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5)
對洋酒和紅酒了解比較多,聊起和紅酒有關的話題時講的頭頭是道。
旬言便稱他為此類酒的專家。
阮紹祁擺擺手,不肯認這一殊榮,而是說:“真正的專家是我妹夫的大哥容智恒。他算得上是大師級別的人物,娶了位太太,也是行家裏手。在波爾多和西班牙有酒莊還不夠,去年又在托斯卡納買了一大片葡萄園。如果跟他們夫妻二人盲飲,我只能當敗将。”
旬言對容智恒其人其事也知曉一二,他說:“前幾年在三亞的經濟論壇上我見過他一次。的确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
阮紹祁與旬言碰了碰杯,飲下一口酒,然後半笑着說:“總有些人生下來就已經在終點。”
旬言看了看阮紹祁,玩笑的說:“阮總不就是這樣的人麽。”
阮紹祁不否認,但也不承認,他找出輕松的話題:“旬總一般喜歡去哪些國家度假?”旬言答:“我很少外出游玩,有時間的話會回家鄉探望父母長輩。”
阮紹祁微微蹙眉:“他們不在城中居住?”
旬言搖頭:“他們不喜歡這邊的潮濕和炎熱,只是偶爾會來過冬。”
阮紹祁點點頭,又問:“家中有人照顧他們?”
旬言道:“我還有一個姐姐。”他說罷,看了喻寶昀一眼,她正低頭,好似專心在吃鹵水豆腐,但他曉得她一定在聽。他接着說,“我姐夫去年年初腦癌過世了。她帶着一兒一女和我爸媽一起生活。”
喻寶昀不動聲色的吃完豆腐,然後禮貌的放下筷子,正眼看了看旬言。她本以為沒有樊自晨在場,三人飯局會是一片沉默連着一片尴尬,但旬言今晚算是善言談且說了不少關于自己的實事。旬言那位過世的姐夫,她未曾見,姐姐旬語和旬父旬母到是見過面的。那是她和旬言戀愛的第三年,他們三個大人帶着旬語四歲的兒子到北京旅游。她和旬言一起陪了他們好幾日,那時他們将她當做旬家兒媳婦對待,她亦将自己看作了旬太太。她出國後,旬語找過她,她沒接電話,因為覺得無論旬潔是對她表示抱歉還是別的什麽,其實都已經沒有必要。
喻寶昀打破自己的沉默,說:“現在癌症的發病率越來越高了。吃的食品不安全,生活壓力也大。”
阮紹祁于是說:“現在做有機食品很熱門。”他又問旬言,“不知你有沒有想過往這方面發展?”
旬言坦白說:“我投資了一家有機農場。”
阮紹祁笑言:“我以為粵誠是專攻地産,看來是我的消息太滞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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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言解釋:“屬于我個人行為,與粵誠無關。”
阮紹祁頗有興致:“農場在什麽位置?”
“從化。”旬言真心實意的發出邀請:“有機會可以一起去過個周末,釣釣魚、打打牌之類的,但那邊的環境比較原生态,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屈尊前往。”
阮紹祁說:“農場好啊,我喜歡去農場。”
喻寶昀提醒他:“這邊的農場可不是你在美國見慣的那種。”
阮紹祁看了喻寶昀一眼,說:“我知道。原生态嘛。”
三人吃吃喝喝聊聊,到八點半了,樊自晨還沒到。
喻寶昀給他打電話,他說:“我去不成了,你們吃完該幹嗎就幹嗎去吧。”
飯後可以開展的活動有很多種,但無論哪一種好像都不太适合三人共同參加,所以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床最合适。
(11)
(11)
喻寶昀當然是乘坐阮紹祁的車。
阮紹祁大約喝了半瓶紅酒,不至于醉,但周身有酒氣萦繞。他讓喻寶昀坐後座,自己爬上副駕駛位。
暴雨已經停了,只剩風在唱獨角戲,路上到處是零零散散的樹枝。司機不敢開太快,就在高大的路燈下慢悠悠的往前行進,而車內很安靜。過了十來分鐘,阮紹祁才吱聲。
“寶。”
喻寶昀見阮紹祁喚自己,整個人不再靠坐在沙發上,而是微微直起身子:“嗯?”
“你有沒有發現,整個晚上旬言都沒提合約的事?”
