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4)
職業裝不太合身,顯得整個肩膀都被衣服壓住了,撐不起來。她有點失神,緩了緩,說:“下個月二十號。”
王心潔轉過身,靠在辦公桌邊緣。她笑起來嘆道:“可真快啊。一眨眼小艾都要當媽媽了。”
喻寶昀說:“時間從不等人。”
王心潔稍稍頓了一下,仿佛是很認真的在感慨:“是啊,時間從不等人。”
喻寶昀思考再三,随後慢慢切入正題:“工作怎麽樣?已經上手了吧?”
王心潔聳聳肩,實話說:“只能算是勉強過得去。”
“高層的變動已經塵埃落定了嗎?”
“還有兩個人在鬧。不過勢單力薄,成不了氣候。”
“新上任的都是你的人嗎?”
“由我提拔的,應該就算是我的人了吧?”
喻寶昀稍稍放心了些。她不由自主的停頓了問話,靜默了片刻,才重新問:“旬言走了以後,你能接得上嗎?”她說這話時,一直直視着王心潔。她輕而易舉的就看到王心潔立刻斂住了故作出來的尴尬微笑。
王心潔心裏微微發顫,她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在迅速的僵硬,但她仍努力的想讓聲音保持平緩,她反問:“你是什麽意思?”
喻寶昀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幾上,她從沙發上起來,目光與王心潔平齊。她問:“到這個時候了,你沒必要再為了面子繼續在我面前演戲。”
王心潔臉上的那兩道修飾得十分漂亮的眉毛一下子擰緊了,嘴角也不由得往下沉。她對喻寶昀的突然發問明顯準備不足,但也不是完全沒預想過喻寶昀是知情人。她問:“旬言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喻寶昀答她:“有一段時間了。”
王心潔冷笑了一笑,片刻間呈現出了一種有別于平常的戰鬥狀态。她很篤定的認為:“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讓你知道他要離開粵誠,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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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寶昀定定看着她,沒有馬上接話。
王心潔又問:“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拆穿我?”
喻寶昀坦白說:“我并不覺得那樣做會有多大的意思。”
王心潔胸腔中突然迸發出巨大的惱怒,她擡高了音量,幾乎是在吼:“那你一定覺得不拆穿我,看我像個跳梁小醜一樣演戲很有意思吧!”
動靜太大,惹得秘書敲門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喻寶昀知道王心潔斷然不會輕易破壞自己苦心營造出的形象,于是保持緘默。
果然,王心潔很快恢複了平靜的聲音,打發門外聽候指令的秘書去樓下買兩杯咖啡。
喻寶昀并不想刺激王心潔,但也不打算任由她誤會自己或是武斷的指責。她說:“我不說破并不是我願意看你演戲,而是想給你留全你特別在乎的面子。再長的戲都有落幕的一刻,比起觀衆起哄讓演員下臺,演員自己謝幕會更合适。”
王心潔哼了一聲,故意問:“那你可真是個好人。我是不是應該對你表示感謝?”
喻寶昀直奔重點:“如果感謝是目前最緊迫的問題,我不介意坐在這裏把我和你之間的事從頭到尾認真梳理一遍。可你心裏很清楚,現在懸在你頭頂的事是旬言把他的計劃提前了,而你大概還沒有跟你媽說過他要離開粵誠。”
王心潔的臉上流露出十分警惕的神情:“你想怎麽樣?”
喻寶昀搖頭:“不是我想怎麽樣,是你打算怎麽辦。”
王心潔的氣勢全都壓在對喻寶昀表達憤怒這一個層面上,還未來得及思考該如何解決真正的難題。她一時語塞。
喻寶昀見狀,大概知王心潔并沒有做應對問題的方案。她不曉得是王心潔的心理素質真的太好,計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還是在當鴕鳥去逃避問題,等到問題一發不可收拾再不負責任的撂擔子,反正她不會打沒準備的仗。她嚴肅的說:“‘表面風平浪靜、內心波瀾起伏’的滋味好受嗎?如果旬言元旦後就離職,你只剩幾天的時間去掌控大局。阿姨人在新西蘭,你是想讓她從網上看到自己的女婿離職的消息嗎?或者說,你還有絕招留住旬言?”
