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痛了她,于是又大為生氣,生自己的氣,生艾希禮的氣,生人世間的氣。因為她恨自己,恨這一切,這不單單是出于一種因為自己十六歲的愛情遭到挫折和屈辱而産生的怨憤,更多的還是懼怕自己已淪為公衆的笑柄的深深恐懼。畢竟,她的愛中只混進了一點點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虛榮心混雜着對自己魅力的迷信。即使失敗了,她痛恨阿希禮也可以靜悄悄的痛恨。可是現在呢,所有人都知道了。人人是不是已經都在恥笑她了?特別是,還讓埃倫聽到了。母親埃倫啊,是她一生中唯一敬重的人,是她唯一一個生怕有一絲不良落在她眼中的人,可是現在全完了,她讓埃倫看到的,何止是不良啊?簡直就是不堪!想到這裏,斯嘉麗無法抑制的渾身戰栗起來,她的腋窩下冒出冷汗,滴滴答答往兩肋直流。她想起昨天晚上,傑拉爾德還曾告誡過她不要妄想阿希禮,因為他不想讓別人嘲笑他的女兒,可是現在全完了,不止是她要被嘲笑了,就連傑拉爾德和埃倫也跑不掉的。有了霍妮那張像野外獵犬般的快嘴,等不到六點鐘事情便會傳遍整個縣裏了。
斯嘉麗握緊雙拳狠命捶打身邊那根高高的白柱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參孫,那樣她便可以把“十二橡樹”莊園摧垮,毀滅其中的每一個人。她要叫他們後悔,叫她們後悔給她那樣的難堪,她完全忘記了這個難堪是她自作自受的結構,她現在只記得,那些多嘴多舌的老八婆們要嚼她的舌根子了。她要做給她們看看,讓她們見識她的厲害,要讓所有人知道,她斯嘉麗奧哈拉是不會被流言蜚語打倒的。她并不明白究竟應該怎樣做給他們看,不過她反正是要做的。她要傷害他們,比他們傷害她還厲害。
此刻,艾希禮作為起源已經被她遺忘了。他已不再是她所鐘愛的那個高高的、睡眼朦胧的小夥子了而僅僅是威爾克斯家、是“十二橡樹”莊園和縣裏的一部分,是她所痛恨、要報複的一部分。比愛情更有力量的是憤怒和恐懼,此時,斯嘉麗的心中除了恨已經什麽也容納不下了。
斯嘉麗的腦海中飛快的盤算着,事到如今,她肯定要名譽掃地了。縣裏的小夥子們,等他們從他們那些多嘴多舌的讨厭姐妹那裏聽到她今天所幹的那些事兒之後肯定不會要她了。沒有人會要她了!而她又不能呆在家裏,她已經沒臉面對埃倫了,更何況還有傑拉爾德的暴躁脾氣,他知道以後一定會拿起獵槍把她打死的,然後再沖出去和每一個講究斯嘉麗的人拼命。她不能讓這一切發生,現在的情況已經夠壞的了,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看到更糟的局面了。避免這一切的唯一辦法,只有逃!對,要逃,她要逃離這個該死的地方,到其他的縣裏去,逃得越遠越好,等所有人都死了,再沒有人能跳出來鄙視她的時候再回來。
可是,她能去哪裏呢?
