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抛物線
把未來
始于相遇的地點
至高後才明白
世上月圓月缺
只是錯覺
(1)
(1)
裴琳達與其男友傑克的航班于下午四點抵達白雲機場。
阮紹祁将接待任務派給了喻寶昀,并且十分嚴肅認真的叮囑她:“琳達和她男友來華這一個多星期,你全程陪同,千萬不要讓我看見你偷溜回公司加班。”
喻寶昀提醒他:“他們可不止在廣州地區,還要去別的地方呢。”
他的态度是:“他們去哪兒,你跟着一起去就是。”
她為難:“我去當電燈泡嗎?”
他故意蹙眉問:“公費旅游不願意?”
她即刻改口:“願意。”
傑克是中美葡法四國混血兒,長相十分帥氣,身材也是裴琳達喜歡的健壯型。他穿着打扮中規中矩,目前在一家游戲軟件開發公司上班,算是裴琳達談過的諸多男友中唯一一個有正經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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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琳達性格活潑外向,一出閘口立馬就将眼前站着的與自己相比,身材較為小巧的喻寶昀撈到懷裏緊緊抱住。
喻寶昀瞬時被裴琳達迎面而來的熱情包圍住,自己反倒像是被接機的客人了。
裴琳達松開手臂,笑着看了看喻寶昀,然後質問:“還跟我說回國後要日日泡在美容養顏湯裏,結果你這氣色也不比在紐約的時候好嘛。是不是被BOSS過度壓榨的?”
喻寶昀笑而不答,看了她身後的傑克一眼,問她:“不先介紹介紹你的甜心?”
裴琳達笑嘻嘻為二人作了介紹。
喻寶昀領他們上車。發車後,她說:“BOSS本來打算親自來接你們,但下午臨時要去參加一個政府活動。我先帶你們去酒店,晚上他請你們吃大餐。”
裴琳達語氣中飽含期待之情:“我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
喻寶昀坐在副駕駛位。她回頭看了裴琳達一眼,笑道:“我以為你每天都會向他彙報紐約的情況。”
裴琳達哈哈笑了兩聲,更正她的猜測:“沒有每天啦,是定期,定期彙報。”随後,坦言表示,“我一個小職員能探到什麽機密呀,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傑克比較內向,因此一路上幾乎是喻寶昀和裴琳達兩個人在不間斷的聊着天。
抵達酒店辦理完入住手續,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就驅車前往附近的粵菜館。
阮紹祁六點半趕到時,喻寶昀剛把菜點好。
一陣熱情的相互問候、相互介紹之後,四人圍桌落座。
阮紹祁掌握了話題的主導權。他先是禮貌的将傑克作為重點對象,盡量多給發言的機會,避免出現客人被冷落的情況。随後,他詢問他們的出游計劃。
裴琳達在來之前就定下了去西安,她說:“前年我回國,因為時間太倉促沒去成,這次不能再留遺憾。”她扭頭看了傑克一眼,然後告訴喻寶昀和阮紹祁,“他想去重慶吃火鍋。”
喻寶昀疑問:“重慶火鍋很辣的。你确定你能吃嗎?”
傑克用有些蹩腳的中文回答說:“我奶奶是重慶人,她在世的時候,會煮重慶火鍋給我們吃。”
喻寶昀恍然大悟。
阮紹祁問喻寶昀:“你去過重慶嗎?”
喻寶昀點點頭。重慶這座城市,她曾和旬言去過一次,那時接待他們的,是旬言的大學摯友李禮鳴。因為飲食完全不對口味,所以她對重慶的印象并不太深刻,但一直記得熱情的李禮鳴,也誠摯的向他發出過邀請,有空到廣州游玩。她無從得知這些年李禮鳴有沒有來過廣州,他是旬言的朋友,一旦她和旬言沒有了關系,和他們也就自然而然的斷了聯系。
阮紹祁笑着說:“我還以為像重慶這種滿大街都飄着辣椒氣味的城市對你沒有吸引力。”
喻寶昀不答話,只笑了一下。
裴琳達接着說:“我們買了從上海返回紐約的機票,打算後幾天去南京、蘇州和杭州。”
阮紹祁輕輕蹙眉:“聽上去行程安排的有點趕。”
裴琳達也很無奈:“沒辦法啊,假期太短,想去的地方太多。”說罷,她看向喻寶昀,“本來是想在廣州多吃幾天,多點時間和你聚聚的,可現在也只能明天下午就去重慶。”
喻寶昀因為見到裴琳達太高興,忘了阮紹祁交代過的事,這時想起來,連忙說:“BOSS批我陪你們吃喝玩樂。”
裴琳達一臉的驚喜,立馬向阮紹祁求證:“真的嗎?”