王心潔的臉色一陣發白。她十分讨厭此時此刻的感覺,因為站在面前提醒自己問題必須馬上解決的人是喻寶昀!她煩躁的道:“這不關你的事。”
喻寶昀承認:“這的确是我在多管閑事。”旋即表明,“可作為小超的大姐,我不想看到粵誠陷入內亂。”
王心潔反問:“誰說旬言走了,粵誠就一定會陷入內亂?”
喻寶昀直言:“你在粵誠有多少根基,你自己清楚。他把時間提前兩個月,你是不是措手不及,你自己也清楚。”
王心潔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忘了,粵誠是我媽一手創建的,不是旬言。”
喻寶昀接機将話兜到張英怡身上。她說:“你說的對,粵誠是阿姨一手創建的,就算旬言走了,只要有阿姨回來坐鎮,亂不到哪裏去。所以你是不是應該馬上把你身體欠佳的媽媽接回來主持大局?”
王心潔惱怒的說:“我不用你教我怎麽做,更不用你假惺惺的來關心粵誠的死活。如果不是因為你,旬言根本不會離開我。”
喻寶昀的耐心終于被王心潔磨光了。她的聲音發沉,音調也蓋過了王心潔,悶在胸口那口氣,在此時脫口而出:“如果不是你從中作梗,我和旬言根本不會分開。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對我和他的事不知情,卻沒想到你會有這麽深的城府!你搶走了他,可花了幾年的時間都沒能讓他愛上你,現在還來怪我沒有努力去促成你們夫妻和睦嗎?”明明是纏繞在心中多年的傷心事,明明是破壞自己戀情的人,可如今面對王心潔,她已沒有任何憤怒的感覺,甚至還有點同情。
王心潔啞口愣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她并未因此喪失氣焰,反而認為:“真是笑話。喻寶昀,無論是你還是旬言,都應該跪在地上感謝我和我媽,如果不是我們的施舍,你們的生活早就毀了。”
喻寶昀立即更正王心潔的盲目自得:“是你媽在關鍵時刻對我施以了援手,與你無關。”短短一句話就道出事實,讓人無法反駁。
王心潔氣急敗壞的吼道:“我真後悔沒有阻止我媽幫你們家翻身。”
喻寶昀呼了一口長氣,然後說:“說實話,這多麽年來,我并不真心感激阿姨。我覺得作為摧毀我的家庭和我的生活的罪魁禍首,無論她對我做出什麽樣的補償都不為過。可最近我想通了,與其沉湎在過去的怨恨中度日,不如換個角度開始新的生活。所以認認真真梳理過從前的種種事之後,我現在很感激阿姨,是真心的感激。”她說這些話時,一直看着王心潔,她覺得王心潔的表現就像是個無理取鬧且自以為是的孩子,一個不成熟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接替旬言扛起粵誠的大旗。她很無奈,是為張英怡感到無奈。她說,“同時,也是真心的替她無奈,因為她有一個你這樣偏執、死要面子且盲目客觀,把生意場當游樂園的女兒。你的無知與幼稚不僅會害了粵誠,更會讓她傷心難過!”
王心潔惱羞成怒:“你懂什麽?我媽媽以我為驕傲。”
喻寶昀反問:“是嗎?如果她以你為驕傲,你何必過現在這種兩面人的生活?”
王心潔自知在言語上與喻寶昀争論是站不到上風的,于是幹脆将話堵死:“我過什麽樣的生活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
喻寶昀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到了,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口水。她準備離開,并說:“話已至此,我多說無益。但如果你不敢跟阿姨坦白實情,我可以代勞。”
王心潔直接拒絕:“這事不用你插手。”
喻寶昀摸不準王心潔是會繼續當鴕鳥還是向張英怡禀報實情,為了穩妥,她提出:“我明天上午會打電話給我爸,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好好考慮該怎麽跟阿姨說。”
王心潔幾乎氣節:“你!”