正在這時,她看到查爾斯正從穿堂的那一頭走進屋來。他一起見她就忽忙走過來,他的頭發已經淩亂不堪,那張臉也激動得象朵天竺葵。“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他來不及到她跟前便大聲嚷道:“你聽說了沒有?保羅威爾遜剛剛從瓊斯博羅趕來報信了!”他停了停,氣喘籲籲地走近她。她只呆呆地凝視着他,一句話也沒說。“林肯先生已經招募,招募士兵——我的意思是志願兵,聽說有七萬五千人了。”又是林肯先生!男人們究竟想過什麽真正重要的事情沒有?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跑出來一個傻瓜想叫她也對林肯先生的胡鬧發火?她兇狠的瞪着還不知道已經得罪了她的查爾斯,她的臉色慘白,可是那雙略嫌狹窄的眼睛卻像綠寶石一樣閃亮,差不多下一秒就要撲過去用力擂扁那場激動的愚蠢的臉。接着,她的眼神一閃,一個念頭轉瞬間從她腦海中劃過——
“他有很多錢,”她匆匆地想,“他也沒有父母來幹涉我,而他又住在亞特蘭大。如果我馬上同他結婚,不但可以離開這個倒黴的地方,而且還可以叫阿希禮明白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本來就只是逗他玩玩罷了。這樣一來,縣裏的人再說什麽都要變得蒼白了。這樣也可以把霍妮活活氣死,沒有的查爾斯,她永遠永遠也休想再弄到一個情人,而別人則會把她笑話死的。這還會叫梅蘭妮痛心,因為她是最愛查爾斯的。同時斯圖爾特和布倫特也會難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傷害這兩個人,大概因為他們有幾位陰險的姐妹吧。“這樣,等到我坐着漂亮的馬車,帶着大批華麗的衣服,有了一幢自己的住宅,再回到這裏來拜訪時,他們就要感到不好受了。他們就會永遠永遠也不笑話我了。” 她已經開始恢複冷靜,思想也在逐漸集中。她的滿懷激情已被覆蓋上一層霜雪,她認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再有什麽溫暖的感覺了。幹嗎嘛不拿下這個臉蛋兒紅撲撲的漂亮傻瓜呢?他和旁的小夥子一樣,她也一樣不感興趣,不,她從此對任何事物也不會感興趣了,哪怕活到九十歲也一樣。她的心和頭腦都已經被恐懼和仇恨占據,只要能擺脫這個她根本不想承認是自己一手搞砸的窘迫境地和報複所有輕視她、傷害她的人,她不在乎要做些什麽,哪怕有必要把他們全都殺掉,她也會做的。可是上帝作證,還沒有一個人開始向外講故事呢,所有人都在焦慮奧哈拉太太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除了斯嘉麗。
當斯嘉麗想展開手腕去迷倒一個男人的時候,她總是能夠成功的。于是,一刻鐘之後,查爾斯就興高采烈的撲到了人群中間,驕傲的宣布了他那不可思議的勝利。緊接着,傑拉爾德激動的大嗓門響徹全莊:“奧哈拉太太,奧哈拉太太,你在哪裏?我們的寶貝女兒,她就要嫁給一位英雄了。奧哈拉太太,奧哈拉太太,你出來啊,讓我們一起給親愛的斯嘉麗祝福吧!……”
寂靜,在“十二橡樹”莊園高高的白房子裏蔓延開來,所有人能仿佛喪失了言語的能力。埃倫、塔爾頓太太、印蒂亞、梅蘭妮、阿希禮……所有剛剛還糾纏在斯嘉麗制造的混亂中的人全呆住了。她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可是所有人的腦海中卻都不由自主的轉過毫不相幹的奇怪念頭——斯嘉麗可真有本事啊!
藏書室中,剛剛得到了特的保證,竊喜着考慮是不是可以趁今晚的舞會更進一步的蘇埃倫和正想着晚上要怎麽體面而迅速的同時向斯嘉麗求婚、向傑拉爾德提前的瑞特也驚呆了,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他們的預期太多了!饒是蘇埃倫早就知道斯嘉麗會在今天勾搭上查爾斯漢密爾頓也大為驚訝——她的臉皮是有多厚啊!在這種馬上就要人人喊打的情形下還有心思去和男人調情?!
“看樣子,你成功了,蘇埃倫奧哈拉小姐。恭喜你得償所願!”瑞特突然開口道。他的聲音中飽含壓抑都欠奉的憤怒和冷酷,說完,倏地一下拉長臉,一言不發,拿起禮帽帶在頭上,再也不看蘇埃倫一眼,重重踢開擋路的矮腳凳,大踏步走了出去。
蘇埃倫愣了半晌,突然靈光一閃,又驚又怒的意識到——瑞特把斯嘉麗又一次毫無廉恥的大搶別人丈夫的行徑算到她的頭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維持與改變
不過兩星期工夫,斯嘉麗便由一位小姐變成了人家的妻子。她的婚禮仍然像蘇埃倫記憶中那麽奢華和盛大,讓傑拉爾德驕傲不已。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她的婚禮充斥着混亂和滑稽——縣裏的所有人家,幾乎全都沒有到場。縣裏的小夥子們,更是一個不落全體提早奔赴了戰場。
他們沒法不走!
