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當今官家的母妃崔氏,就是延宗寵愛的纖弱美人之一。
想起崔氏,太皇太後就沒由來地堵心。
不過,也是有些日子沒見崔氏了,她便奇怪:“最近怎不見崔太妃來請安?”
舒窈掩嘴笑:“回太皇太後,崔太妃還在禁足中。”
“瞧我。”太皇太後站起身說:“答應允承的事還沒去辦呢,曹峰,擺駕福寧宮。”
“喏。”
太皇太後近年已經很少為什麽事踏出壽安宮,這次卻親自去福寧宮見小皇帝。
六宮聽聞此事,一時心中猜想紛纭,有人覺得是為了崔太妃,有人覺得是小官家引起了太皇太後的不滿。
但到底是什麽,卻是無從得知。
只知太皇太後和小皇帝說話的時候,殿內不留一人。
小官家趙景暄今年不足九歲,但已出落得像個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每日裏端着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勤勤懇懇地跟着一群大學士學習天子之道。
見太皇太後擺駕福寧宮,他心中充滿緊張和疑惑。
難道母妃又惹出了什麽亂子嗎?
可是母妃不是還在禁足中嗎?
“皇太祖母。”趙景暄雖是天子,但當朝天家重孝,見到長輩自是要規規矩矩地行禮。
“景暄不必多禮。”太皇太後笑道,在舒窈的攙扶下,慢慢坐到榻上,随後才向小皇帝招招手:“來,到皇太祖母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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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趙景暄繃着小臉四平八穩地向前。
等他坐下,太皇太後這才屏退左右,殿內一個人也不留。
“皇太祖母,可是我母妃又惹了亂子?”趙景暄終究抵不過內心的焦躁,主動開口。
“這次倒不是你母妃。”太皇太後輕聲道,心裏念了句可憐的孩子,便擡手摸了摸趙景暄的臉頰:“景暄,淮南崔氏,卷進了兩浙巡撫貪污案。”
趙景暄聽罷,精致小臉上頓時血色盡退。
過了半晌才吶吶地張嘴:“他們……他們怎能如此……”
這樁貪污案,趙景暄日前才從林大學士那裏聽說過,區區一個巡撫就貪污了九千多萬兩白銀,還有三千兩黃金,這是一筆天文數字。
可他萬萬沒想到,母妃的外家也卷進了這樁案子。
“唉。”望着頗受打擊的小皇帝,太皇太後輕嘆,然後将小皇帝攬入懷中,輕輕撫摸着對方單薄的背,柔聲安慰:“景暄別傷心,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是大乾的皇帝,要為天下人表率。”
“皇太祖母……”小皇帝依偎在太皇太後的懷中,默默地流淚。
“不哭不哭。”太皇太後瞧着心都碎了。
趙景暄:“九皇叔會不會對我失望?”
“不會的。”太皇太後說:“你九皇叔只會心疼你。”
趙景暄點點頭:“皇太祖母……”他咬着嘴角躊躇了很久,仍是紅着眼睛輕聲央求道:“別殺了他們好嗎?”
“我可憐的景暄……”太皇太後見曾孫這般難過還要維護那些狗東西,不禁也紅了眼睛:“他們伸手斂財的時候,可曾想過你的處境?”
“……”趙景暄渾身顫了顫,說不出話。
“貪財戀勢,狼子野心。”太皇太後字字誅心:“這等對你不忠不義之人,死一萬遍也不足惜!”
小皇帝年幼喪父,母族又總是拖後腿,每每叫他難堪,此時聞言淚流不息。
“你是個仁愛的性子,跟你父皇一樣。”太皇太後哀嘆:“罷了,你九皇叔會留他們一條性命的。”
趙景暄抓住太皇太後的衣袖,泣不成聲:“謝皇太祖母。”
崔氏貪污一事自不能對外公布,即便是眼下也只是秘密扣押,朝中的官員們并不知曉此事。
因為公布出去,實在有損官家的威信。
趙允承接到太皇太後的傳話,果然,最終還是要留崔家的性命,這可難倒趙允承了。
如果真這麽做了,黑衣只怕會不滿意。
容王略頭疼,思來想去,只想到把崔家的人關得遠遠的法子。
于是拿起地圖看了看,一眼就看中了位于邊邊角角的崖州。
崖州這個地方地處偏遠,且是個海島,用以流放崔氏非常适合。
為免黑衣派人追殺崔氏,容王連夜下達命令,次日一早押送崔氏前往崖州。
宮中的崔太妃聽聞此事的時候,她的父親母親等一衆親人,已經在流放的路上。
“什麽?”崔太妃猶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心下大駭,又驚又怒:“怎麽會這樣?我娘家怎麽會被流放?”
