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
是學生,也有極少數的家長拉了橫幅來為自己的兒子加油鼓勁。
喻小超正在做最後的熱身運動,見到喻寶昀來了,他立馬跑到她跟前,像是松了口氣,高興的說:“我還以為你爽約不來了呢。”
喻寶昀伸手幫他捋了捋額前的幾縷頭發,笑說:“我要是再不來,你豈不是沒有親友團助陣了。”
喻小超側身指向觀衆席第四排正中間的位置,告訴她:“姐夫來了。我讓他幫你占了個座。”
喻寶昀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一沉,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端正姿勢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的人還真是旬言。
旬言也正看向這邊。
喻寶昀急忙收回目光,問喻小超:“他怎麽來了?”
喻小超說:“他中午給我打電話說下午有空,要來看比賽。”
喻寶昀為此有點煩躁:“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喻小超一臉疑問:“他來看比賽和你來看比賽有沖突嗎?”
喻寶昀覺得自己失言了,想了想,找出理由:“我們公司想和粵誠合作,很多事情正在商談中,我沒參與這個項目,所以想避避嫌。”
喻小超認為:“這有什麽可避嫌的呀,我反倒覺得正因為有這層關系,你們公司才更應該讓你參與。”
喻寶昀不想多說,便道:“你還小,生意的事你不懂。”又催他,“比賽快開始了,你專心去打球吧。”
喻小超點點頭,想起來告訴她:“姐夫說打完比賽請我們去吃烤肉。”
喻寶昀條件反射的想拒絕,但被喻小超搶先一步攔下。他說:“別告訴我你有事,昨晚你可是答應了我今晚一起吃飯的。”
喻寶昀一時語塞,只好說:“行了,你去吧。好好打球,注意別打到人,也別被人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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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喻小超目送回球場,喻寶昀極不情願的走向觀衆席。
比賽還未開始,觀衆們的注意力大多被拉拉隊的表演吸引,亦有一些小女生在竊竊私語或是幹脆高聲談論場上的球員究竟哪個最帥氣。
喻寶昀磨磨唧唧,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走到旬言給她留的空位。這裏沒有別人,因此她沒與他打招呼,而是直接坐下。
比賽正好開始了。
首先是介紹雙方球隊的教練與球員。喻寶昀注意到喻小超的人氣很高,念到他名字時,不少女生在歡呼,聲音此起彼伏,散發着滿滿的青春荷爾蒙氣息,也勉強化解了她與旬言彼此沒打招呼的尴尬氣氛。
裁判發球後,球員和觀衆都很快進入了狀态。
喻寶昀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了場上的喻小超身上,自己的細胞也都跟着緊張了起來。她一個不注意揮了下胳膊,竟碰到了什麽東西,側頭去看,原來是旬言遞了一瓶水過來。
旬言發現了她的狀态,說:“小超球技不錯的,你不用太緊張。”
她頓了兩秒,然後接過水,說了聲謝謝,但仍未擡眼看他。
周遭很吵鬧,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想要與人交流,除非離的很近,否則難以聽到對方在說什麽。所以到第一小節結束,他才再次開口說話。
“他的體力很旺盛,只要不是因為犯規被罰下,應該可以打完全場。”
她“嗯”了一聲,想擰開礦泉水瓶喝水,一用力才發現原來旬言在給她之前已經擰開了。她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水。
他笑着說起:“前兩年我還能陪他玩一玩,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她腦子裏不禁浮現出旬言與喻小超在籃球架下對陣的畫面,一個擅長打羽毛球的人和一個熱愛籃球的少年對壘,自然讨不到便宜。
