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話
當冬雪徹底将青山蓋至山腳的時候,籬柏對師父來救他的所有希望已經徹底破滅,幹脆乖乖呆在青山上替江芊芊尋找解藥。每天無事的時候,便去辛月明的房裏騷擾對方,順便讨點小玩意。
江天逸與江水寒的進度比辛月明快,近來又經常早出晚歸。平日裏都是江芊芊與辛月明作伴打發時間,而現在江芊芊昏迷不醒,籬柏倒是成了辛月明無聊時打發多餘精力的幫手。可能是因為他那無時無刻閑不下來的性子和江芊芊挺像,辛月明直接将他當做江芊芊來逗。
若說剛開始的時候,江水寒還因為江芊芊毫無起色有些嫌棄籬柏,可後來他發覺這位傳聞中高冷少語的神醫只能被辛月明玩得團團轉時,也就任由他們去了。畢竟能讓辛月明打發時間,籬柏總算沒辜負吃進肚裏的食物,也不枉江湖讓他在這免費吃住。
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距離辛月明啓程回家過年的日子也越來越近。若是往年,辛月明肯定天天期盼着這一天,可今年,他心底對這的不舍與對家的思念糾纏在一起,怎麽都分不出高下,随着時間越來越近,反而有種反骨漸長越挫越勇的趨勢,變得難舍難分。
正巧籬柏來串門,見辛月明端坐于房中,眼前放置着翡翠制成的茶壺兼幾個小茶杯,身旁爐火上正熱着剛剛冒泡的水。其實泡茶用的器具最好還是陶瓷類,但辛月明就是喜歡翡翠的質感。
他一本正經地朝茶壺裏挑茶葉,瞥向明明眼裏寫滿羨慕還故意裝淡定的籬柏,故意道,“要嘗嘗嗎?”
雖說早已被大家看穿,可籬柏仍舊堅定維持着面上的矜持,推脫道,“這樣不好吧。”
明明比他們大不了多少歲數,非要裝作老氣橫秋的模樣,辛月明只覺得好笑。可他卻沒想過,有時候他也會有這樣幼稚的舉動,只是想要維護自己那又可憐又奇怪的所謂自尊心。但說白了,這所謂的自尊心,不過就是少年喜歡的面子。像是膨脹的皮球,一戳就炸,炸了,也就沒了。
他微微一笑,将身旁爐火上燒開的熱水倒入裝滿茶葉的茶壺之中,又故意問道,“真不要?”其實這麽做,他總覺得自己像逗貓。
被辛月明倒茶時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所驚豔,籬柏蹙眉思索了下,又觀察了番辛月明的表情,确認他沒有在茶水中動手腳,這才點頭道,“好吧。”
“吶。”辛月明将一個翡翠杯翻轉過來,倒上半杯推給籬柏,“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有時間來我這轉。”
“江師伯和袁師伯好像有事要商量。”籬柏輕抿了口茶,舒服的眯起雙眸,看起來更像只貪得無厭的貓咪,“大多數藥材我都已經試過,恐怕只能試試某些珍稀藥材了。”
說到江芊芊,辛月明的語氣沉重了些,“你說,芊芊到底有沒有醒過來的可能?”
籬柏嘆了口氣,無奈道,“說真的,徐酒岩被稱為聖手而不是神醫,就是因為他對各類藥材了如指掌,無論什麽功效都能做出來。可徐酒岩曾經說過,忘憂是這世上最不該存在解藥的□□。”
“連最了解忘憂的人都沒有制出解藥。我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治治病還差不多,解毒?□□嘛我倒是能逼出來,可惜制解藥不是我的強項。如果你師妹像那個陳家小姐一樣中毒時間不長,毒性還沒蔓延,我自然有把握。”
“你自己也知道沽名釣譽啊。”辛月明挑眉笑笑,嘆道,“算了。指望你要是能成,芊芊早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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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柏哼了聲,“別想着用這種話激我,沒用。”說着,他仰頭将手中茶水喝完,又遞給辛月明,眨眨眼道,“再來點。”
還沒等辛月明說什麽,門外突然響起微弱的敲門聲,在一片寂靜之中,清晰可聞。
“誰啊?”
籬柏倒是挺自覺,張口就問,仿佛置身于自己家一般。聽到屋內傳來籬柏的聲音,江天逸不等辛月明回答,便推門而入,順便帶進滿屋風雪,吹亂了辛月明桌上的書冊。
“大師兄?”