Advertisement
他們不知道留下來該如何面對他們傾心多年的斯嘉麗!
在他們的母親、姐妹、女友……詳詳細細的、衆口一詞的、毫無破綻的向他們描述過那令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一幕之後,他們只能帶着費解、彷徨和心碎匆匆離開!
讓斯嘉麗心碎的則是,阿希禮也走了。不但走了,而且還是以黃金貴族單身漢的身份走的。他竟然沒有和梅蘭妮結婚!斯嘉麗生平第一次暈倒了。她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竟然變成了一個笑話!由于大喜大悲過度,梅蘭妮本就不算健康的身體雪上加霜,她和阿希禮原本是準備明年才宣布訂婚的,因為梅蘭妮近來身體不怎麽好;可是周圍都在談論戰争,兩家人便覺得不如趕快成婚的好,所以才決定提早結婚。但是被斯嘉麗一折騰,梅蘭妮徹底躺下了,她和阿希禮的婚約不延後都不行了。于是,阿希禮跟随縣裏其他小夥子——包括塔爾頓家四兄弟、卡爾弗特家哥兒倆、方丹家和芒羅家的小夥子們,以及從瓊斯博羅、弗耶特維爾和洛夫喬伊來的每一個年輕的不夠精明以至于或早或晚陷入過斯嘉麗精心編制的情網的小夥子們一道,提早加入弗吉尼亞的軍隊,開赴前線。而梅蘭妮則回到亞特蘭大繼續待嫁。
斯嘉麗得知以後,悔恨萬分。這等于是她親手割斷了自己和阿希禮的最後一絲可能!她愚蠢的、輕易的、草率的把自己嫁給了梅蘭妮的哥哥!
她這是在做什麽蠢事呀!
傷心和悔恨讓斯嘉麗在新婚第二天就卧病在床了。這時候,查爾斯便是再怎麽急着建功立業也不可能抛下從天而降的漂亮媳婦殺去南卡羅來納的韋德漢普頓先生兵團了。于是,他自以為高明的決定帶斯嘉麗回亞特蘭大,這樣梅蘭妮和佩蒂帕特姑媽可以照顧她,而他自己也可以加入亞特蘭大的城防警衛隊,堪稱愛□□業兩不誤!查爾斯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所傾倒,頭腦一熱就直接在塔拉的餐桌上侃侃而談了。
傑拉爾德雖然心疼斯嘉麗病怏怏的模樣,但是查爾斯的家世和為人都讓他滿意萬分,何況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結了婚,女人就應該到丈夫家裏去生活,因此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下來,只是要求要多給斯嘉麗帶些家裏的黑奴過去,以便更好的照應她盡快适應婚姻生活。
埃倫和蘇埃倫當時就愣在桌子邊上了,看着興高采烈的傑拉爾德和查爾斯在那裏議論梅蘭妮和斯嘉麗的和諧姑嫂日常,兩人都有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感,而且還是沒法當衆吐出來的蒼蠅。其中蘇埃倫還能好點兒,幸災樂禍的想着如果斯嘉麗真去了梅蘭妮會不會給她臉色看。埃倫可就是完完全全的擔心了,盡管理智上她知道就算不管斯嘉麗受到什麽樣的冷眼和慢怠都是她自找的,可是感情上,沒有一個母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過苦日子。
但是這樁婚事來的太過突然,讓埃倫完全沒有勸阻的機會。第一她沒法告訴傑拉爾德斯嘉麗和梅蘭妮之間的死結;第二她更沒法告訴查爾斯她認為斯嘉麗在再次教育完畢之前不應該出嫁。可是如果不說出真相,她就沒有阻撓這樁婚姻的正當理由。埃倫倒是試過用習俗和禮節來拖延進程,可是斯嘉麗對她的建議報以愠色,置若罔聞。她要結婚!而且馬上就要。而且結婚之後還要馬上離開縣裏。埃倫自然知道這是挽回斯嘉麗名譽的最佳辦法也是唯一辦法,可是在她那顆柔軟的慈母心中,女兒的幸福仍然是她要考慮的第一大事。