阮紹祁點頭,半笑着說:“這算是公派給她的任務,不占假期。”
裴琳達十分羨慕喻寶昀的待遇。她故作可憐狀詢問阮紹祁:“我現在能不能申請調來這邊任你差遣了?”
阮紹祁反問她:“你來這邊,傑克怎麽辦?”
裴琳達立即回答:“他跟我一樣,很熱愛中華美食,你還能說中文,與人交流不成問題。”
阮紹祁又問:“那你爸媽呢?”
裴琳達癟了癟嘴,大聲嘆道:“算了算了,你就是不想我過來。你有寶就夠了。”
阮紹祁大方的承認:“對啊,我有寶就夠了。”
裴琳達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傷害,又因與阮紹祁關系确實融洽,于是大膽質問他:“你這麽直接的朝我心上放箭,良心不會痛嗎?”
阮紹祁擡手做出摸心口的動作。他眯了眯眼,半笑着說:“好像有一點點痛。”
幾人因此哈哈笑作一團。
飯後,裴琳達提議去荔枝甜品吃東西。
阮紹祁很驚訝:“你還吃得下?”
裴琳達十分武斷的推測:“你一定不知道荔枝甜品的甜品有多好吃。”
結果去到荔枝甜品,阮紹祁成了楊嬌枝眼中看到的第一個人。裴琳達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落座後,她指着站在店外開心聊天的阮紹祁和外婆,問喻寶昀:“BOSS和你外婆都已經這麽熟了?”
喻寶昀向裴琳達解釋:“我外婆不是記憶有點錯亂嘛。她一直誤以為BOSS是她的親小弟。我那個舅公已經過世很久了,BOSS應該是不想外婆傷心,所以每次來這邊都把外婆當姐姐對待。”
裴琳達感覺這超出了自己對阮紹祁的認知。她淡淡笑了一下,語氣帶着點點的不可思議:“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他也有一顆柔軟的心吶。”
喻寶昀聞此言,不由得擡眼朝阮紹祁看去。
十一月中旬的天,涼意還不那麽明顯,徐徐清風吹動他身上那件灰白色的長衫。他本就很高,又與嬌小的外婆站在一起,更顯得身姿格外挺拔。她聽不見他與外婆在聊什麽,只看到他們臉上都挂着暖暖的笑,那笑在不知覺間沁人心脾。
裴琳達和傑克的第二站是重慶,喻寶昀陪同前行。
航班是下午三點整起飛。
裴琳達這個急性子,第一個排隊登機,但由于沒有提前在網上選座,到機場換登機牌時只有機身靠後的位子了。
喻寶昀把兩個連在一起的位子讓給裴琳達和傑克,自己坐在裴琳達的側後面。
乘客陸陸續續登上飛機。
有一對小年輕沒選上在一起的座位,他們一人是經濟艙的最前排,一人與喻寶昀鄰座。喻寶昀很爽快的同意與他們換座。
她從最後走到最前,還想着座位靠窗戶,能看看大片大片的藍天白雲,結果赫然發現那個空位旁邊坐着的人竟然是旬言。她下意識想調頭返回,可旬言已經擡頭并且看到了她。
旬言臉上透出的疲倦之意頓時換成了驚詫,他甚至擡起手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想确認看到的是否是真實的人。
喻寶昀感覺自己進退兩難。正好空乘走過來提醒她,飛機馬上就要起飛,抓緊時間落座系好安全帶。
她只好硬着頭皮坐到旬言旁邊。系安全帶時,她心裏犯嘀咕,不知為什麽以旬言這樣的經濟實力還要坐經濟艙,更不知他單槍匹馬的飛去重慶是做什麽。她十分後悔與那對小情侶換座,但轉而一想,如果她不願意,他們找到他,他肯定也是會同意的。
空乘在向乘客發毛毯,他要了一條,直接遞給她。
她接過來,禮貌的表示:“謝謝。”
這到成了她先與他說話了。
他很快問她:“你一個人嗎?”