辛月明感到意外,自從回到青山,江天逸不僅每日勤練劍法,還經常下山去镖局找袁青要些生意來接,反正到底沒有空閑的時候。說起來,辛月明都一個星期沒見過大師兄了。今日再見,辛月明總覺得江天逸身上有什麽東西開始變化。
以前的江天逸更像是老好人,平淡的仿佛可以随便忽略,而現在的江天逸,柔和的五官變得堅毅,身上多了份安定的氣質,比起從前的溫和,少了些優柔寡斷。
多日不見,江天逸也很是想念這個經常讓他和師父不省心的師弟,忍不住摸摸辛月明的腦袋,笑道,“要是覺得冷,就去小師妹房裏坐坐。”
今年冬天青山比以往要冷的多,江湖擔心江芊芊的身體,連炭火都緊着江芊芊用。但庫房裏的存貨不多,辛月明和江水寒嘴上不說,卻都暗地裏減少了自己的用量,江湖不清楚,可江天逸卻是十分明白。
辛月明笑笑搖頭,“這就算了。我一向不喜清淨,要是把小師妹吵醒,師父可要怪我閑不住。”
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不想打擾江湖和籬柏研究解藥。辛月明和江水寒時常去看江芊芊,但大都選擇江湖和籬柏休息的時候,這些,大家心裏都清楚。
江天逸點點頭,将心底那點傷感暗暗隐藏起來,遞給辛月明一封信,“你大哥托人給你送來信件,正好我回來一趟有事,就給你帶回來了。”
“謝謝大師兄。”
辛月明接過信件,與匆忙離開連口熱茶都沒喝的江天逸道別。房門開啓又關閉,除了爐上被冷風吹散的熱氣以及屋內短暫的涼意外,仿佛再沒有什麽可以證明江天逸曾來過。
握着手裏的信封,辛月明心底暗暗奇怪,他馬上就要回家,大哥為何要托人帶信給他,何事這麽焦急要讓他提前知道。
籬柏察覺到辛月明的心不在焉和屋裏隐隐朝詭異發展的氣氛,他縮了縮脖子将自己當空氣,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伸出他金貴的右手食指勾住茶壺往自己杯裏倒。事實證明籬柏的預感很是正确,辛月明展開手中信紙後,眉頭越皺越深,臉上神色也越發凝重。
雖然知道少管閑事,可是籬柏忍不住該死的好奇心,小心問道,“怎麽了?”
辛月明有些煩躁,語氣中帶着疑惑道,“我哥讓我呆在青山過年,不讓我回家。”
一聽辛月明不走,籬柏倒是高興起來。本來這青山上就沒有什麽,除了辛月明可以陪他解解悶。這下辛月明呆在青山過年,他不由道,“那好啊。”話脫口而出,想攔都攔不住,見辛月明面色不愉,他連忙捂住嘴,坐在一旁繼續裝空氣。
只不過他都出了聲,辛月明便不可能将一個大活人當空氣。幹脆深吸口氣,将信紙放在桌上,露出疑惑道,“每年母親都催着我回家過年,怎麽今年就一反常态不讓我回去,而且也不說個明白。”
“可能是雪太大路上不安全吧。”籬柏瞅了眼桌上的信封,上面沾了些水漬,大概是江天逸路上帶來的雪,因為屋內溫度高而融化,最終留下暗沉的痕跡,“我聽說今年北方的雪特別大,袁師伯還抱怨生意少了好多。”
這麽解釋倒是不無道理,可辛月明的眉頭仍舊沒有松開的跡象,因為他心底總有點擔憂。而那麽點擔憂漸漸堆積在心頭,就像輕微感冒時喉間的於痰,卡在那裏上不去也下不來。雖然不影響大事,到底讓人心緒難平。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要到新年,雪越積越厚,江天逸減少了出門的次數,這段時間幹脆呆在山上,準備陪辛月明過年。知道辛月明心情不好,江湖還特意拖袁青帶回來些新奇物件送給辛月明,看得一旁籬柏倒是羨慕的眼冒綠光,差點張口想朝辛月明要。只是江湖在對面虎視眈眈,還有個目光不善的江水寒,他只好呆在角落裏一聲不吭。
其實在青山上過年,并沒有什麽好玩的,畢竟屋外全是積雪,連火都點不着,就算能點着,漫山遍野都是易燃物,放煙花爆竹只能是奢望。吃完江天逸特意做的團圓飯,幾人幹脆呆在江芊芊的外屋圍做一團聊天說地。
江天逸與兩位師弟許久不見,自然挑些随镖隊四處行走時見到的趣聞來說,一時間大家圍在一塊其樂融融。只是趣聞再多,也有說完的時候,不知何時,只剩下中間柴火噼裏啪啦的聲響。
江水寒在院子裏練劍的時侯順便劈了不少柴,多餘的柴火用不完,被辛月明無聊收做一堆,用來煮開水。水還沒有冒熱氣,火光倒是暗了不少,辛月明折斷木柴塞了些進去,小心吹了吹。江水寒就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着他做這一切,明火印着他的臉龐,顯得格外溫暖。
“師父,過年不給點壓歲錢嗎?”
江天逸和江水寒向來不善于說場面話,籬柏又是個不被待見的,辛月明只好率先開口打破僵局。畢竟是壓歲錢這種東西,小孩子過年可不就期待着嘛。雖說他們都半大不小,可至少他在家裏還算個孩子,去年母親還給他包了個大的,被他零零散散存下來,後來攢起來全用來給江芊芊買人偶逗趣。
江湖卻是被問住了。他從未想過壓歲錢的問題,往年守歲都是大家坐在一堆,随便說說話聊聊天。他從沒給徒弟們發過壓歲錢,而江天逸幾個也從沒找他要過,甚至可以說,他都不清楚壓歲錢是做什麽用的。
看江湖這反應,再看看江天逸和江水寒一臉茫然,辛月明扶額無奈。
“師父啊。”
江湖僵笑了兩聲,悄聲問旁邊的江天逸,道,“壓歲錢,是什麽?”