但是傑拉爾德不聽勸導,他一頭熱的站在兩個年輕人一邊,幫着心懷鬼胎的斯嘉麗和無知無畏的查爾斯一起說服埃倫。埃倫有口難開,苦不堪言,心亂如麻,終于只得像整個南方的其他母親那樣讓步。可是讓其他母親讓步的是對子女的祝福和理解,對她,卻是挽救女兒名譽的最後希望。特別是,這個希望事實上損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就算查爾斯不知情,或者可以期盼他知情後也不計較,但是在梅蘭妮的面前,埃倫是無論如何也擡不起頭來了。即使梅蘭妮撐着病體出現在斯嘉麗的婚宴上,而且表現的非常得體寬容親密如初,但是埃倫仍感到深深的抱歉和無地自容。現在再讓她送斯嘉麗到梅蘭妮跟前去影響她養病,忠厚的埃倫說什麽也做不出來。
來自亞特蘭大的漢密爾頓家親戚都對這場婚禮的真相全然不知,厚道的梅蘭妮做不出說人壞話的行徑,霍妮則是在得知未婚夫被搶以後悲憤不已,幾乎沖上去抓撓斯嘉麗的臉,被驚吓萬分的約翰威爾克斯攔回來。這位老紳士,還以為是自己的女兒過分呢。而且他一直挺喜歡斯嘉麗的,再說了,查爾斯願意選誰結婚那是他的自由。寬容的老先生在第一時間送走了發狂的女兒,他派印蒂亞帶霍妮到梅肯的親戚家小住,厲聲要求她們不得對縣裏的鄰居做出無禮舉動。不過當他得知從無數太太口中流傳出的真相以後,唯一的舉動是立刻把阿希禮送上了前線,自己也動身去亞特蘭大向亨利漢密爾頓解釋不得不推遲婚期的充分必要性。
威爾克斯全家在兩天之內走了個幹淨,縣裏的其他人再無顧忌。原本大家都很尊重威爾克斯先生,也喜愛印蒂亞,擔心流言蜚語會給他們帶來傷害。可是他們一走就沒關系了,對于斯嘉麗,她的名聲再爛也不值得同情,唯一值得可憐的是被重重打擊了的埃倫,還有蘇埃倫和卡麗恩兩個小姑娘,唉,奧哈拉家女孩子的名節算是給斯嘉麗糟蹋殆盡了,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影響他們家兩個小女兒的婚嫁呢。太太和小姐們一邊這麽惋惜着,一邊更加起勁兒的到處講述斯嘉麗的驚天醜聞。八卦在任何時刻都對女人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特別是這種醜聞性質的八卦,若非如此,瑞特巴特勒的名聲也不會響亮到從查爾斯頓一路流傳到亞特蘭大和梅肯了,就連瓊斯博羅和薩凡納也有不少人對他的過往了若指掌。
對一切毫不知情的翁婿二人組——其中傑拉爾德是因為他那易怒而暴躁的脾氣讓大家都不敢對他說出真相,查爾斯則是被所有人同情和憐憫的對象,可憐他上當受騙娶了那樣丢人現眼的妻子,因此對他守口如瓶,以免他受到更大傷害——一道興致高昂的要求讓斯嘉麗到亞特蘭大常住遭到了極大的抵抗。別說埃倫不敢答應,就是斯嘉麗自己也從床上跳起來連連搖頭啊!她原先是打算過跟着查爾斯遠離縣裏,可那是建立在阿希禮和梅蘭妮結婚,梅蘭妮留在“十二橡樹”莊園的前提下啊。現在阿希禮未婚,梅蘭妮又在亞特蘭大,她懊惱悔恨憤怒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跑過去跟梅蘭妮一起生活?現在的斯嘉麗滿腦子是想着怎麽甩掉查爾斯重新恢複未婚前的無憂無慮呢,哪裏還會去自投羅網?