機艙內空間狹小,無處可躲,他們鄰座。她不可能對他的問題視而不見,幹脆就說清楚:“有朋友從美國來,我陪他們游玩。”
飛機開始滑跑。
他十分輕淡的說:“難怪呢,我想你自己是不會主動去重慶的。你又不能吃辣,光是聞到火鍋的味道都會不停的打噴嚏了。”
她沒吱聲。
他又問:“準備玩幾天?”
“兩天。”
他算了算,說:“時間有點趕,不過市內轉轉差不多也夠了。只是重慶這幾天都在下雨,陰陰天色,出行沒那麽方便。”說罷,他問,“有人接待你們嗎?要不我給你們找輛車,有車能省很多事。”
她飛快的拒絕,謊稱:“不用了,有人接待。”
或許是語速太快的緣故,這話聽起來就不像是真的。
她有點讪讪的,主動問起:“你呢?”
他沒有馬上答她的提問,隔了好一陣,才低聲發出一個字:“我。”
氣氛明顯不對,她扭頭看他。
他卻不像往常一樣渴求與她對視的機會,而是有意躲開些,再躲開些。他明顯在壓制自己的情緒,很不容易的吐出一句:“我去參加李禮鳴的追悼會。”
飛機已結束滑跑,起飛時巨大的噪音将他的聲音掩蓋掉了三分之二。
她隐隐約約聽清了,卻又不敢輕易置信,揪着一顆心追問:“誰?”
他兩只手緊握成拳,微微低頭,說:“李禮鳴。”
她感覺自己的內心瞬間受到了猛烈的沖擊,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李禮鳴的模樣很快在她腦海中浮現出來,她分明看到了他活生生的笑臉,充滿着朝氣。她搖搖頭,又搖搖頭,連唇齒都僵住了似的,機械的問:“他,他怎麽死的?”
他說:“抑郁症,跳樓自殺。”
她一顆心沉了又沉,實在想不明白一個那麽陽光燦爛的人怎麽會患上抑郁症。她喃喃自語:“他性格開朗的不得了,怎麽會得抑郁症的?”
他嘆了一口長氣,緩緩說:“他爸爸前兩年出了點問題,在接受調查期間,媽媽又因為心髒病去世了。他老婆怕受牽連,跟他鬧離婚,擅自把肚子裏五個月大的孩子流掉了。”
她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曾想一個人身上竟會堆積這麽多的慘事。而正是這些短時間內的連環打擊将李禮鳴壓垮了。她的心情十分複雜,也十分悲痛。
兩人同時沉默起來。
飛機受到氣流的影響,不停的颠簸,所有人的身體毫無自主權的在萬米高空中随波晃動着。窗外的白雲此時看去,真的白得很刺眼,讓人忍不住想流淚。
年少時,喻寶昀曾無數次想過,為什麽都是小朋友,別人卻比她過的幸福百倍千倍,為什麽都是爹生媽養,她卻成了隐形的孤兒。她那時覺得老天爺特別不公平,對自己特別不好。後來長大,經歷過越來越多的人和事,才發現其實老天爺根本不會偏愛任何一個人。家道中落、突逢變故或是橫遭意外,那都是命裏注定的,只是發生的時間早晚有異罷了。世上大多數人能熬過這一關,少數熬不過的,要麽就此頹廢度日,要麽走上了極端之路。她很難想象李禮鳴會自殺,可一個被抑郁症纏身的人,離開這個讓他厭棄的人世或許是一種解脫。
她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心中不斷湧流而出的難過之情,那封閉了許久的淚腺也悄悄的被悲傷的細胞擰開螺絲鎖。她感覺到自己在流淚,鹹鹹的兩行,悄悄的從下巴滴落到手背上。
旬言遞了紙巾給她。
她接過紙巾,将眼淚擦幹,把鼻涕擤淨。她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流過淚了,她一向認為流淚不但會讓對方看笑話,也會讓自己變得軟弱,是完全無用的多餘動作。
她十分克制的再次擰緊了自己的淚腺,只是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變得疲倦起來,一個字都不想說。
機窗外明亮的湛藍天色漸漸被灰暗的重重迷霧取代。
(2)
(2)
重慶在下小雨,飛機落地後,它們輕飄飄的貼在機窗上。還不到五點半鐘,機場內外就已經布滿了燈火。
喻寶昀要等最後排的裴琳達和傑克。她在旬言離開之前問他李禮鳴的追悼會在何時何地舉行。
旬言告訴她時間和地址,随後問:“你會來參加嗎?”