她當然注意到了,但因為他也沒主動提,她便以為他是有別的考慮。她問:“你擔心他反悔?”
他輕輕笑了笑,帶着些認真的味道:“我現在反而覺得旬言一直想促成合作。粵誠之前開出的天價,未必是他的意思。”
她好奇的反問:“這樣猜測,有什麽根據嗎?”
他一副很随意的口氣:“你們女人有第六感,我有第七感。”
“那就是瞎猜。”
他哈哈笑,并不承認自己的猜測是胡亂而為。
頓了一陣,他突然問:“你是否認為生意人身上會自帶金錢的氣味?”
她表示:“生意人不帶金錢的氣味還怎麽做生意?”
他重重“嗯”了聲,但又說:“旬言身上就沒有這種氣味。”
她笑着問:“你沒聞道?”
他也笑着反問:“你聞到了?”
她于是說:“他進入商界的時間還不長。”
他大嘆一口氣,能輕而易舉的聞到自己的酒氣。淡淡的,甚至有點甜,他道:“照這樣說,我簡直是在金錢堆裏長大的,這股氣味怕是一輩子都洗不掉了。”
“洗掉做什麽?又沒有人會讨厭錢。”
他又淺淺嘆了一口氣,表示:“當錢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其實就是銀行裏的一串數字。單憑一個人或是幾個人,很難花的完。”
她哀怨的說:“我目前還體會不到這種感覺。”旋即又補充,“想必這輩子也沒機會理解你的這種感覺。”
他覺得她的說詞有趣,特意回頭看了她一眼。車內的光線很暗,但他能出奇的看清了她的臉和她眉眼間緩緩流轉的一絲靈動。他感覺自己突然間有點雜亂,很快重新窩了回去,擡高了音調斷定她是清楚的:“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她當然知道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但她并不直白的說出來,而是表示:“我相信你能達成所願。”
他呵呵笑笑,但很快停下笑,也很快自嘲:“我先天條件不足,只能靠後天努力。”
她沒想到他會在她面前如此不保留的剖析自己,不免因驚訝而一時語塞。她說:“你先天條件很好,後天也足夠努力。所以你肯定會贏。”這既是一種安慰,更多的是她的确信。
他卻坦言:“你不會知道偏愛這種感情的力量有多大。我看似家庭健全、父慈母愛,實際上父親眼裏只有大哥,母親的關愛全給了三弟和詠兒。從某些方面來說,我與孤兒差不了太多。”
她淡淡說:“我當然知道這種感覺。”
他想起她自幼父母離異,母親還早逝,雖然有其他親人關心愛護,但畢竟存在感情上的某種缺失。他不曉得該不該問,但忍不住問出了口:“你父母為何離異?”
她簡單總結:“感情不和。”
他說:“如果感情不和,勉強在一起只會更難受。”
她不對此回應。
他又問:“從沒聽你提起過你的父親。他還健在嗎?”
她答:“在。”
“日子過的如何?”
“過的很好。”
他有些好奇:“評判的标準是什麽?”
她想了想,道:“身體健康,衣食無憂,且有了兒子。”
她的語氣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
他猜想她對自己父親的感情必定十分複雜,脫口而問:“你會不會恨他?”
她沉默,并且長久的沉默。
他意識到自己踩到了她的雷區,立即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她卻突然反問他:“你恨你父親嗎?”
他意外:“什麽?”
“會不會恨他的偏愛?”
他沉吟了一陣,拿捏不出最恰當的答案,只說:“有時會,有時不會。”
她說:“其實你渴望得到他的關注。”
他愣了一愣,随後笑起來說:“你輕易猜中了我的心思。”
她也笑了:“那是因為你一直允許我胡猜瞎猜。無論猜錯猜對,你都會說我猜對了。”
她的笑聲很輕,随着車內流動的空氣傳到他耳朵裏,他周身愉悅,不想開口去破壞這種奇妙的感覺。
過了一陣,他問:“旬言和我們順路?”
她不解其意,便說:“他和你順路。”
他又朝後視鏡裏瞟了一眼,正是旬言的車跟在後面。他讓司機先送喻寶昀,走的路與回瑰麗的路不同,旬言不該和他們順路的。他于是半笑着斷定:“那他一定是還要去別處。”
她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但她看不清。
他告訴她:“他的車在我們後面。”
她“哦”了一聲,說:“那大概是去別處吧。”
他思維跳躍快,問起別的:“甜品店是不是快關門了?”