可是她想離婚的要求遭到了埃倫前所未有的怒斥。埃倫是不願意讓她草率嫁給查爾斯,可她更不能容忍斯嘉麗離開查爾斯。離婚!虧她想得出來!埃倫生平第一次對女兒動了真怒,當年她愛慕的表哥菲利普羅比亞爾被她的父親和姐妹們趕出家門喪命在外的時候,她也只是自己埋着頭哭泣,以做修女為要挾來發洩憤怒,而沒有對着家人大吵大鬧、撒潑哭號。可是這一回,她對着斯嘉麗卻大動了肝火,她的怒火是那樣的熾烈,連以暴怒聞名的傑拉爾德都被吓住了。黑媽媽也驚呆了。至于斯嘉麗,她在埃倫發火的同時就真正感到了羞愧和後悔,淚流滿面請求寬恕。蘇埃倫和卡麗恩全吓傻了,蘇埃倫還多了一份心虛的忐忑,卡麗恩則是完完全全被無法想象溫柔的母親會發怒這個場面吓懵住了。
埃倫還念及到顏面,沒有讓查爾斯看到這一幕,但是當查爾斯再次要求斯嘉麗跟他回亞特蘭大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埃倫堅定的贊成。
埃倫決定讓斯嘉麗到亞特蘭大為自己贖罪。她堅決的駁回了黑媽媽對斯嘉麗可能受到梅蘭妮及其家人虐待的擔心,稱斯嘉麗必須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傑拉爾德雖然對梅蘭妮可能欺負斯嘉麗這個假設感到莫名其妙和嗤之以鼻,但是埃倫前所未有的怒氣讓他意識到斯嘉麗的婚姻裏可能存在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問題和內情。他試過向埃倫旁敲側擊,卻得到了一句幹脆的“非常抱歉,奧哈拉先生,我不能告訴你。”的回答,這就讓傑拉爾德越發抓心撓肝的想知道了。他倒沒想過去問別人家,他還以為自家的事情外人是不會知道咧,便執意抓着蘇埃倫和卡麗恩,逼她們吐露實情。不過蘇埃倫是打定主意死也不說的,卡麗恩則是完全不知道,所以到最後,傑拉爾德也沒有問出什麽來。只能帶着一肚子牢騷親自護送他的寶貝斯嘉麗哭哭啼啼登上了通往亞特蘭大的火車,帶着黑媽媽和普麗西以及另外兩個房裏的黑奴,一起踏上了前途未蔔的旅程。順便,不忘喋喋不休的叮囑蘇埃倫和卡麗恩要跟姐夫家好好相處,別給斯嘉麗找麻煩。
對于傑拉爾德的要求,卡麗恩當然是乖乖巧巧的應下;可是對于蘇埃倫,且不說不給斯嘉麗找麻煩這樣堅決處于她中心思想對立面的要求,單是埃倫請她和卡麗恩陪斯嘉麗一起去亞特蘭大小住這個完全超出她記憶範疇的要求就足夠讓大腦不算發達的蘇埃倫呆愣一路了。上一輩子,她到死也沒去過亞特蘭大一次啊。盡管她本來是有機會在那裏安家的,可是自從斯嘉麗搶走了弗蘭克,出于心虛和不願意被人數落的虛張聲勢,她堅決不允許蘇埃倫離開塔拉,更別提讓她到亞特蘭大到處哭訴了。埃倫這個突如其來的、既強硬又帶着懇切的要求讓蘇埃倫塞了滿腦子的費解。她當然理解埃倫的本意:希望梅蘭妮及其家人能看在她和卡麗恩的份兒上不要給斯嘉麗太多難堪。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為什麽熟知的劇情會發生偏移?要知道,她雖然重新活了一回,可腦子卻沒有半點兒長進啊!一直按部就班的照着記憶生活她都能搞出一堆的意外來,再連這點兒優勢都沒有,她該不會混得比上輩子還慘吧!