喻寶昀無懼王心潔眼底滿滿的敵視,她最後說:“我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我如果想害你,就不會跟你說這麽多了。”
(9)
(9)
從粵誠出來,喻寶昀覺得自己精疲力盡。
她就近找了家拉面館,點了碗平日裏自己并不喜歡的牛肉拉面。
面很有韌勁,牛肉很大塊,湯很鮮很香,可她吃的心不在焉,到最後湯都涼透了還剩半碗面在碗裏。
阮紹祁這時打電話來。
今天上午,她照例給他打電話彙報情況,但時間上晚了些,他似乎已經睡下,沒有接聽。她想眼下的這一通電話應該算是他的回電,于是不等他開口問,她噼裏啪啦的說了一通,像是在蹦豆子,讓人感覺機械而乏味。
待她一股腦兒的吐完公事,他頓了一頓,半笑着問:“你還在辦公室?”
她如實答他:“拉面館。”
他很好奇:“什麽時候喜歡吃面了?”
她有點蔫兒,幹巴巴說:“就想找個地方坐着休息一下,順便補充點能力。”
他由此判斷:“聽上去,你的狀态似乎不太好。”
她坦言:“事情有點多。”
他好似十分有空,表示:“說來聽聽。”
她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思慮許久,只能感嘆:“也許我不該這麽操心。”
他于是問:“因為旬言計劃在元旦後離開粵誠?”
她驚嘆:“你的消息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啊!”
他笑了笑,口氣很随意:“消息長了翅膀,悄悄飛到我耳邊,我豈有不聽的道理?”
連遠在紐約的阮紹祁都能這麽快收到新消息,想必已有人走漏了風聲。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至此已完全沒有了食欲。她說:“我不明白王心潔為什麽還不向她媽坦白。”
他很快解惑:“可能是害怕。”
她搖搖頭,不理解的反問:“害怕就可以不用面對嗎?”
他認為:“不是每個人都有擁有‘勇敢’。她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肯定也在想盡辦法補救。在我看來,誰都希望自己成為父母的驕傲,而不是累贅。”
她贊同他的說法,細細想了想,或許王心潔一直隐瞞不報是怕看到張英怡失望的神色。她心中五味陳雜,頓了頓,告訴他:“我下午與她長談了一番。”
他斷定:“突然被你戳破僞裝,她肯定惱羞成怒。”
她無奈笑了笑,說:“你猜對了。”停頓了一陣,她接着說,“我認識她二十幾年,對她的了解卻少得可憐,即便現在被迫刷新了對她的認知,也仍不敢說自己已經搞清楚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他一個局外人,看事情比較很清楚。他說:“她是個被家庭環境深深影響的人。”
她慘淡一笑:“同我一樣。”
“所以你對她由始至終怨恨不起來。”
她沉默以對。
他很快說起:“消息從什麽地方傳出來的,我暫時還不清楚,但已有不少人在盯着粵誠,等待可乘之機。”
她以開玩笑的語氣問他:“這些‘不少人’包括你嗎?”
他真誠的笑說:“我對粵誠暫時還沒有興趣。”
她像是松了口氣,對他表示:“謝謝你的‘暫時沒有興趣’?”
他忽然換了副口氣,善意的提醒她:“寶,你必須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你是我的手臂,不是粵誠的幹将,你總是站在粵誠的角度考慮問題,會讓別人對你産生誤會。尤其容易讓王心潔以為你對粵誠有所圖,畢竟她現在大概已經認定你和旬言在聯手推她上刑臺。”
她否認:“我從沒有這樣惡毒的想法。”旋即又說,“我相信旬言也無意于此。”
他想讓她明白:“倘若王心潔能理解或是相信你,那這個問題就不會愈演愈烈。”
她說:“如果她今晚仍不對阿姨坦白目前的情況,即便她再怎麽誤會、怨恨我,我也會去新西蘭把阿姨請回來。”
他詢問:“然後呢?”
她怔了一下,随後說:“有阿姨回來坐鎮,粵誠不會産生太大的內亂。”
他嘆了聲氣,問道:“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張英怡為什麽退居二線,培養旬言當接班人嗎?”
她說:“身體不好。”
他見她似乎真的不知情,頓了頓,決定告訴她:“她得的是宮頸癌。”
她大吃一驚:“什麽?”