她問他:“你想吃什麽?我打電話問問看還有沒有。”
他又改口了,說:“不用了,還是改日專程去吃吧。”
加上這次,他已經放棄三回順便吃甜品的機會,她難免胡猜他大概并不真的很想吃甜品。他問她:“你外婆有沒有問起過我?”
她如實說:“有問過,我小姨告訴她‘基仔’跟着老板去湛江發展了。”
他笑笑的說:“那我下次見到她,是不是應該帶一籮筐生蚝?”
市內的樹木花草被臺風侵襲後的破敗程度要比市區周邊地段嚴重一些。進喻寶昀家的輔路被一顆沒經住風雨摧殘而倒下的細葉榕給攔住了,車開不進去,她只能自己走一截路。
好在無雨,風勢也減弱了很多,她一路小跑回家,只不過是鞋子和腳沾了些泥水而已。
外婆已經睡下了,楊嬌枝和鐘雷達因天氣不好沒什麽客人所以早早收了鋪,二人和鐘小艾一起在客廳裏看電視。
喻寶昀洗完澡,楊嬌枝端了碗雪梨銀耳湯上樓來找她說事。
喻寶昀晚上吃的多,胃裏撐得很,但還是接過楊嬌枝遞來的雪梨銀耳湯喝了兩口。
楊嬌枝不急不緩的幫她吹幹了頭發,慢慢說起:“你爸上午過來了。”
喻寶昀稍稍一怔,随口說:“這臺風天,他來做什麽?”
“說是路過,但臨走他給了我一串鑰匙。”
喻寶昀猜到的彙景的房子。
楊嬌枝果然說:“他給你買了套房子。”
“我不要。”
楊嬌枝料到喻寶昀會是這樣的态度,她直言:“開始我不想收下這串鑰匙。你知道的,我這人性格急躁,愛恨分的清清楚楚,這麽多年來,對他的不滿全部寫在臉上,哪怕他幫了我們,我也從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好話。可我如今想想,當初是不是我做錯了?不該讓自己的喜惡去影響你對他的感情,因為他畢竟是你的爸爸。”
喻寶昀看了看楊嬌枝,說:“我對他沒有感情。”
楊嬌枝面露無奈的神情,她嘆了聲氣,說:“他雖然抛棄了姐姐,可他對你的愛還是在的。姐姐過世後,他提出過要帶你去張家生活,你外公死活不同意。如果他當時非要帶你走,我們其實也沒有辦法,但他沒有這麽做,可見還是有一點良心在的。”
喻寶昀冷笑了笑:“他做不了張家的主。”
楊嬌枝只得換個角度:“那我們來講點現實的。你比我清楚這套房子的價值,我和你姨父無論如何都拿不出這麽多錢幫你買一套同樣的房子,除非政府征收我們這棟樓。”
喻寶昀說:“房子對我來說可有可無,我喜歡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
楊嬌枝終于壓低了聲音,嚴肅的說:“你可以不住去,但它是你的固定資産。”她很少以這樣的口氣對喻寶昀說話,她一直格外疼愛并且愛護這個自小就聰明懂事的侄女。
喻寶昀意識到自己的固執惹得楊嬌枝動了氣。
楊嬌枝的嚴肅只堅持了幾秒鐘,她實在舍不得對喻寶昀嚴厲或是責怪。她說:“寶昀,這世上沒有完全靠得住的男人,但錢絕對靠得住。你媽媽走的早,我這個當小姨的必須為你今後的生活考慮周全。這串鑰匙你不想拿,我不勉強你,但我也不打算還給你爸爸,我會幫你好好保管它。”
胃脹,導致喻寶昀失了眠。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起身想去找鐘小艾說說話,卻不見房裏有燈亮和回聲,想是夢幻偶像劇已經追完了,所以進入了夢鄉,她只得返回,掏出手機繼續在床上翻滾。
結果朋友圈的夜貓子還不少。
李莎莎一個小時前發了張美美的自拍,引得一衆直男點贊稱好,廖廷輝寫‘看球肚餓’,配圖是一碗加了兩根火腿腸的泡面,連臨近預産期的吳愛麗都沒睡,在吐槽薛聰送的新款包包有濃厚的鄉土氣息。點擊刷新,又出來幾條新的內容,其中就有樊自晨的配圖文。圖片裏的他穿着藍色條紋病號服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拿着手機拍照,右胳膊和脖子之間纏着繃帶,臉上有兩處已經清洗過的擦傷。
喻寶昀恍然大悟,難怪他遲到了一整個晚上,原來是出了車禍。
他必然還沒休息,于是她打電話過去詢問情況。
已經是一點四十,她這時來電,他有些意外,笑着問:“你們還真去開展活動了?”