蘇埃倫滿心惶恐,要論念書,連斯嘉麗都比她強些。她雖然在語文上比斯嘉麗好,也比她多讀過幾本書,可是過日子不是靠讀書就能行的,這一點,蘇埃倫已經在上輩子受到了足夠的教訓了。而斯嘉麗再不學無術,一門算數卻是比男人都拿手的。因為會算,她把弗蘭克從自己手中算走;把阿希禮算到了鋸木廠,一邊守着情郎,一邊享受瑞特給她提供的優渥生活,算盤子兒打得“噼啪”響,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事都算到她一個人頭上去。蘇埃倫對此是又妒又恨,可心中卻也希望能過斯嘉麗那樣的生活。這一輩子,她也早早開始替自己打算,可是她的設想全都聚焦在自己牢牢記得的、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上啊!可是現在呢,看起來似乎一切都要發生變化了。蘇埃倫把呆滞的目光投向興高采烈的查爾斯,這個姐夫決定不去南卡羅來納的軍營而是加入亞特蘭大城防警衛團了,那他還會感染肺炎和麻疹死亡嗎?如果他一直不死的話,斯嘉麗就沒有機會改嫁了,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瑞特不會再有可能了呢?
蘇埃倫的眼底閃過一道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喜悅之光,改變就改變了吧,去亞特蘭大沒有什麽不好的,畢竟,瑞特就在那個地方啊!既然斯嘉麗有丈夫呆在身邊,心裏還裝着單身貴族的阿希禮,那麽,瑞特,就不會再靠近她了吧!蘇埃倫這麽想着,從塔拉出來就一直陰郁着的臉漸漸放晴了。去亞特蘭大,可以見到瑞特;還能看見斯嘉麗是怎樣丢臉的在梅蘭妮手下讨好;最重要的是,她還可以看斯嘉麗面對阿希禮時的痛苦啊!想想吧,一個結了婚,一個卻單身,斯嘉麗該有多麽懊喪欲絕啊!蘇埃倫難以掩飾內心的幸災樂禍,但是她牢記自己因為這個曾吃過大虧,讓瑞特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性情就已經夠糟的了,可不能讓查爾斯再知道,雖然她對這個姐夫實在沒什麽尊敬,但是淑女的儀表還是要維持的。
蘇埃倫把頭扭向窗外,借着觀察一路風光大方展示她那溢于言表的開心。查爾斯和卡麗恩都以為她是為能夠到新鮮的地方旅行居住而開心呢,也都真誠的替她感到高興。唯有斯嘉麗知道蘇埃倫那一臉刺目的笑容是為了什麽,心裏大怒,只恨不能狠狠扇她的耳光。可是在代表埃倫監督她改造情況的黑媽媽眼前,她只能忍下來,她給媽媽的印象已經夠壞的了,可不能再幹出格的事兒啦!斯嘉麗勉強收起怒氣,低下頭,一雙不老實的綠眼睛亂轉,心中盤算着,找到合适的機會,一定要給蘇埃倫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讓她知道知道,就算她斯嘉麗暫時落魄到窘境了,也不是她蘇埃倫能夠嘲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家庭與風波