他說:“她根本不在新西蘭,而是在紐約,住在我三弟工作的醫院。她兩年前動過一次手術,可惜沒能根治,現在複發了,前兩天才做完第二次手術。這件事非常保密,如果不是剛才在餐桌上我爸問到與粵誠合作的情況,我三弟不小心說漏了嘴,可能到現在,除了你爸之外,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實情。”
她腦袋發懵,努力讓自己的心跳恢複平靜之後,問道:“王心潔也不知道?”
他說:“我三弟說上一次手術,也只有你爸陪着。我估計他們不想讓家人擔心,也不想消息傳出去對粵誠不利,所以才把保密工作做到滴水不漏。”
她擡手狠狠拍了自己的腦門,懊悔的說:“我幹了件蠢事!先不跟你說了,我必須馬上阻止王心潔給阿姨打電話。”
挂斷阮紹祁的來電,喻寶昀立馬撥打王心潔的手機,但一直在通話中。她只好編發微信給王心潔。她并未沖動的說出張英怡的病情,而是約王心潔見面。微信發出去一刻鐘,王心潔仍沒回信。
喻寶昀靜了一靜,好好分析了現狀,然後給喻旭良打電話。
喻旭良以為喻寶昀是告之自己鐘小艾的婚期,他說:“我們盡量在下個月二十號前回去。”
她卻是着急問:“心潔給你們打電話了嗎?”
他說:“她剛挂,你就打過來了。”
她一顆心立馬懸起來:“她說什麽了?”
他說:“沒什麽具體事。”旋即感覺氣氛不對,又問,“怎麽了?”
她說:“爸。心潔再打電話給你們,你千萬要注意她的語氣,如果她情緒很不好,你不要讓她跟阿姨通話,免得刺激阿姨。”
他凝聲問:“發生什麽事了?”
她無力的答:“我現在沒時間同你解釋那麽多,過會兒我再給你電話。”說罷,她準備挂電話。
他連忙叫住她:“寶昀。”
“嗯?”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我知道這可能讓你很為難,但是心潔畢竟是你妹妹,如果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你能原諒她就盡量原諒她,能幫幫她就盡量幫幫她。她其實是個好孩子。”
她愣了一下,突然覺得他大概知道一些事情,但此時此刻,她并沒有心思和時間去尋求答案,只是答應他:“好。”
結束與喻旭良的通話,喻寶昀接着撥打王心潔的電話。這回是關機。她猜想王心潔是故意避開自己,又擔心會出意外,于是繞了一大圈,找到王心潔的秘書。
秘書正好陪在王心潔左右。喻寶昀請秘書轉告王心潔,自己下午說話太重,有些事情明日再面談,不必在意她給的時間限制。
王心潔沒讓秘書回話給喻寶昀。
喻寶昀已不乎王心潔對自己的态度,她接下來要找的人是旬言。
旬言再次拒絕見面,他在電話裏說:“有什麽事等元旦過後再說。到那時我就是個自由人了。”
喻寶昀口氣嚴肅:“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今晚必須見。”
他聽出端倪,問她:“出什麽事了嗎?”
她說:“你現在不能離開粵誠。”
兩人約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見面。
喻寶昀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旬言講了一遍。
旬言十分震驚:“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她說:“阿姨和爸爸有意瞞着所有人。連王心潔都不知情。”
他從沒想過要讓粵誠陷入內亂,将計劃提前也僅僅是因為想早日恢複自由身好與喻寶昀坦誠相見,如今得知了張英怡的病情,他表态:“我懂你的意思,我暫時不會離開粵誠,也會加緊幫助王心潔上手,等年後再找個合适的時機跟他們說這件事。”
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心中很感謝他的配合,她說:“謝謝你。”
他見她的表情是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覺得她是真的很挂心這事,于是問:“你是為了小超才這麽做的嗎?”
