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只有他了
他說完,清瘦的身子晃了晃,整個人跪倒在地。
蘇忠國見着這一幕眉毛瞬間一跳,連忙上前去扶。
這年頭最講究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這大禮,整個蘇家可真是受不起,但陳清瑜倔強的不讓他拉起來。
少年的臉上滿是克制與隐忍,低聲道:“我爺爺是歷史學教授,來村裏是做研究的,我是知青,我們的身份真的是清白的。”
旁邊張蘭花和蘇辰青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此時根本就不是能心軟的時候,每一步都得走的小心再小心。
這人說自己家是清白的,可這會兒,也沒有人會主動暴露自己家成分不好阿!
村裏那些流言都有鼻子有眼的,蒼蠅不叮沒縫的蛋,誰知道眼前這小子有沒有藏心眼呢?
蘇辰青質疑道:“你可別恩将仇報阿,我家救你已經是擔了風險的,咱這村兒窮山僻壤的,哪兒有什麽東西值得研究的?”
“而且研究是個什麽玩意兒,歷史能研究啥呢!”
陳清瑜雖然對自家爺爺研究的具體東西不是很清楚,但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他的認知要比尋常人高很多。
聞言,他解釋道:“我爺爺之前經常會去全國各地搞實地研究的,雖然我不太清楚裏面具體的細節,但是關于歷史不僅是要靠古籍的記載,還需要去實地考察,切實的體驗當地的文化、飲食、節事活動......”
“這次來道溝村,爺爺就是.......”
“行了行了,你說的這些我也聽不懂!”蘇辰青一聽就覺得腦袋一個頭兩個大,轉頭看向自家妹妹,“嬌嬌,咱家就你讀書最好,他說的這些你知道不?”
陳清瑜抿了抿唇,澄清的眼眸看向她,眼底蘊着一絲憂慮。
這個年代,這個詞離老百姓的生活很遠,許多人的文化認知水平都在小學。
研究是在進入大學後才會接觸的詞,他害怕眼前這個女孩子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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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嬌對上家裏人和陳清瑜焦急的目光,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受教育水平和現在的人不一樣,聞言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脆聲說:“嗯吶,有這種事哦!”
說着,她給家裏人科普起來,“不止是歷史呢,還有那些農業學,搞軍工的,這些都得靠人去研究!”
張蘭花聽到寶貝閨女的話,心稍稍放了下來,咂舌:“哦,那這些人都研究點啥呀,這研究有啥用?”
蘇嬌微微一笑,細聲道:“那我就舉個例子吧,像咱現在的糧食,一畝大概也就産個兩三百斤,好一點兒的地,像是南方,可能能産四五百斤,但是經過專業的人去研究呀,以後說不定一畝地能産上千斤呢!”
“而且像是軍工,大一點兒的比如飛機、大炮,小一點的槍,□□,等那些專門的人去研究,說不定咱以後就能坐東西飛出地球呢!”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不自覺撇了一眼陳清瑜,眼裏充滿了鼓勵。
眼前這個少年就是未來的科研大佬,想必聽了自己的這些話,心中也會有所觸動吧?
要是能在對方心裏早幾年種下搞科研的意識,也算是功德一件!
“啥!這麽厲害阿!畝産上千斤,這要是研究出來,咱老百姓以後就不會餓肚子了!”張蘭花激動了,臉漲得通紅。
蘇忠國和蘇辰青也傻眼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呆呆的說:“嬌兒,這話你都是哪兒知道的?”
蘇嬌臉上露出謙虛的笑容,嬌聲說:“學校老師說的呀~”
陳清瑜有些晃神的看着眼前明麗的少女,眼裏閃爍着異樣的光。
蘇家的其他三人心神定了不少,蘇忠國沉默了一下,上前說:“陳知青,事情我們都了解了,你起來吧。”
陳清瑜默默站了起來。
蘇嬌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身高居然有一米八多,她一米六的個子,得擡頭看對方。
蘇忠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捧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沉聲道:“好了,現在大家都想想這事兒怎麽辦。”
“你先說說你爺爺的情況!”
陳清瑜道:“我爺爺三天前就渾身發冷,然後半夜就開始發燒,前兩天還好,雖然燒一直退不下去,但是人還有意識,今天早晨開始,他就迷迷糊糊的,嘴裏一直在說胡話,我怎麽叫也叫不醒!”
“所以我想去找大隊長,看看能不能去把隔壁村的醫生請來看看。”
聽到對方的遭遇,蘇家四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同情,蘇忠國和張蘭花更是心戚戚的,不久之前,他們的寶貝閨女也才剛從鬼門關走回來呢!
張蘭花的眉毛又皺起來了,嘆息:“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辦吶!”
“外頭的雪那麽大,咱村裏出去的道兒全封上了,要是去請醫生,只能往後山走,但......”張蘭花的話沒說完,猶豫的看了他一眼。
陳清瑜捏了捏拳頭,清亮的眼裏滿是堅定,“我可以去的,麻煩你們告訴我路如何走,我一定會把醫生請來!”
蘇忠國打斷道:“這事兒你做不了,就算告訴你怎麽走也沒用,大雪下得厚,後山叢林野獸都多,容易迷路,你一個新人進去,不是繞死在裏面,就是被餓得慌的狼給吃了!”