她不想把話說死,表示:“看情況。”
他總不好強求她,畢竟如今的她并不是非得去悼念他的摯友不可。
裴琳達見喻寶昀臉色不佳,以為她是乘坐飛機勞累導致的,便說先回酒店休息,晚些再出來尋覓特色火鍋。
喻寶昀不願意做個掃興的人,堅持先去吃東西。
其實喻寶昀完全吃不了辣,面對辣椒香氣四溢的重慶火鍋,基本就是個看客。裴琳達給她點了兩份紅糖糍粑和兩份冰粉。
她心情不好,提不起胃口,但為了不顯得自己呆坐着尴尬,還是勉強吃完了一份紅糖糍粑和一份冰粉。
結果太多糯米和涼性食物下肚,撐得她胃不舒服。夜裏難受的睡不着,跑到附近的藥店買胃藥。
阮紹祁這時給她打電話。他以為他們還在街頭巷尾的蒼蠅館子排隊守候美食。
喻寶昀告訴他:“現在都快十一點半了。你以為重慶人民不睡覺的麽?”
他好奇:“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剛開始宵夜嗎?”
冷風冷雨的,她從藥店裏出來,朝四下張望了幾眼。街上只有幾個人在走動,顯得冷清。她說:“今天下雨又降溫,大多數人都縮回家了。”
他問:“你們晚上是吃火鍋吧?你能吃飽嗎?”
她将外套拉緊,不想被寒風找到突破口鑽到身體裏,邊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邊告訴他:“何止吃飽,簡直是吃撐了。剛買了胃藥。”
他很驚訝:“你吃辣了?”
“沒。是被糍粑和冰粉撐的。”
他笑了笑,問:“讓你去重慶陪游玩,是不是太難為人了?”
她不答反問:“我答是的話,會有什麽補償嗎?”
他一貫的大方:“想要什麽補償,你說就是。”
可她很快後悔了:“還是算了。”
他疑問:“怎麽?怕我給不起?”
她否認:“是怕接受你太多太大的恩惠,到最後就算我為了集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回報不起。”
他哈哈大笑。
她卻開心不起來,人很蔫兒巴。
走進電梯,她告訴他信號很快沒了,他主動挂斷了電話。
等她回到房間,他又打過來了。
她以為他還有什麽要事沒吩咐完,誰知他竟鬼使神差的猜測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她很驚訝的否認:“沒有啊。”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表示:“說實話。”
他這一問,讓她有點繃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坐在沙發椅上,面朝着窗外紛繁美麗的夜景。她的聲音是一種很難自控的顫抖和哽咽:“今天突然得知一個很久沒聯系過的老朋友走了。”
他不太明白:“走了?”
她輕聲說:“抑郁症,自殺。”
他感到震驚,頓了幾秒,問她:“你想馬上回來嗎?”
她說:“他就在重慶。明天開追悼會。”
“你去參加?”
“還沒考慮好。”
他沉吟了片刻,問:“怕那樣的場面?”
她怔了一怔,沒想到他會猜中自己的心情。她很坦白的向他承認:“怕。”
他說:“你想去送他最後一程,卻又怕見到他最後一面。”
她低聲說:“是的。”
他細細嘆了聲氣,說:“寶。你要知道,你不去,并不表示他沒走。”
她眼底濕潤,但盡量避免流淚。她說:“我知道。”
他問:“是感情很要好的朋友嗎?”
她如實說:“也不是。”
他有些擔心:“我覺得你情緒特別低落。”
喻寶昀的情緒确實特別低落。睡一覺醒來,仍然沒緩過勁。
她上午陪裴琳達和傑克去磁器口。中午吃飯時,她告訴裴琳達,下午要去見個老朋友,就不再随他們游玩了。
裴琳達笑嘻嘻問她:“是不是在重慶有舊情人?”