報信的宮人道:“太妃娘娘,是真的,崔大人從皇城司傳出的消息,今天一早已經被押送上路了。”
“皇城司?”那不正是攝政王趙允承的地頭嗎?
崔家惹上這尊煞神,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呢?
身體嬌弱的崔太妃一陣頭暈目眩,連忙道:“我要去求見太皇太後。”
“可是太妃娘娘……”一個宮婢小聲提醒:“您還在禁足中呢。”
崔太妃頓時一巴掌甩在宮婢的臉上,怒道:“都這時候了誰還管禁不禁足!”
不多時,壽安宮,宮婢向太皇太後通禀,說是崔太妃求見。
太皇太後聞言,幽幽說了一句:“她不是還在禁足嗎?”
宮婢不語,垂首等候吩咐,等了片刻功夫,只聽太皇太後又道:“攆回去。”
宮人努力繃着臉唱喏,退出去之後才掩嘴輕笑。
倒不是太皇太後不給官家的生母體面,而是這位崔太妃,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太妃娘娘,太皇太後不便見您,您請回吧。”宮婢出來回話道。
崔太妃恨恨地揪了一把手中的繡帕,滿臉着急,但是太皇太後不見她,她也不能硬闖。
“不見就不見罷。”瞪了壽安宮的牌匾一眼,她扭身氣呼呼地走了:“去福寧宮,我要見我兒。”
卻不想,福寧宮的門口她也沒能進去,反而還被小皇帝傳了一句話:“你若是再這般不思己過,以後都別想踏入福寧宮半步。”
這事在六宮傳開之後,給各位主子添了不少笑料。
莊太後聽完身邊女官的講述,微微一笑,端起茶盞吹開湯面,淺抿了一口:“好了,崔氏一事不是你我能探究的,吩咐下去,都謹言慎行。”
“喏。”
歷經了兩朝風風雨雨,莊太後自是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不該聽的,不該看的,絕不過問。
話分兩頭,洛陽沈氏的家主沈淮謙,突然接到太皇太後口谕,要召見他。
按照輩分,沈淮謙要喊太皇太後一聲姑姑。
卻不知道這位身份尊貴的姑姑,突然喊他進宮做什麽?
不過不管如何,被宮裏召見是一件大事,沈淮謙自是不敢怠慢的。
整個沈家宗族很快就知道,沈淮謙要進東京城,去觐見太皇太後。
他的長子沈泓亦想同去,可是太皇太後的口谕裏只召見他爹。
沈淮謙自然也想帶長子出去見見世面,但是現在看來,只能等下次機會。
次日一早,沈淮謙快馬出發。
從洛陽城到東京城,到底還是走了兩天。
又在城內修整了一夜,第二日才精神抖擻地入宮觐見。
算起來,沈淮謙也有很久沒有見到這位姑姑了,心頭不免有幾分惦念和緊張。
太皇太後倒是自然,握着年過半百的侄兒的手,笑談往事。
一番下來,沈淮謙就不緊張了。
“懷謙,還記得你二弟懷城嗎?”太皇太後提起這位英年早逝的侄子,面容有些百感交集。
“怎會不記得。”沈淮謙點點頭:“懷城走了二十年。”
太皇太後:“你們這些年有沒有想過,給懷城過繼一個子嗣?”
沈淮謙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倒是想過,可是過繼子嗣得結陰婚,這陰婚的人選可不是那麽好找的。”
“不忙。”太皇太後笑道:“我這兒有個人選,即便懷城不結陰婚,想必也能受了他的香火。”
沈淮謙就不解了,忙開口:“請姑姑示下。”
“是允承那孩子。”太皇太後說道,想了想,随口編造了一段:“德音大師說他和沈家有緣,我便想,讓那孩子在沈家族譜上個名,就記在懷城名下。”
“您是說……攝,攝政王?”沈淮謙大驚,詫異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半晌才道:“您在開玩笑嗎?”