她聽他在笑,于是推斷:“聽你這聲音中氣十足,應該沒有大礙。”
他十分看得開:“斷了胳膊沒斷腿。”
“怎麽回事?”
“剛挂完你的電話,後面一哥們就撞我屁股上了,我剎車沒踩死,又撞在了前面那哥們的屁股上。”
她問:“在哪家醫院?”
“怎麽?你現在來看我?”
跟他交談,她自然而然的随他一樣帶着些頑皮的幽默:“我就是有這個想法,也得護士肯讓我進去呀。”
他哈哈笑,又問:“你們在哪兒潇灑?”
她說:“我在床上等周公。”
“你們沒有下半場啊?”
“沒有。”
他好似不太滿意,不客氣的罵道:“旬言就是個悶騷鬼。”
她不接話。
他再問:“他們倆喝的什麽酒?”
“一瓶紅酒。”
“什麽?才喝了一瓶紅酒?你怎麽也不勸勸酒?”
她反問:“你覺得我勸我老板喝酒合适嗎?”
“那你可以勸旬言呀。他的酒量可比以前好多了。”
“我不喝酒,也不勸別人酒。”
他呸她:“瞎扯淡,你以前最愛勸我的酒了。每回吃燒烤,你就是那個幫着老板擡啤酒給我的人。”
她大方笑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愛喝酒,我假裝勸酒,你才有機會喝飽啊。”
他不承認:“說的我跟酒鬼似的。”又道,“這頓飯我沒參加,不作數啊,等改日,得重新吃過。”
她說:“改日就該簽合同了。”
他于是問:“你們預不預備大張旗鼓的對外宣布這個消息?”
她如實相告:“沒這個打算。”
他知曉旬言也不願伸張此事,這一點與阮紹祁到是不謀而合了。他想起些今日聽到的小道消息,好奇的問她:“聽說阮紹祁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劃了一塊風景極佳的位置給你用。”
她故作無可奈何的嘆氣:“這你都知道?”
他笑言:“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呀。你是阮紹祁跟前的紅人,現在又接手這麽大的合作項目,別說是你們自己那邊的人,連粵誠都已經有無數雙眼睛開始在背後盯着你了。”
她道:“聽着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于是安慰她:“不用怕,會有人保護你的。”
她覺得他又要扯出旬言來說事,及時轉移到別的話題:“我明天晚上去看你。”
他不客氣的說:“千萬不要買鮮花,我覺得水果比較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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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翌日天氣晴朗,微風涼爽,空氣十分清新。
阮紹祁心情極佳,中午請一衆高管到大廈72層吃日料。
喻寶昀因昨晚樊自晨的幾句話,刻意想與阮紹祁隔開些距離。到不是說她心裏有鬼,只不過人紅是非多,她不想成為輿論的焦點。
可阮紹祁從不顧忌這麽多,他不但指定她坐在自己旁邊,還親自将第一份牡丹蝦送到她面前,并故意高聲說:“明天下午就要簽約了,事情能進展的這麽順利,你功不可沒。”
其他人聞言,自然是争先恐後的附和阮紹祁。
喻寶昀覺得這些誇獎人的話簡直比芥末還嗆。
飯後,她單獨找阮紹祁彙報想法。
“我想申請一間自己的辦公室。”
阮紹祁正要喝水,聽她這麽說,動作不由得停下來。他問:“嫌現在的地方太小?”
她據理說明:“我想接下來我的工作需要跟更多的人溝通協調,他們都跑到這裏來找我,必然會打擾到你。如果一直是我四處去找他們,又很浪費時間和精力。”
他蹙了蹙眉,還真是找不出拒絕她這個申請的理由。他說:“你想的很周全。但目前沒有空餘的辦公室。”
她早已謀劃好,說:“可以從廖廷輝那裏分出些地方給我。他的辦公室是除了這裏之外最大的一間,而且就在這一層,方便我向你彙報工作。”
他疑問:“你同他商量過了?”