她十分勉強的笑了一下,搖頭否認。
陰了半日的天,午後又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追悼會是下午四點開始。
喻寶昀三點四十到達殡儀館。
前來參加追悼會的人不多,幾乎都是李禮鳴的至親。想來樹倒猢狲散,從前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早都聞風散去了。大學同學中,除了旬言,還來了當年與李禮鳴關系交好的王天峰和岳博。
他們都認識喻寶昀,也都知道如今旬言的太太另有其人,但大概旬言已告之二人今日喻寶昀或許會來,所以他們見到她時,只是感慨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并為表現出驚詫。
追悼會時間不長。
靈柩前獻花的時候,喻寶昀直視了李禮鳴的遺像,随後偷偷掉了兩串眼淚。
李禮鳴的長輩們此時開始在靈堂裏放聲哭泣,氣氛萬分傷感,讓人身處在內,不禁感覺悲從中來。
旬言怕喻寶昀被悲傷的氣氛感染後心裏難受,于是将她拉到靈堂外。可他自己其實難過的不得了,一雙眼睛幾乎陷進了眼窩裏,仿佛一夜之間就消瘦憔悴了。
他長嘆了一口氣,卻沒能将胸腔中的難受勁吐完,因此又長嘆了一口。他想讓自己的聲音盡量放平緩些,也想說點輕松的話來掩蓋自己的雙手在不停顫抖的事實。他說:“李禮鳴一定想不到你會來送他最後一程。”
她微微仰頭看天。
天色陰暗發灰,雲層厚重,細雨随風飄落在臉上,濕潤冰涼。
她突然問:“他前妻來了嗎?”
他搖搖頭。
她呼了口氣,淡淡說:“他可能也不在意她來不來了。”
這時,王天峰和岳博從靈堂走出來。
王天峰是江蘇人,比較內向安靜,感情細膩又豐富。他眼圈紅紅的,應該是在靈堂裏大哭過。
岳博則是個将情緒隐藏的很深的東北漢子。他雖然心中也特別難過,可面上不願意表露。他走到旬言和喻寶昀面前後,張開左臂攔住旬言的肩膀,提議:“咱們幾個去喝一杯吧。小鳴雖然走了,可咱們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不是?正是因為他的離去,咱們才更應該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快樂一天是一天,什麽煩事都不要挂在心上。”旋即看向喻寶昀,故作開懷的一笑:“哥哥我都多少年沒請你喝過汽水了。今兒機會難得,必須用汽水把你灌飽。”
喻寶昀看了看岳博,又看向旬言。
旬言受到岳博的感染,緩了緩神,正做起精神,說:“對,我們吃飯去。”
岳博睨了他一眼:“吃什麽飯吶!喝酒,喝酒去,喝個一醉方休。”
誰知才小半瓶酒下肚,剛才叫嚷的最厲害的岳博就因為酒精的作用而控制不住自己的傷心難過,當場抱着王天峰嚎啕大哭起來。
岳博邊哭邊道:“你們說說,小鳴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咱們跟他多好啊,他說死就死了,壓根不想想兄弟們會有多傷心。他怎麽就不能把他那些不開心跟咱們坦白說?他要是肯說出來,那今天坐在這裏喝酒的還是四個好兄弟。可現在呢?現在少了一個啊。少了一個了。”
王天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嘆道:“他是抑郁症,抑郁症這個病。唉!怎麽就得了抑郁症啊。”
旬言反倒是沒有情緒失控,也沒有眼淚四濺。他甚至很少說話,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着喝酒。喻寶昀曉得,他心裏一定是難過到了極致,可他不願意在人前爆發,更不願意就此洩了氣。
他們一直喝着酒,說着從前,笑着哭,哭着笑。
火鍋店還沒打烊,三人就已經喝趴下了。
喻寶昀和服務生費勁将他們擡上出租車。
司機見是三個醉漢,怕他們鬧起事來自己兜不住,遲遲不願意發車。
喻寶昀只好與他們同乘一車。
到酒店後,她請工作人員幫忙一起将三人送回房間。
岳博和王天峰比旬言早來一日,兩人住一間房,旬言單住。
旬言剛一進房間就不小心被腳下的地毯絆住摔到了地上。他的後腦重重撞在了衣櫃的木門上,發出“砰砰”兩聲。聽聲音應該是很痛,可他全身細胞都被酒精麻痹,毫無知覺。
喻寶昀連忙俯身,伸手扶住他亂晃的頭,湊近看了看他的後腦,沒見出血。她想扶他起來,但他的身子實在太沉了,她力氣不夠,便說:“你使點勁,起來去沙發上躺着能舒服點。”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她離他這麽近,他甚至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十分恍惚,微微蹙起眉頭,好似生怕是自己在做夢。
她見他不動彈,而是一臉迷蒙的看着自己就曉得他定是喝多了神思在亂飄,于是又說了句:“起來吧。”
他喃喃喚了聲:“寶昀?”
