她的黃莺之聲,令人神怡。
容王何曾跟哪個女郎這般親密過,更不用說有人甜甜地喊他的字,頓時臉上一熱,垂眼行了個叉手禮:“小娘子。”
“你……”秦嫀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好笑地輕嘆了聲:“你呀。”她走到容王跟前,面露無奈:“我們都快成親了,郎君還是這般多禮。”
容王微笑:“禮不可廢。”
秦嫀也笑,雙手握住容王的手:“好,你守你的禮,我自疼我的夫君。”
這話說得……容王的眼簾都顫了一下,正琢磨着呢,忽而瞧見女郎雲髻上斜插的一支步搖,在眼前晃動,而後感到左手背溫熱,一抹柔軟的觸感稍縱即逝。
“……”容王屏住呼吸,漆黑的眼珠子瞧着秦嫀,忘了動彈。
因為他怎麽都沒想到,小娘子竟會親他的手背……真是……匪夷所思。
離奇的是,他竟是受用的。
秦嫀親了親容王的手背,然後握着這雙男子的手細細摩挲,發現心上人的掌心處有些薄繭,想必是練武留下的。
真是個名副其實的世家子。
但即便如此,它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稱得上賞心悅目。
于是秦嫀執起容王的另一只手,把右手背也笑着親了。
“四五日不見,奴家想郎君得緊。”她擡頭笑道,然後望着桌子那邊:“郎君快入座。”
容王堪堪回神,只覺得雙掌和臉頰都燙得很,有些恍惚,渾渾噩噩地就随着未婚妻坐下了。
不多時,夥計送進來一桌酒菜。
均是精致新鮮,适合夏季吃酒的清爽小菜。
秦嫀拿起酒壺,給身邊的男人倒了酒,素手執起杯子,笑吟吟地送過去:“郎君,吃酒吧。”
“多謝……”容王俊容窘迫,雙手擡起,很是猶豫了一番,想了想,這才直接握住小娘子的柔荑,在掌中合攏,然後吃酒。
反正婚期已近,他和自家小娘子遲早是夫妻。
這般也不算唐突。
想通了這點,容王的身體不再緊繃,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小娘子的侍奉。
聽着小娘子的柔聲細語,噓寒問暖,心情大好。
如若這就是成親的感覺,趙允承倒是有幾分遺憾,怎麽沒早點遇到小娘子。
容王在廣聚軒,吃了三壺酒。
回府的時候,天色已是不早,高遠近身伺候,聞見王爺身上的陣陣酒味,一片詫異:“王爺出去吃酒了?”
之所以敢這般問,自是因為王爺此時紅光滿面,神情疏懶,瞧着沒有砍頭的危險。
再說了,該緊張的日子還沒到呢。
現在慌還早了些。
“嗯。”容王笑笑:“去備水來,本王要沐浴。”
高遠也眉開眼笑,趕緊點點頭:“王爺稍等,小的馬上去準備。”
這是五月下半月的最後一日,待今晚子時一過,白衣便不再是白衣。
容王想到這兒,一個激靈,從榻上爬了起來。
想到還沒有寫信的事,他的酒意吓醒了一半。
“差點忘了……”容王喃喃,起來披上衣服,去書房寫信。
半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挑重要的一一寫下來,寫得容王手腕發麻。
然後回頭一看,因為時間緊迫,而且喝了酒的緣故,這信通篇都是龍飛鳳舞的狂草……
容王汗顏,也不顧上黑衣看不看得懂,便将信折起來,往枕頭底下一塞。
就寝。
按理說,意識在睡着的時候換過來,也不會驚醒。
至少白衣每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他卻不知道,黑衣的意識每次從禁锢中掙脫出來,都會驚醒。
在昏暗的卧房中,剛剛睡着不久的男人,緩緩睜開黑沉沉的眼睛,就像睡了一個長長的覺,現在終于蘇醒了。
滿眼都是鋒芒。
這一天夜裏,整個攝政王府,寂靜無聲。
特別是子時一過,連雞狗都安分老實。
似是預知到了危險般。
伺候趙允承多年的高遠,在臨睡前嚴詞吩咐下去,從明早開始,王爺要恢複處理政務,府裏但凡喘氣的,都仔細着皮。
深夜的卧房亮起了燈,卻沒人敢進去打擾。
因為走着進去,卻未必能走着出來。
曾有一次,一名新來的宮婢不信邪,夜半無人時,推門進了亮燈的王爺卧房伺候。
那夜裏,整個王府都聽到了凄厲的喊叫聲。
要是高遠再去得晚些,那宮婢就死了。
獨自坐在床榻上的冷峻男人,面容還是那張面容,殼子裏裝着白衣的靈魂時,清貴,俠義,翩翩公子,而裝着黑衣的靈魂時,陰郁,邪謬,怨氣纏身。
他不像是人,倒像是地獄裏爬起來的惡鬼。
連那雙清亮出彩的鳳眸,也變得有些血色彌漫。
随手翻開枕頭,黑衣拿起那封墨汁還沒幹透的信,抖開來初略看了一遍。
城府深沉,心思敏銳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這字寫得倉促。
以及這屋裏淡淡的酒氣……黑衣側頭認真地嗅了嗅,嗅出這是上好的桂花釀。
香氣濃郁,酒味清純。
他陰笑着舔了舔唇,覺得甚好,酒、色、財、氣,看來白衣也要堕落了。
這抹笑意,在看到白衣流放了淮南崔氏時,僵了那麽一下,旋即冷哼:“婦人之仁。”
黑衣在心裏辱罵了白衣一百句蠢貨之後,方才繼續看信。
除了這件事,倒是沒有什麽異常。
但這就是最大的異常。
白衣是個很規矩的人,雖然他自诩灑脫不羁,啧,但實際上總是被條條框框束縛。
比如每個月的書信,那小子從來不會怠慢。
用狂草敷衍他,就更不可能。
這個半個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占據了白衣的心神,讓他連寫個信都這麽倉促敷衍,心不在焉。
真教人想知道。
趙允承将信湊到燭火邊點燃,然後扔進旁邊的銅盆。
火光将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高遠起夜,披着衣服出來看了一眼王爺的卧房,果然已經亮了燈。
這是趙允承的習慣,每個月的月頭和月尾交接之時,趙允承必然會連夜伏案工作。
直到天亮,王爺就會穿上一襲黑底繡九條金龍的官服,出門上朝。
這就意味着放風了半個月的朝廷大臣們,馬上要迎來被攝政王支配的恐懼。
所以初一真不是個好日子。
一般能夠稱病不上朝的老臣都這樣做,剩下的沒膽子倚老賣老,只能縮着脖子老實上朝。
一大早,宮門口,馬車成群。
官員下馬車,結伴前行。
這是規矩,官員的馬車不得駕入宮門,如果說這些前來上朝的人裏,誰的馬車有資格直接進去,那麽就只有攝政王趙允承的馬車。
不過這位攝政王向來行事乖僻,有時候不一定是乘坐馬車。
比如今天,那位披着一件猩紅披風的煞神,騎着一匹通體黑亮的駿馬,從官員們身邊呼嘯而過,真真能把人吓死。
“這攝政王真是的……若是撞了人如何是好……”那個險些被撞的老官員吹胡子瞪眼地怒罵道。
“快別說了。”一個同僚阻止他,唏噓道:“你我的性命在他眼裏,你覺得重要嗎?”
那個抱怨的官員,被同僚說得啞口無言。
是啊,趙允承又怎麽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那位兇神惡煞,眼裏揉不得沙子攝政王,只怕巴不得把他們一個個只拿俸祿不辦差事的老臣子,活活弄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