“還沒有?”
他慢條斯理的喝下半杯水,猜想:“也許他不願意呢?”
她說:“在這裏,說了算的人是你,不是他。”
他含笑睨了她一眼:“你這是讓我去欺負老實人啊。”
她有把握廖廷輝對此安排不會有太大意見:“他一定明白,你對他的器重與信任和辦公室的大小無關。”
他含笑搖搖頭:“你越來越伶牙俐齒了。”随後又說,“就按你的想法辦吧。”
廖廷輝對把自己的辦公室劃出一半給喻寶昀的事,還真是沒有一點意見,這反而像是幫了他的大忙。他說:“唐立濤資格老,原先占這麽大一間屋不至于招人說閑話,我在這裏辦公幾月個卻是真的不安心啊。”他說着朝喻寶昀抱了抱拳,“謝謝你解了我的難處。”
事情沒遇阻,喻寶昀很舒心,笑着說:“你接他的工作,坐他的辦公室,也沒什麽不妥的。而我呢,如果長期占用BOSS的地方才真是不安心。”
廖廷輝卻說:“他凡事喜歡詢問你的意見,也常與你閑談,你這一搬走,雖然離的不遠,但我還真怕他會不習慣。”
喻寶昀對此只輕輕笑了一笑,許諾他:“改日一定請你吃頓大餐。”
答應了探望樊自晨,喻寶昀下班後直接去醫院。她按照他的要求,沒光顧花店,買了幾樣應季的水果。
樊自晨住的是雙人間病房,他的病友折了腿,此時被看護推去花園裏放風。剩他自己在屋裏看電視。見喻寶昀推門而入,他笑呵呵說:“嘿,你還真來了啊?”
喻寶昀把水果放在他床邊的小櫃子上,見四處整潔,無花無果的,不像是有人來探過病。她打趣他:“我不會是第一個來看你的人吧?”
他十分誇張的點頭:“是啊。朋友圈幾百個大活人,就你最有良心。”
她又覺得他是在胡扯,起了別的興致問:“平常不見你在朋友圈冒泡啊,昨晚幹嗎這麽招搖?是不是故意發給誰看的?”
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發給你看的。”
她睨了他一眼,俯身湊近了他纏着繃帶的胳膊看了看,說:“都這樣了,沒找個人照顧你?”
他好似很歡喜:“有那麽多漂亮的小護士呢。”
她找了把椅子拉過來坐下,問:“要多久才能恢複。”
“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休息一百天啊?那可真是要損失一大筆收入了。”
“我是胳膊斷了,又不是腦子壞了,不耽誤賺錢。”
她覺得他雖然受了傷,心情卻很好似的。
他問:“你吃飯了嗎?”
她搖搖頭:“我中午吃的多,現在還不餓。”又問他,“都七點多了,你還沒吃飯?想吃什麽,我出去買。”
他看着她,說:“旬言一會兒送飯過來。”
她很尋常的“哦”了一聲。
他半笑着問:“你還不走?”
她做出起身的姿勢:“你要是趕我走,那我就走了。”
他立馬反悔:“別別別。你坐着坐着,等他來了再走也行呀。”
她确實打算等旬言來了之後再走。既然是自己伸出手合作,那以後打照面的地方還會有很多,她不應該且沒必要躲閃。
他見她重新落坐,放下心,問道:“你辦事這麽迅速穩妥,阮紹祁有沒有産生懷疑?”
她輕巧的答:“産生了。”
他驚訝萬分:“啊?”
她稱:“他用他的第七感猜測粵誠之前開出的高價不是旬言的意思。”
他蹙眉:“那他的第七感還挺準的嘛。”
她不禁笑起來說:“你都能知道我占用他的地方辦公,他就不能知道粵誠的高價到底是誰開出來的?”