斯嘉麗帶着一肚子不情願在亞特蘭大火車站下了車。離開了叫她緊張和恐懼的縣裏之後,她那股無法無天的傲氣就又回來了。盡管有黑媽媽奉埃倫之命會一直看着她,但是她也不那麽害怕,她知道,很多時候,黑媽媽是會主動隐瞞她的一些行為的,因為她和她一樣熱愛埃倫,不想讓她傷心。這麽一琢磨,斯嘉麗的心情不禁大為好轉,她斜睨着殷勤扶着她的查爾斯,刻薄的評價着他的家裏人。她認為佩蒂帕特姑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老太婆,而且一想到要跟阿希禮的未來老婆同室一居,她就覺得惡心死了。不過不管怎麽說,能離開縣裏和埃倫的眼皮底下總是好的。
斯嘉麗不理會查爾斯熱情的雙手,兀自站在車廂門口下面的那個梯級上眺望她一向喜愛的這座城市。她如今是個新婚太太,查爾斯又有錢,也樂于裝扮她,因此她穿戴的比當姑娘的時候還要好些。她穿着一件嶄新的蘋果綠碎花波紋綢裙,帶着綠絲帶草編帽子,打一把黑色小遮陽傘,肩上還披着一條黑媽媽臨下車前塞給她的白色碎印花披肩,身材纖細,臉上雖然有些愠色,卻依然顯得相當漂亮。蘇埃倫氣惱的認為那是因為衣服的緣故,斯嘉麗一向喜歡綠色的衣服,而那也确實很稱她。可是她認為,如果自己能穿那樣的綠裙子一定會比斯嘉麗漂亮。可是她現在穿着的卻是今早埃倫拿給斯嘉麗的、符合她那傳統的心中一個新娘子應該穿的衣服——白色上衣,紅色綢裙,白色流蘇腰帶。結果斯嘉麗不肯穿,她執意要穿綠裙子,埃倫見那身衣服也算得體,而且查爾斯也表示贊成便沒有反對,只是把新做好的衣服送去給了蘇埃倫穿。
蘇埃倫十分不高興,她本來是挺高興埃倫會把給斯嘉麗做的新裙子拿給她的,可是一聽說那是斯嘉麗不要的就生氣了。不過她沒傻到去拒絕埃倫,眼看着這陣子因為斯嘉麗自毀長城的行為而得到了埃倫更多的重視,蘇埃倫樂得去表現她和斯嘉麗的不同來更進一步獲得稱贊了。當下,她便假裝驚喜的穿上了埃倫拿來的衣服,而叫女仆羅莎把自己昨天晚上千挑萬選出來的成果再裝回箱子裏去。
因為這一回奧哈拉三姐妹同時出門,埃倫便讓她們每一個人都帶上了家中的女仆。黑媽媽是一向照管斯嘉麗的,何況這次還肩負監察重任,當仁不讓要占據一個位置。普麗西是傑拉爾德新買來的女仆迪爾茜的女兒,迪爾茜知道傑拉爾德最喜歡斯嘉麗,為了感激他沒有讓她們母女分離,便投桃報李的讓普麗西去伺候斯嘉麗,這樣她的待遇便顯得比妹妹們高了。蘇埃倫和卡麗恩的女仆都是家中原有的,一個叫羅莎,一個叫蒂娜,不如黑媽媽體面,但也算是房裏的黑奴,地位自是比大田勞工高出不少。埃倫不想麻煩漢密爾頓家太多,便溫和的回絕了查爾斯預備給蘇埃倫姐妹們在亞特蘭大買新黑奴的好意,讓她們倆跟來了。傑拉爾德沒那麽多想法,埃倫怎麽吩咐他便怎麽贊成。在車站分別前,他自以為一視同仁的給了斯嘉麗三人一人一百元聯邦紙筆,給了女仆們一人兩元,讓她們必要的時候拍電報回家用。可是他卻額外給了黑媽媽二十元,按他的說法是以防她們姐妹的錢不夠花,可是誰都知道,黑媽媽手上的錢百分之九十五都是要給斯嘉麗用的。卡麗恩不以為意,蘇埃倫卻憤憤不平,連帶羅莎和蒂娜也暗起芥蒂之心。
這時,一直四處張望的查爾斯突然高聲叫道:“彼得大叔!”