江天逸壓低了嗓音,道,“貌似是守歲的時候給家裏小孩的錢。”
此時辛月明也悄聲問江水寒道,“師父不會,從來都沒給過你們壓歲錢吧。”
“師父恐怕連壓歲錢是什麽,都不知道。”江水寒挑了下眉,略顯無奈。
聽到這話,籬柏都不由用略帶憐憫的眼神看向江水寒與江天逸,他本以為師伯也就是平日裏偶爾迷糊些,沒想到無論什麽時候,江湖就沒清醒過。
明白過來的江湖清了清喉嚨,面上絲毫不見尴尬,“那個,你們都差不多成年了,還整什麽小孩子的玩意。”
江水寒無奈一笑,師父不靠譜他都習慣了。來青山之前一直在流浪中對新年都沒什麽概念,倒也沒覺得壓歲錢很重要。只是沒注意,辛月明又湊了過來,呼吸的聲音在耳邊簡直清晰可聞。聽得江水寒全身神經縮起,渾身上下崩成一股弦,腦袋裏猶如外面大雪般白茫茫的,一時間什麽都顧不上了。
辛月明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江水寒的異樣,小聲道,“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下次,我給你準備壓歲錢。”說着,擔心江水寒以為他忘記江芊芊,還特意補充了句,“等小師妹醒過來,再給她補上。”
江水寒光聽到前半句時便忘了周遭,整顆心像蜷在爐火上不停冒着泡的熱水中般全是暖意,伴随着源源不斷地氣泡一點一點炸開,漫出了久未察覺的幸福感。他既欣喜又難過地想着,以後等辛月明離開青山,還會像現在這樣有什麽事情都會想着他嗎?
在江水寒的心裏,總是有種辛月明要離開青山的念頭。因為在他看來,辛月明有大哥,有屬于自己的家,即便出門在外,除了青山,還是有別的地方可以回,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有青山這個家,再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誰知道都這種時候了江湖還非要沒事找事,平白無故多句嘴道,“你們都這麽大了,等找個老婆生孩子,再找我要壓歲錢吧。”
這話江湖說的容易,腦子不動随便一張嘴就完事。可對于江水寒,卻像一盆冰水直接從頭澆到腳,瞬間沒了知覺。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未來。
江水寒一直在糾結,糾結自己對辛月明的感情,糾結辛月明會不會察覺繼而疏遠他,糾結了這糾結了那,卻忽視了一個重要的事實。
人總是要成家立業的,而成家,不娶妻生子怎麽能算成家?
不知道在哪迷路的神經總算是找回了方向搭對了原來的位置,江水寒只覺得不同于之前的暖意,這次他從骨子裏往外不停冒着寒氣,瞬間湧上心頭,哪怕再靠近溫暖的火光,都無法阻止這凜凜寒意的無端蔓延。
他能想到辛月明會離開青山,卻無法想象辛月明成家的樣子。
他不敢想。
辛月明哪裏知道他的心思,只顧着朝江湖哀嘆道,“那要是打一輩子光棍,這壓歲錢還領不着了?”
“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江湖搖頭晃腦的,還故意伸出一根食指,在辛月明眼前勾了勾,狐貍般笑道,“徒弟長大啦!想找什麽樣的媳婦?來,跟師父說一說。”
辛月明一時哭笑不得,但也十分鎮重地思索片刻,才道,“這,我之前還沒想過,不過大概是溫柔文靜的類型吧。總不能像芊芊一樣整天皮的跟猴子似得上蹿下跳,我家可不是動物園。”
“你這小子。”江湖指着辛月明無奈搖頭,“沒點想法,忒俗。”
“得,我俗。”辛月明反問道,“師父你呢?”
可能是被火光晃了眼,江湖的眼神渙散了些,江水寒卻覺得他像是透過眼前的景象追憶着從前,“我喜歡的啊,是有才有貌,穿着身紅衣,扛着把大刀,能将一幫流氓治得服服帖帖的姑娘。”
前一句還算正常,穿着身紅衣後面辛月明怎麽聽怎麽不對,這根本就是女流氓吧!江水寒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辛月明只好皺眉看向江天逸,而江天逸也是滿臉無奈,卻沒有人看見籬柏臉上複雜的神色。
好在江湖自己察覺到這氣氛不對及時回頭,幾人又是胡天海底的亂扯一通,夜晚也就過去了大半,看屋外這情形已經臨近清晨。可不知為何,辛月明心間那點擔憂再次溢了出來,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事,莫名地慌亂。
作者有話要說:
額?為什麽十五章我寫了将近六千字???天啊,六能看成四我也是厲害,我說怎麽感覺十五章寫了好久都沒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