他明白過來她話中的意思,思索了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事實上,旬言最初确實很想從阮紹祁身上賺一筆大錢,只不過他考慮再三後沒有在會上正式提出來。”
她聳聳肩;“大家都把阮紹祁當成了不了解國情的大肥羊。”
他看向她:“他究竟是不是任人宰割的大肥羊,你最清楚。”
她乖巧的表示:“我可不會洩我老板的底。”
他笑了笑,說:“張英怡長年累月不在公司,董事會那幫人守舊觀念很重。他們怕自己成為阮紹祁的踏腳石,所以寧願費勁勸說張英怡放棄共贏的機會。”
她認為:“她一介女流,能縱橫商場二十幾年,已經很難得了。如今跟不上時代,想守住眼前的利益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多數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賺最多的錢,不願意考慮太多以後的事。”
聽到喻寶昀對張英怡的評價如此中肯,讓樊自晨略感到意外。他輕嘆息了聲,說:“現在的旬言也是如此。他拼了命在幫粵誠賺錢。”
關于旬言在粵誠現在所處的位置和将來會達到什麽樣的高度這個問題,作為喻小超的姐姐,喻寶昀是認真想過幾回的。張英怡雖然手握大權,但看起來精力下滑的很厲害,旬言年富力強、成績有目共睹,而喻小超年少,張英怡如果想要由兒子來繼承粵誠是這十年內都不可能實現的目标,所以旬言的地位暫時是牢固不破的。喻寶昀不清楚這些年旬言到底改變了多少,如果本性未動的話,就算粵誠改姓,他也會善待喻小超。所以他如今拼了命幫粵誠賺錢,她認為他是在幫他自己。她說:“粵誠将來就算不全是他的,至少也有一半是他的,他拼了命去賺錢是應該的。”
他立即就想反駁,但恰巧她包裏的手機響了。
她翻出手機,看到是阮紹祁的來電,于是起身走出病房,到走道裏接聽。
阮紹祁問她在哪裏。
她沒提樊自晨住院的事,又怕說自己在家中,他會突然跑去吃甜品,于是謊稱在公司附近與朋友吃飯。
他人在辦公室,說:“剛才琳達給我打電話,說澳洲鐵礦的報表數據出了點問題沒通過審核,我記得你參與過這個項目,你要是方便的話,吃完飯回來一趟,幫我一起找找到底哪裏出錯了。”
喻寶昀答應好。挂斷電話後,她回到病房向樊自晨告別。
樊自晨不依:“你怎麽說話不算話呀。旬言還沒來呢。”
喻寶昀笑道:“那等他來了,你替我向他問聲好。”
走出住院大樓,喻寶昀連續打了兩個噴嚏。她今天早上不知腦子抽了什麽筋,穿了條深藍色的雙排扣無袖連衣裙,坐在辦公室裏有披肩擋風,可出了門,尤其到夜裏,涼風一刮,讓人直哆嗦。
她打算先問問裴琳達到底是什麽情況,邊往開闊些的馬路上走,邊掏出手機搗騰。
可到底是不該一心二用的。
裴琳達那邊電話還未接通,她卻一個不留心撞上了逆行開來的一輛破爛摩托車。那摩托車的車速不慢,一下子将她撞道在地上。地面是粗糙的水泥,這樣毫無防備的側身擦下去,她的左腿和整個左臂着地的瞬間就擦出兩大片傷口,随身的包跌到一旁,手機的屏幕也摔裂了。
附近的車流和人流都不多,這不大不小的車禍并未引來多人圍觀。
而喻寶昀突然遭此禍事,反應變得緩慢,趴在地上懵了幾秒鐘。
那摩托車上坐着的兩個痞氣打扮的小年輕見她沒有立馬彈起來揪着他們找說法,二話不說,趕緊的發車飛速逃跑。
喻寶昀這才意識到摩托車肇事逃逸了。她實在沒有力氣去追趕,也沒有着急爬起來。先查看自己究竟傷到了哪些部位,基本判定擦傷有點嚴重,并未扭到筋骨。她舒了口氣,覺得情況還不算很糟糕,便想從地上爬起來。
忽然,有人在不遠處喊她。
“寶昀。”
她擡頭看去,見到急忙忙往這邊跑的旬言。
看到他出現,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眼下的場景讓人有點窘迫。她更加想快點站起來,可擦傷的地方是真疼,她一鼓作氣卻沒能起得來。
他已經跑到她面前,立馬俯下身去檢查她的傷口,并問:“撞到哪裏了?”