“那路只有村裏走了幾十年的老家夥們敢走,可你這個情況特殊,村裏恐怕沒人願意去。”
蘇忠國說着又嘆了口氣,“況且這還不算完呢,這個天把醫生請來,至少得花好幾倍的診金,怎麽也得三五塊錢。”
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瞧這孩子大冬天都穿不起一件厚衣服,哪兒還能拿出這麽些錢呢?
陳清瑜聞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豁出去般道:“叔,錢的話我能拿出來,就算再添些也行,能不能請您幫忙舉薦一個靠譜的人和我一起去一遭?我可以付錢!”
這話一出,在場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沒想到這小子的家底挺厚,這一來一去的,沒個九、十塊錢不好說阿!
不過想到對方是為了救命,倒也是正常。
沉默了一會兒,蘇辰青忍不住插嘴:“你有給你爺爺多喝點水嗎,然後把屋子燒得暖一些,這樣他就能退燒啦!”
說着,為了增加可信度,他指着蘇嬌道:“我妹妹就是這樣好起來的!”
陳清瑜低沉道:“這些我都試過了,家裏所有的厚衣服也全給爺爺穿上了,但就是不見好。”
蘇忠國忍不住又嘆氣,這事兒愁人吶,他皺着臉說:“關鍵是,就算是你拿錢了,村裏也不一定有人願意跟你走,那些流言咱家現在知道了真相,信了,可別家沒那麽好信呢!”
陳清瑜的臉上漸漸染上絕望,一雙清淡的眉眼,此時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讓人心悸。
他啞聲道:“那還能怎麽辦......”
“我現在只有他了。”
陳清瑜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捏着,嗓子發幹,懇求道:“叔,能不能請你把路線告訴我?”
蘇忠國眉毛擰得更緊,他是真不願意幹這事兒,明知道對方去了就是送死,這自己不就是幫兇麽?
見他遲遲不說話,陳清瑜抿了抿嘴,恭恭敬敬地彎腰,“謝謝你們救了我,我現在去找大隊長問,之後要是能安全回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說罷,他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蘇嬌見他身上的衣着實在單薄,忍不住叫了一聲,“等等!”
陳清瑜停下腳步,清亮的眼疑惑地看了過來,那清瘦的背脊倔強的挺着,仿佛一棵不屈的松。
蘇嬌從炕上的角落裏拿出一件有些舊的襖子,這襖子是之前大哥留下的,由于對方去黑河兵團搞建設,隊伍裏發了新的棉服,所以這襖子就放在了家裏,平時都是她穿。
蘇嬌抓着衣服遞過去,聲音溫暖:“你穿件衣服再走,那麽冷的天,你身上這樣單薄等會兒又要暈倒了。”
陳清瑜清冷的眸光落下,眼神觸到棉服的瞬間晃了晃,沉聲道:“這太貴重了,不用了,謝謝!”
襖子在這年頭是貴重的東西,農民票少,經常一大家子人一年到頭得到的布票還湊不齊一整套衣服,再算上更珍貴的棉花票,通常得攢上好多年才能湊齊一件冬裝。
所以家裏過冬的衣服都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破了就補,實在壞的不能穿了,也要添點新棉改一改變成別的過冬物件。
陳清瑜感激的淺笑了一下,腳步很快的走到了門口,他小心将門推開一條縫,臨走時,回頭舒展眉眼,沖着蘇嬌又說了一聲:“謝謝。”
他臉色蒼白,那清淺的笑仿佛融化在外頭蒼茫的天地中,下一秒就要消逝不見。
蘇嬌看得莫名心頭一緊,她上輩子是警察,應該抓對方一把!
蘇嬌眼睜睜看着對方馬上要步入那滿天大雪中,急得用眼睛去看自己的父母兄長。
蘇忠國一直沉默着,垂在身邊的雙手捏了放,放了捏。
張蘭花眉頭死死擰着,眼裏也閃爍着擔憂。
蘇辰青更是一臉懊悔,嘴巴張張合合,猶豫着要不要出聲。
最終,在對方即将沒入大雪前,蘇忠國壓着嗓子出聲了,“那個陳知青,你回來一下!”
陳清瑜身子一頓,猶豫間,就被快步上前的蘇辰青給拉回去了。
蘇忠國拿過蘇嬌手裏的襖子,遞了過去,“你穿上吧,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了,總不能見你又活生生凍死!”
陳清瑜低頭看那襖子,眼眶一下有些燙,他嘴唇嗫嚅想說什麽,但蘇忠國悶悶的聲音又響起了。
“你不是還要救你的爺爺麽,要是你再暈在外頭,你爺爺就真的沒人可以依靠了!”
陳清瑜身子顫了顫,沉默的接過襖子,然後默默的穿在身上。
張蘭花見着,擰着的眉頭舒展,嘴裏笑呵呵道:“沒想到還挺合适,還好老大的個兒高,不然你還穿不下呢!”
陳清瑜感受着身上的溫暖,這是他這兩年在冬天裏第一次感到心與身體都暖烘烘的。
他低頭,聲線顫抖:“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