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禍端
耳旁是江湖滔滔不絕的胡扯,面前是燃燒的火光與面色平淡的江天逸,身邊是江水寒溫和沉靜的臉龐。雖說不像在家裏那麽鬧騰,還有美麗的煙火可以欣賞,但也足夠了不是嗎?辛月明心底微微一嘆,他擔憂什麽呢?天下之大,沒什麽值得他這麽一個普通人需要擔憂的事情。
擡眸望了眼窗外漸亮的日光,他恍惚了下,突然反應過來,無謂的忙碌之中,又過去了一年。這大概,算是他來到青山的第六個年頭。第一次來到青山,他抱着無限的好奇心卻被江湖每天唠唠叨叨不幹正事的模樣打敗,有了失望的念頭。
他本以為逍遙派會有什麽傳世功法,但問遍了江湖與江天逸,甚至是不死心地去查看書閣中的典籍,也只有逍遙劍法與随波逐流步法。這與他美好想象中的名派完全不同,但江湖對他的管教淡薄地堪比空氣,這一點倒是讓他有了呆下去的心思。
再後來,有了江水寒,有了江芊芊,可能這輩子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他一直叫嚣着要當大俠,要怎樣,其實他自己心底明白,不過是紙老虎,嘴上說說而已。不是沒這個膽子,而是沒有毅力。他太懶了,如果沒有江水寒,恐怕到現在他的劍法都練不到第三層。
以後難道就真的這麽下去了嗎?難道,就真的這麽放棄了嗎?
十五年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辛月明,在即将邁入人生的第十六個年頭時,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不過少年的雄心壯志還沒打響,先被身邊籬柏沒注意給推了個趔趄,差點沒把一張俊臉給埋進火堆裏。幸好江水寒眼疾手快,伸手攔住辛月明前傾的勢頭,避免毀容慘劇的發生,順便還來得及瞪了眼籬柏。籬柏很是無辜地縮了縮脖子,他怎麽知道辛月明想東西這麽入神,随便一推就倒。
眼前的柴堆雖然被江湖澆滅了明火,但還在噼裏啪啦冒着火星做着最後的抗争,辛月明抽了口冷氣,連忙坐穩身子,問籬柏道,“你推我做什麽?”
籬柏嘆了口氣,“師伯走了,吩咐你們想睡覺的睡覺,不睡覺的去背心法。”寒冬臘月是沒法出去練基本功的,所以江湖幹脆将早課改成背誦心法。
“待會我還要去試試給你師妹紮針,先回去休息了。”
籬柏打了個呵欠,站起身離開,辛月明這才發現,屋裏只剩下他和江水寒兩人。可能是以往守歲後還要和親戚互相走動習慣了,辛月明倒不像籬柏那麽困,反而還精神氣十足。
他看向江水寒,問道,“你要不要去睡會?”
江水寒搖搖頭,看起來還行,“我不困,你呢?”
“我啊,早就習慣了。”辛月明将燒剩下的灰燼掃進小簸箕裏,又擔心江芊芊屋裏炭火不夠,轉身進裏屋查看,順便跟江水寒唠嗑,“我看你昨晚不怎麽說話,怎麽了?”
江水寒一怔,他沒想到辛月明居然發現了他的異常,笑了笑掩飾道,“我看師父說的挺開心,一時聽入迷了。”
辛月明正用鐵鉗撥弄着炭火,被他這話逗笑了。呆在青山六年,雖然功夫沒有太大長勁,不過辛月明的生活能力卻是大大提高不少。放在以前,爐子長什麽樣他都不認識,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幫人換炭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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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肯定是想起初戀情人了。”辛月明憶起昨晚江湖的模樣,不由笑道,“沒想到師父居然喜歡女流氓這樣的。小寒,你可別跟師父學,就算找芊芊這樣喜歡吵吵鬧鬧的也不能找個母夜叉。”
“嗯。”
江水寒盯着辛月明背影,微微低頭輕笑,放心,肯定不是母夜叉。
啪嗒一聲,辛月明将鐵鉗挂在爐子旁邊,不由想起辛河清,心情低落了幾分,低喃道,“也不知道大哥現在在做什麽。”
江水寒離得遠,辛月明聲音又低,聽不真切,擡頭疑惑道,“什麽?”
辛月明反應過來,挑眉看向江水寒,露出不正經地表情,“我在說,也不知道你未來老婆長什麽樣,不好看的我可不認。”
“怎麽才叫不好看?”