不知怎麽,她心裏微微一顫,應了聲,又說:“是我。”
他在她的攙扶下慢慢起身并走到沙發處坐下。
她說:“我給你倒杯水。”
他在她轉身的前一刻用力拉住她的右手腕。
她沒有預備,一下子被拉到了他旁邊沙發的空位。她下意識想掙脫開他的手,也想趕快從沙發上起身,可他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他另一只手迅速的抓住她的左手腕,這樣的姿勢迫使她不得不正面迎向他。
她覺得他的動作流暢,力氣也大,不太像是喝醉了的人,但他的眼神确實迷離,又不似假裝出來的。
他雙眼漸漸發紅,聲音略顯嘶啞。他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無論當初有多困難,我都不應該放開你的手,是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才讓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股酸澀從心底湧上她的鼻頭。明明是說過了的話,明明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可此情此景,她一下子紅了眼。
他抓住她手腕的雙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一層力氣。
她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發顫,好幾次欲言又止。
掙紮了許久,他試探着問她:“寶昀,你能原諒我嗎?”他一直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心裏堵得難受,差點落淚,終于放下自己的固執。她舒了一長口氣,想給他一個松快,也想給自己一個解脫。她說:“如果我的原諒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的話,那我原諒你。”她的聲音低沉卻很有力,她忍不住重複說,“旬言,我原諒你了。”
他先是一怔,表情木讷呆滞,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随後緩緩活了過來似的,臉上浮出笑,笑到眼淚都湧出了眼眶。
他顧不上抹眼淚,只想告訴她:“這些年,我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對我說過的話,想我們一起做過的事、去過的地方,想你在美國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想你有沒有想起過我,想你會有多恨我。”
她心裏發軟,用殘存的理智逼迫自己躲開他炙熱的目光,也掙脫開他雙手的鉗制。
他接着說:“聽到你回來的消息,我真的好高興,高興的不得了。我告訴自己,即便你不願意原諒我,但只要我能偶爾見到你,了解到你的近況,就已經很好了。”
她仰了仰頭,不想讓眼淚跌出眼眶。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感覺到自己的心都在發顫:“我以為我能放下你,可我根本做不到。”他咬了咬嘴唇,幾乎是将心吊在了最高處,他問她:“寶昀,你能回到我身邊嗎?”
她的手被他緊緊握住,這對她而言真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溫度。她腦子裏閃現出許許多多的片斷,都是他們過往的甜蜜。她一直将這些甜蜜用一把堅固的鐵鎖鎖在心底最深處,從不放它們出來打擾自己的新生活,可此時,她的鎖被他撬開了,它們傾巢而出,幾乎将她淹沒。她正在快速的陷落,先是腳趾,然後是小腿,再到大腿、到腰、到心口。忽然間,她聽到有人在頭頂上方喚她,她擡頭向上望去,一束刺眼的光将她從迷幻中拉扯回了現實。她有點驚慌,一顆心猛地跳動起來。她連忙收回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說:“不能。”
他詫異卻也沒有立馬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認為是自己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于是向她解釋:“我這次回去就會向王心潔提出離婚。我不會拿走粵誠一分錢,我已經幫她們賺夠了贖回我自己人身自由的錢。”
她逐漸清醒過來,質疑的問:“你覺得感情可以用錢還清嗎?”