那可是攝政王,紹宗皇帝的兒子,他們沈家怎敢……
太皇太後虎着臉:“懷謙,莫非你覺得允承配不上?”
沈淮謙連忙惶恐地否認:“不不不,絕無此意!”
分明是沈家配不上!
“那就照辦吧,回去選個好日子。”太皇太後道:“在六月二十之前,把沈輝這個名字添上去。”
沈淮謙點點頭:“那攝政王……會否到場?”
太皇太後被問住了一下,随後揮揮手:“他政務忙,随後我将他的貼身物件和一些慣用的東西收拾給你,你且帶回去給他置一個院子。”
沈淮謙忙說:“是,姑姑。”
離開宮廷的時候,沈淮謙的腳步仍是飄着的。
老天爺,一位權勢滔天的王爺,要上自家的族譜。
輩分還是自己的侄兒……
沈淮謙沖着蒼穹深呼吸幾口氣,這才睜開眼睛:“懷城啊,哥哥恭喜你了,攝政王的香火,想必是閻王爺也不敢克扣你的。”
說着,一時老淚縱橫,悲喜交加。
兩日後,沈淮謙小心翼翼地帶着趙允承的一些舊物,回到洛陽城沈家,立刻吩咐下去:“把懷城以前住的院子修葺一下,換個新的格局,要快。”
夫人張氏不解道:“怎麽突然要修葺院子?”
張懷謙便把那事說給張氏聽,張氏也是半天回不過神,震驚至極:“竟有此事?”
如果是真的,那倒也是懷城的福分。
張氏感懷道:“懷城弟弟生前,背着藥箱雲游四方,治過瘟疫,救過洪災,如今……倒也無憾。”
沈懷謙又道:“六月二十日,咱們的沈輝侄兒要在東京城大婚,你看着給未來侄媳婦送點禮過去,可別怠慢了。”
張氏一驚,随後笑應:“正該如此,我這就去辦。”
沈輝侄兒大婚啊,那他的子嗣不就姓沈嗎?
懷城弟弟,你可有福了。
三日之後,秦府又迎來了一隊喜氣洋洋的人馬,惹得左右鄰裏出來瞧熱鬧。
沈家的人在門外唱道:“洛陽沈氏前來拜訪——”
這一嗓子喊出來,便是證實,秦員外家的三女兒和洛陽沈家結親的一事,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秦員外聽說,未來大伯家送禮來了,騰地一下就起來迎接。
有了接見宮中貴人的經驗,秦員外此時已是穩重熟練。
這次來的只是沈氏的管家,單純來送禮來的。
秦員外收下六大車的禮,招待了各位一頓酒菜,好生送出門了。
王氏聽聞此事,自是紅光滿面,已不像之前那樣惶惶不安。
試想,宮中太皇太後和沈家本家都齊齊賞賜送禮,說明這樁婚事是一樁受到認可的好姻緣。
親家和太皇太後,都未曾因為秦嫀是商戶女,而有所怠慢。
秦嫀見母親笑成這樣,打趣道:“這下您該放心了吧?”
王氏嗔怪:“沒良心的小東西,阿娘還不是為了你。”
秦嫀低頭笑着,然後将繡帕的最後一針繡完,以牙咬斷繡線:“好了。”
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夫婿具體住在哪裏。
真是烏龍。
趙允承不是不想告訴秦嫀自己住在哪裏,只是南城的那套宅子還在修葺中,暫時還不能透露出去。
不過每日裏,他都會差人給秦嫀送點小東西。
有時候是書信文玩,有時候是首飾胭脂。
這日那送東西的人再來,秦嫀便把人留住:“沐芮。”她笑着遣丫鬟将那裝有手帕和書信的盒子交給那人。
那人是太皇太後撥給容王差遣的人,容王下半月才啓用他,平時就放他假。
因此黑衣攝政王并不知道白衣攝政王身邊都有哪些人。
盒子遞到趙允承手裏,趙允承夜裏回到卧房才打開。
見到一方精致的帕子,他微笑着拿起來,湊到臉邊聞了聞,正是秦小娘子身上的馨香。
不若花那麽香,卻是有種……令人感到溫暖眷念的味道。
好生感受了一下,容王這才拿起秦嫀寫給他的書信,倚在床頭,半邊臉蓋着繡帕,半邊臉映照着燭光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