“唔。”辛月明沉吟一番,晶亮的眸子轉了個圈,才道,“至少也要比芊芊差不到哪去。”說着,他轉過頭來看向江水寒,挑眉道,“喲,不會心裏真有人了吧。”
江水寒許是聽慣了江湖的胡言亂語,又胡思亂想了大半夜,這會聽見辛月明的話,反而內心平靜的不像話。
他笑了笑,道,“放心,不會找母夜叉。”
江水寒這句說的不清不楚,讓人不禁浮想聯翩,連向來心寬到可以填海的辛月明都有些奇怪的念頭冒出來。他會不會真是心裏有人了?不過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就被辛月明自己打消在心底,江水寒認識的人太少,少到身邊唯一的女性只剩下江芊芊。如果他真的喜歡江芊芊,那也不該看不出芊芊喜歡他。
不過按江水寒這個一頭紮進武學中便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勁頭,也是有些可能性。
辛月明原本激動的心緒瞬間被這個想法沖淡了些。本該為江芊芊歡喜的他,卻從心底冒出了點小小的不情不願。小師弟在他不經意間都有了喜歡的人,辛月明弄不懂自己心裏的不情不願從哪冒出來的,但估摸着,是因為自己自诩長輩照顧的小師弟居然有了小心思,而自己卻分毫不知,這才感到不舒服的吧。
念頭不過一閃而過,辛月明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便全然抛在腦後,重新嬉笑着跟江水寒開玩笑。
慘淡的天色之中,日光終于破開些口子探出身來,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被厚重的陰雲遮住,沒了影子。江湖走出門外時,正值北風呼嘯最為嚣張的時刻,棉絮般的片雪夾雜在寒風之中洶湧而來,瘋狂地砸在人臉上。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聲,江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堆上,背着冷風緩緩朝祠堂走去。等走到門口,江湖原本看似笨拙的身軀輕巧推開房門,只留出一條縫隙,而他的身影如飛燕般閃進祠堂之中,沒有帶進一片飛雪。
他脫掉厚重的披風,随手挂在門邊的木架子上,一身單衣坐在他平日裏放在牌位前的蒲團上,看着前人的牌位深深呼出一口氣。江芊芊的屋子雖說離祠堂最遠,但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這幾步路平時走起來還行,寒冬臘月簡直要人命。他一把老骨頭了,差點連這幾步路都走不動。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江湖自嘆自哀了會,這才想到祠堂不像江芊芊的屋子,沒點炭火冷的很。猛打幾個噴嚏,他開始翻箱倒櫃找手爐,找完手爐又找引子。半天才從箱底掏出根火信子,哆哆嗦嗦吹出火心點燃手爐,總算從手心裏察覺到一點溫暖。
轉眼看看一牆先人牌位孤零零的挺可憐,他又用那點剩餘的小火心想把桌上的香燭給點上,沒成想這時候房門突然大開,吹進來滿屋狂風暴雪,江湖正對門口,風雪第一個朝他劈頭蓋臉襲來,門口木架上的厚重披風直接倒地,震得地面哐當一聲巨響。
江湖手裏那點小火星倒是不管不顧自己先滅了,這麽大的響動,連他身後的牌位都紛紛驚動,左搖右晃起來。尤其正中祖師爺江山的牌位晃得最為歡快,蕩秋千似得仰頭朝下面的桌板砸去。吓得江湖立刻抛下手裏的火星,伸手去接江山的牌位。
這邊江山的牌位亂晃,那邊幾位掌門的牌位也跟着躍躍欲試,還好最終穩住身形,可另一邊某個牌位就沒那麽穩重,跟着江山的牌位一樣跳下來。江湖神色一變,顧不得身後的門洞大開,連忙扭過身去救。只聽嘎噠一聲,江湖強行挽救了即将落入還帶着餘熱的香灰爐裏的牌位,卻不小心扭到了自己的老腰。
風雪不再洶湧,房門終于被關上,江天逸走到江湖身邊,奇怪地看着自己師父這扭曲的姿勢,不由問道,“師父,你在幹什麽?”原來剛剛是江天逸開的門,他又沒有江湖的經驗,自然不知道房門縫隙不能開太大,費了不少功夫才将房門重新緊閉。
江湖呼哧呼哧喘了兩口粗氣,終于中氣十足地吼道,“還不是你個臭小子幹的事!快扶我坐下。”
江天逸被江湖這一聲吼給弄得不敢亂動,連忙伸手扶住江湖,緩緩坐在蒲團之上。江湖手裏還握着兩個牌位,伸手遞給江天逸,沒好氣地道,“放回去。”
江天逸點點頭,接過兩個牌位看了眼,神色明顯頓了下,“這。”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江湖扶着自己的腰瞅了眼江天逸手裏的牌位,唏噓道,“人老啦,連個亂臣賊子蹦跶幾下都鎮不住。”
江天逸囧了下,視線落在右手中,寫着不孝子弟江少離五個大字的牌位上。亂臣賊子,其實不太适合用在江少離身上。當時江少離接手的逍遙派已經開始盛極轉衰,漸漸沒落于人才輩出的武林之中,他并不甘心逍遙派沒落于他手中,便暗中相助前朝皇族貴胄複國,這實在是铤而走險的一招。
雖說前朝覆滅不久,大環境下動亂不堪,但那些前朝皇族最終還是失敗,并被扣上亂臣賊子的名頭。幸好江少離醒覺及時,順利脫身,甚至到現在,都沒有人發覺他與前朝叛亂的關聯。可這不代表逍遙派不知情,而且江流曾立下規誡,決不能沾染上朝廷之事。江少離未被逐出師門,但還是戴了個亂臣賊子的帽子。
看着手裏的牌位,江天逸突然心念一動,脫口而出,“師父,江少離與森羅萬象有何關聯?”