他說:“我跟她結婚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碰過她。我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她掩不住心中的驚訝之情,但也認為:“你太殘忍了。”
他很無奈的輕笑了一下,說:“我對她殘忍?是啊,剛開始我也很內疚,覺得對不起她。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你的關系。你以為她是因為喜歡我才去求她媽媽拿錢幫我們家的嗎?她是因為嫉妒你所以才想搶走本來屬于你的我。”
她搖頭,無法相信他所說的話:“她怎麽可能嫉妒我?”
他語氣肯定的告訴她:“可她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樣樣都比她優秀,嫉妒小超與你親近,嫉妒喻旭良關心愛護你,甚至嫉妒她親媽對你的欣賞。”
她感覺自己忽然間被他渾身的酒氣熏得頭暈腦脹。她厲聲道:“你喝多了,說胡話。”
“就算我喝多了,我也沒有說胡話。我的腦子現在很清醒。”他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徐徐說,“樊自晨想找私家偵探查查她,我沒同意。你知道為什麽嗎?”
她一直對這事存有疑問,聽他主動提及,不由得看向他。
他眼裏并未見任何惱怒之色,反而比之前更加的平靜。他說:“無論她想過什麽生活,我都不會幹預,因為我從沒真正參與到她的生活裏。”
她怔了一怔,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有些氣短,指責他:“你這樣太不負責了!”
他不想與她再讨論王心潔的事,他只想讓她明白:“寶昀。我愛你,只愛你一個人。我本以為你出國了,在國外會遇到一個比我更愛你的人,你會和他結婚生子,不再回到這裏。可你回來了,并且孑然一身。你也沒有放下我,對不對?我很快就會離開粵誠,離開張家,你給我一個彌補當年過錯的機會,好嗎?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他眼裏寫滿了渴求,只想聽到她一句肯定的回答。
時間仿佛膠凝住。
她心中有千千萬萬想說的話,但最終,她只說:“旬言,我承認我沒有忘記你,也承認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接受別人是因為你還在我心裏,但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決不會回頭。”
(3)
(3)
喻寶昀一直沒有緩過勁來,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仍處在恍惚裏。那些經由自己的嘴說出來的話,是給旬言聽,更像是在自我告誡。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非物也非,她是絕對絕對不會回頭的,即便她從來不曾放下過他。
她只是一時間壓不住心裏的難過,一時間藏不住眼裏的淚水而已。
從出租車的車窗向外望去,陡峭的山坡上矗立着許許多多的高樓,城軌在高樓之間穿梭而過。彎曲的道路上只有少數幾臺車在行駛,在夜雨的籠罩和霓虹燈的支撐下,整座城市陷入了一大片流光幻燈的迷蒙中。
喻寶昀回到酒店時已經一點多。她從包裏找出房卡開門,剛一解鎖,還沒來得及進房間,她對面房間的門卻先打開了。
熟悉的男聲從她背後傳來。
“你要是再晚半個小時回來,我就要報警了。”
她下意識回過身,看到從對面房間走出來的人真的是阮紹祁。她詫異的蹙眉:“BOSS?”
他已走到她跟前,見到她臉上殘留着點點淚跡,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明明才兩天不見,整個人卻好似憔悴了一大圈。他猜到她傷了心,卻沒料到她會這麽傷心,詫異之餘,不由得放輕了語氣。他問她:“手機怎麽關機了?沒電了嗎?”
這後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她根本無暇顧及手機。他大概是打過她的電話卻打不通,她這時已懶得翻出手機去求證,便說:“可能是吧。”
他一直低頭看她,試着問:“需要聊聊嗎?”
她如實答他:“沒力氣說話了。”
他亦能感覺到她已疲累到了極點,于是說:“那你休息吧。”
她點點頭,想轉身回房間,卻又突地想起來不對勁,問他:“你怎麽來了?”
他頓了片刻,說:“我想來嘗嘗地道的重慶火鍋,也想去西安看看兵馬俑。”
她已沒有精力去深想他的話,只想立馬倒床。可洗了澡,癱在床上,又因為腦子裏聚集了太多突發又雜亂的事而根本無法入睡。她竭盡全力也沒辦法将它們一一理清,甚至根本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