蘇埃倫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個子高瘦胡子花白的老黑人,手裏拿着帽子,顯出一種莊重不凡的氣度,正大踏步踩着泥濘朝這邊走來。
“查爾斯少爺,看到你回家真是太好了。這位就是少奶奶嗎?”他端莊的向斯嘉麗行禮,接着轉向蘇埃倫和卡麗恩,“兩位奧哈拉小姐,歡迎你們來到亞特蘭大。佩蒂帕特小姐和梅蘭妮小姐都高興的等了很久了,她們對于沒有來接你們感到抱歉。不過希望你們不要生氣,因為昨天的大雨,現在的路上泥濘透了,我告訴兩位小姐,如果她們來的話一定會濺一身泥水,她們的新衣服會被糟蹋掉的。我保證我會替她們解釋,這樣她們才安心在家裏等呢。別下來,會踩在泥裏的。”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因為卡麗恩正提着裙子想跳下車呢。“你就是卡麗恩小姐吧,真是孩子氣,站在那裏不要動,我來背你。”他厲聲命令道。“蘇埃倫小姐也是一樣,等我把卡麗恩小姐送上車再來接你。至于少奶奶,就讓查爾斯少爺抱你下來吧。你們幾個,拿好少奶奶和兩位小姐的行李,跟我過來。”他對普麗西和羅莎蒂娜吩咐起來毫不客氣,這引起了黑媽媽的極大反感,一直以來統治着家裏黑人的都是她,她可受不了一出了家門就要被別的黑奴領導。看着彼得大叔那副把斯嘉麗劃歸在自己管轄範圍內的樣子,黑媽媽氣惱的撅起了厚厚的嘴唇,她決定和彼得大叔杠上了。她怎麽說也算是斯嘉麗的陪嫁黑奴了,沒道理當年跟着埃倫到奧哈拉家能掌大權,現在跟着斯嘉麗到漢密爾頓家卻要退居二線。
蘇埃倫看着查爾斯一聲不吭的遵照彼得大叔的安排行事,心裏好奇極了,她可從來沒見過波克能對着傑拉爾德下命令呢!不過等到她們全體坐定,彼得大叔爬上馬車駕駛坐位并拿起鞭子帶領她們回家的時候,蘇埃倫就發現,自己驚訝的太早了。
這位彼得大叔,簡直是把漢密爾頓家的人連精神帶肉體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一路上,他用一種指揮戰役的口吻命令姑娘們四處向體面的太太和小姐們打招呼,一家家的介紹着鄰居的情況,還驕傲的回答着她們好奇的詢問,來顯示自己不俗的見地——
“那邊是兵工廠。是的,卡麗恩小姐,他們在那裏造槍炮什麽的。不,蘇埃倫小姐,那不是商店,那是實施封鎖辦事處。外國人來買咱們南部聯盟的棉花,把它運到查爾斯頓和威爾明頓去,然後給咱們運回火藥。不,少奶奶,我答應過佩蒂帕特小姐和梅蘭妮小姐一直把你們送到家的,對,查爾斯少爺,必須先回家去。之後你倒是可以再陪少奶奶出來,但是現在絕對不能停下來。什麽?卡麗恩小姐你問他們是哪國人?這我可說不準。佩蒂帕特小姐說他們是英國人,可誰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蘇埃倫小姐,別把手絹子拿下來,快擋在臉前,這裏煤煙多得很呢,把佩蒂帕特小姐的絲綢窗簾都弄壞了,都是從鑄鐵廠和碾壓廠來的。它們晚上那個響聲呀!誰也睡不着的。小姐們,快行個禮!那是梅裏韋特太太和艾爾辛太太跟你們打招呼呢!”蘇埃倫靠着卡麗恩的低聲提醒才想起來,這兩位從亞特蘭大到塔拉去參加過斯嘉麗的婚禮,據說她們是佩蒂帕特小姐最要好的朋友。于是她們趕快一起朝彼得大叔指的方向鞠了一躬。接着又是懷廷太太和小姐,米德太太帶着小兒子,以及幾十位各式各樣的太太,一路招呼過去,倒是有種衣錦還鄉的風光感。
彼得大叔全程掌控,查爾斯笑得既尴尬又腼腆,戲份全讓給老黑奴去表演了。這不禁叫斯嘉麗更加生氣,她并不想和查爾斯結婚的,她的心還在為過去的鹵莽行為痛悔,為永遠失掉阿希禮而感到分外難過呢,如果這時候查爾斯能溫柔體貼八面玲珑風趣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