她呼了口氣,坦言:“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他微微蹙眉:“我不相信你對粵誠有私心。”
她眯了眯眼,仿佛是特別認真的想了想該如何接他的話。她的語速很慢,她說:“我對粵誠的私心是希望它越來越強大,而不是被絆倒在通往強大的路上。當初阿姨幫我們家渡過難關,這些年,我一直抱着‘這是她應該做的’态度去看待她的這一舉動,這樣的态度讓我始終打不開對她和對我爸爸的心結,也讓自己在某些方面變得狹隘。”她說着這些話時,聲音很溫和,這是她不常有的語調,尤其對張英怡和喻旭良,她總是站在攻擊的位置,或是幹脆将自己包裹得緊緊的。
他沒有打斷她。
她接着說:“我仍然記得我媽媽的恨,可我不能讓那些恨把我變成一個将父愛拒之門外并且完全不懂得感恩的人。”
他驚異于她的轉變,久久緩不過神。
她突然輕輕笑了笑,又聳了聳肩。這是她在有意趕跑自己眼眶裏的濕潤,她說道:“我做不到像你一樣幫她賺回幾百倍的錢財,所以只能盡心盡力去降低你離開的這枚炸彈給粵誠以及他們家帶去的影響。”
他繼而詢問:“你會怪我離開粵誠嗎?”
她搖搖頭,說:“粵誠給了你一個展示自己才能的舞臺,你把它經營的很好,可它終究不是你真正喜歡的,你沒有義務為它奉獻你的一生。你有追求自由的權利。”
他也搖頭,并希望她明白:“我追求的是我們的自由。”
“不。”她迅速否定他,說:“你追求的只能是你自己的自由。我的自由屬于我自己。”
他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大且這麽快的反應,他有一些不自然,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亟待解決的事情比較多,他說:“等這件事徹底結束,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如果我們之間仍存在問題,我會一一解決。”
她不想留給他任何遐想的空間,很快就說:“有些問題你能解決,有些問題你解決不了。”
他的眉頭擰的很深,并不願意接受她的觀點。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努力的排除萬難,他很輕聲的問:“比如?”
她擡眼看他。咖啡廳裏暧昧不明的光線映照在他臉龐上,不知為什麽,感覺忽明忽暗,沒法看清楚他的什麽樣的表情。她從前是很喜歡盯着他看的。吃飯吃到一半,嘴裏含着菜盯着他,睡覺突然醒了,借着清亮的月光盯着他,她那時看他,是打從心底裏生出的一種歡喜,怎麽都不會厭。眼下,她盯着他看,從心底裏生出來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悵然。她曉得有些話說出來很殘忍,但她必須毫不含糊的說出來。
“比如我已不愛你。”
類似如此想與他切斷一切可能的話,他并不是第一次聽她說。他一直告訴自己,她給的所有閉門羹,他都應該笑着承接,因為是他先放的手,是他傷害了她,無論她怎麽‘還擊’都不為過,可這次,他幾乎沒有力氣接住這短短的幾個字,更不用說予以回應。
她見他不言語,定了定神,又說:“旬言,我和你走到今天這一步,對我來說,的确是個巨大的遺憾。而這個遺憾,只能是個永遠的遺憾,因為無論再怎麽努力,我們都無法回到最初。橫在我們之間的這四年多時間,早就改變了我們原本的模樣。”
他終于不再沉默,但聲音裏含着藏不住的顫抖。他說:“我們不必回到最初。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她搖了搖頭,盡量去直視他那光芒漸漸淡去的雙眼。她是個格外堅強的人,也是個說斷就不會再糾纏不清的人。她咬了咬牙,說:“我不想和你再發生新的故事了。”
他本是挺直了腰坐在沙發椅上的,到這時已撐不住端正的姿勢,後背徐徐靠向沙發墊,只覺得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始終在直視着他,她希望他能明白自己不是在逃避他,更不是欲擒故縱。
他很久很久才從複雜的情緒中漸漸緩過勁來,可他并沒有完全接受這一事實,他仍在發懵,腦袋好似天旋地轉。他聽到自己在發問,卻不曉得為什麽會這麽問。
“你喜歡上別人了?”
她腦子裏飛快的閃過阮紹祁的臉。是一張總挂着淡淡笑意的臉,誇她的時候他在笑,數落她的時候他在笑,就連開解她的時候他也在笑。他總是在笑,好像從來都不會遇到什麽難解的問題。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他大張旗鼓的主導她的工作,不知不覺的走進她的生活,一點一點的成為了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無論她與阮紹祁最後是以什麽樣的結局落幕,哪怕只是因隔了寬闊的太平洋而關系轉淡的朋友,她也認命。
她最後對旬言說:“從你跟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擁有了喜歡別人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