聽到森羅萬象這四個字,江湖懶散的目光驟然斂起,轉頭看向江天逸,聲音有些發冷,“誰告訴你森羅萬象這東西的?”
江天逸将牌位重新放回原位,見江湖的反應與往日有所不同,連忙向他解釋道,“這段時日我出門聽到些消息,說是森羅萬象重現江湖,但這森羅萬象具體是什麽,衆說紛纭。我又打聽了幾句,聽說,還和江少離有些關系。”
江湖垂眸想了想,示意江天逸坐下,嘆道,“這不是什麽秘密,告訴你也無妨。”
“森羅萬象,大概就是一個寶庫,裏面什麽都有。”江湖瞥了眼牆上的江少離牌位,哼道,“原本不過就是個小衆的傳說,結果當年江少離急功近利,為了幫助前朝複國,把心思打到這上面來,沒想到,他還真找到了點東西。”
“是不是功法之類的?”江天逸試探着問道。
“呵。”江湖擡眸笑着看向江天逸,“居然還打探出來點消息,來,說說你還知道了些什麽?”
江天逸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怕整日風裏來雨裏去了幾個月,沉穩內斂不少,眉宇間依舊保留着只屬于少年的腼腆。江湖暗地裏欣慰地松了口氣,徒弟終于長大了,可以面對外界的風風雨雨,卻也沒丢掉自己的真實。
“大概是半個月前,我往西南方向去送封信,路經滄州。”
江湖眉頭微皺,那裏離江南不遠,說白了,也算是蕭家的地頭。蕭家與陳家勢力東西平分江南,若是有個什麽風吹草動,蕭家不可能不知道。至于森羅萬象,他們也該動點手段減少是非才對。
江天逸卻沒發覺江湖的心思,繼續道,“路上聽了不少關于森羅萬象的事情。據說,森羅萬象是前朝皇族所藏,裏面有富可敵國的寶藏,還有舉世無雙的功法。”
“你之前,怎麽沒跟我說這事?”
江湖的眸子一向都有些渾濁,所以他很少認真看向某個人,對于幾個徒弟來說也很少有威嚴的時刻,而此時看向江天逸的眼神卻清亮有神,仿佛洗盡鉛華的琉璃,透着凜冽的亮光,能照亮所有,任何心思在他的目光之下無處躲藏。
“這。”江天逸面對江湖無聲質問的目光,只好全盤托出,“其實,森羅萬象并不是我道聽途說,而是因為我最近調查辛河清的動态,順便查到的。”
聽到這裏,江湖的眉梢動了動,常年耷拉的眼皮終于完全睜開,露出了明亮的雙眸。
“說清楚。”
“辛河清給月明留了封信,就是讓月明呆在青山過年的那封信。當時,我看他好像心中憂慮忡忡,擔心會有什麽事情,所以特意托镖局裏的朋友幫忙照看些。可一個月前,卻傳來辛河清準備動身前往燕京的消息。”
“眼看就要臨近年節,辛河清若是前去燕京,來回便要耗上一個多月的時間,怎麽趕得上與家人團聚,而且他還不讓月明回辛家。”江天逸嘆了口氣,眼裏滿是擔憂,“我半個月前前往滄州,便是想半路攔截辛河清,問個清楚。可沒想到呆了幾天都沒見着辛河清,倒是聽足了不少森羅萬象的傳說,還說,五大世家擁有森羅萬象的殘卷。”
江湖眼底露出複雜的神色,複又問道,“那五大世家又有何表示?”
“暫時沒有。”
“果然聰明,就是不知道對他們來說管不管用。”
“啊?”江天逸被江湖這麽一句驢頭不對馬嘴弄得暈頭轉向,“師父。”
江湖伸手止住他的話頭,神色認真地吩咐道,“明天你下山去找你師叔,讓他注意點五大世家的動靜,還有,幫我和江平聯系下。”
江天逸的神色不由鎮重許多,江湖往日裏很少與人來往,更是很少去找江平幫忙。可他卻不知道,江湖心裏各種念頭攪在一塊,紛亂如麻。
如果,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确的話。
江湖緩緩呼出一口氣,強行使自己鎮定,就算他的猜測是正确的,也不代表事情會走到那最後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完了,不管同性還是異性,感情戲就是寫不好,怎麽老覺得寫多了吧就太矯情,不寫吧又覺得兩個人之間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