她不願被他關心,只肯淡淡說:“沒事。”
他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來,撿起包和手機,又問她:“有沒有扭到腳?腳踝疼不疼? ”
她說沒有,但要找醫生處理一下正不停往外滲血的傷口。她不想讓他攙扶,有些倔強的表示:“我自己可以走。”
他不肯放開她的手,沉了沉聲音,像是有點不悅:“擦掉了這麽兩大塊皮肉,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傷到骨頭,你自己要怎麽走?不讓扶,難道非要讓我去找擔架過來擡你進去嗎?”
先前幾個看熱鬧的大爺大媽已經散了,一陣風刮過,吹起幾片葉子在路上踉跄前行,再沒人關注到他們。
她不吱聲。
他曉得她這是妥協了的意思,亦擔心走到急診室這幾百米的路程會加重她的傷處,幹脆不再與她商量,直接将她攔腰抱起。
她吓了一跳:“你。”
他截斷她的抗議:“你就把我當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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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值班的醫生是個身材富态的中年女人,仔仔細細檢查過喻寶昀的傷處後判定情況尚好。雖然左小腿和左胳膊擦傷面積大,清洗過後仍在滲血,但傷口不深且未動及筋骨,用不着修養一百日。
可旬言不放心,總想着要做個全身檢查才妥當。
女醫生見他一直眉頭緊蹙,便指着喻寶昀的傷口笑說:“這腿腳胳膊沒有淤青沒有腫,你女朋友自己也不覺得疼,是真的沒有傷到筋骨。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放心,非要出錢拍個全身檢查的片子我不反對。”
被女醫生誤會了關系,喻寶昀略有些尴尬,連忙說:“不用了。”
女醫生又對喻寶昀說:“至于你呢,也別在自己男朋友面前太逞能了。等這兩瓶藥水滴完,我再來看看情況,如果滲血還是特別嚴重,今晚必須要在醫院住下,如果不嚴重了,那就把藥拿回去自己換。”說罷,叮囑旬言,“她腿上的傷口自己能處理,胳膊上的夠不着,你一定要注意創面清潔,但千萬不要碰水。”
旬言點頭說好。
樊自晨一直在等旬言送飯,肚子都快餓扁了還不見人來,終于忍不住打電話催。旬言将現下的情況告訴他,他立馬表示要下樓來看喻寶昀。旬言便說:“你帶條毛毯來。”
輸液室的冷氣十分強勁,毛毯是用來蓋在喻寶昀身上替她擋風的。
樊自晨盯着喻寶昀的傷口看半天,忍不住“啧啧啧”,說:“一下子蹭掉兩大塊皮肉,要多久才能長好?不會留疤吧?”轉而又自責的嘆道,“我怎麽覺得我罪孽深重呢?要不是來探望我,你就不會遭此橫禍。”
喻寶昀自省:“我自己沒注意看路。”
樊自晨問她:“肇事摩托車的車牌號記住沒?”
喻寶昀搖頭:“沒。”
旬言說:“醫院門口應該有監控。”
喻寶昀根據車上那兩人的裝束和出事後的态度猜測:“那摩托車像是偷來的。”
樊自晨便問:“是小流氓撞的啊?我還想着要能找到人,非把他告到傾家蕩産不可。”
喻寶昀不想把事情複雜化,說:“算了,又沒有大礙。”
樊自晨問:“你這怎麽也得修養十天半個月吧?”
喻寶昀對此還真有些發愁。
沉默之際,她手機響了。
手機屏幕被摔花了,但阮紹祁三個大字顯示的很清楚。
樊自晨十分醒目的拉住旬言的胳膊:“走走走,去趟洗手間。”
旬言不想動:“我不去。”
樊自晨非要拉他:“你不去我不方便啊。”
旬言反問:“你一只手不行嗎?”
樊自晨一副想揍旬言的表情:“你這人真是啊!沒看到她老板找她呢,萬一他們是說商業機密,你還打算站在這裏偷聽啊?”
旬言這才随樊自晨一道走開。
此時已經八點過半,距離阮紹祁的上一通來電正好一個小時。喻寶昀猜想他确實是着急報表的事,但她确實動彈不得。于是開口便跟他說自己被摩托車撞傷了,人在醫院回不去公司。
阮紹祁很驚訝,旋即問她傷的是否嚴重,有無人在醫院陪伴。
她道朋友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