他并未太在意她出不出聲來回應自己,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你出國這幾年,一定很想他吧。”
這幾年漂泊在外,她确實很想念這個弟弟。每次視頻,看到他一點一點長高,聲音一點一點變化,她都很想能當面摸摸他的頭,抱一抱他。她一直希望自己缺失的那些東西,他都能完整的得到。
旬言沒有立馬打斷她飄出去的神思,而是過了一陣,又過了一陣,才緩緩說:“你一定也知道。”
他沒有把話說完,她終于忍不住側頭看他。
他眼底裏流露出了別樣的情意:“他無時無刻都在想你。”
她回來後已與他打過三次照面,而直到這第四次,在一個這般吵吵嚷嚷的環境中,隔着不足兩尺的距離,借着球場裏超亮的燈光,她才看清楚了他這張自己曾再熟悉不過的臉。
但她只與他對視了短短的幾秒便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她不想去關心他眼臉下是否長出了更多的細紋,不想去了解他左眉尾的那一小點空缺是怎麽弄沒的,也不想知道他眼裏流動的究竟是什麽。她冷淡的說:“他有他該想的人。”
旬言沒再說什麽,他好像也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緒,認認真真看起了比賽。
參加比賽的雖然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但亦是校隊抽選出來的精英,彼此拼盡全力想要贏得勝利,一整場下來十分精彩。
兩支隊伍的實力旗鼓相當,最後喻小超所在的球隊以五分之差險勝。
喻小超奔跑了全場,到這時已經汗流浃背。聽完教練的總結,他跑到喻寶昀和旬言面前,說:“我去沖個涼,很快就好了。你們到外面等我一下吧。”
雨已經停了,正好趕上太陽落山,金色的餘晖從教學樓的邊角傾斜而來,竟逼得人不能直視。
喻小超果然很快就沖完涼了。他贏了比賽,心情非常的好,攬住喻寶昀的肩邊往學校大門走,邊向同行的旬言提要求:“姐夫,今晚獎勵我一罐啤酒吧?”
不等旬言說話,喻寶昀直接拒絕:“不行。”
喻小超退一步:“那半瓶?”
喻寶昀堅持:“你還未成年,一口啤酒都不能喝。”
喻小超誠實的說起:“我去年夏天就喝過啤酒了。”
喻寶昀停下腳步,一臉嚴肅的擡頭看喻小超。
喻小超發覺自己說漏嘴了,連忙解釋:“是同學生日,就喝過一次,一次而已。”
喻寶昀仍不滿意的等着他,他只得坦白:“好吧,其實我喝過兩次,但兩次都只喝了一罐。”
喻寶昀有點生氣,說:“你要喝啤酒可以,你們倆去吃烤肉,我就不去了。”
喻小超連忙說:“別別別,我不喝啤酒了,改喝可樂還不行嗎?”
喻小超喝可樂,喻寶昀要了一杯青瓜汁,旬言端的是啤酒。
吃的是日式烤肉,他們坐包間,新鮮的肉放置在發燙的鐵板上,一兩分鐘便是肉香四溢,惹人口水直流。
喻小超今日運動量大,能量早已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咽的,要不停的往嘴裏塞、肚裏咽才覺得滿足。
喻寶昀怕喻小超噎着,不許他吃太快,也不許他只吃肉,一定要菜包着肉才行。
喻小超嘟囔:“我正在長身體呢,要多吃點肉。”
喻寶昀告誡他:“光吃肉容易長青春痘。”
喻小超不信:“誰說的?”
喻寶昀道:“你不信就試試一個星期不吃青菜。等你長了一臉的青春痘,我看還會不會有美少女把你當成暗戀的對象。”
喻小超還真有點擔心了,望向旬言求解答:“姐夫?”
旬言正在喝啤酒,見喻小超問自己,便只匆忙抿了一小口,然後說:“要看個人體質,我以前也愛吃肉,還很愛吃辣椒,但沒長過痘。不過來這邊以後很容易上火,吃完辣椒感覺身體裏的火氣很難散出去。”
喻小超面露驚訝:“真看不出來你以前愛吃辣椒。”旋即問喻寶昀, “姐,你吃不了辣椒的吧?”
喻寶昀承認:“吃不了。”
喻小超突然好奇:“所以你從沒吃過湘菜?”
喻寶昀稍稍頓了一頓,答:“沒有。”
喻小超再問:“麻辣火鍋也沒吃過?”
喻寶昀低調的點頭。
其實,不那麽嚴格意義來算,喻寶昀是吃過麻辣火鍋的。研一那年冬天,北京冷的不得了,她和旬言一周有五個晚上是在租住的房子裏吃火鍋,鍋底是清湯,她沾醬油芝麻醬,他碗裏全是辣椒調料。他一直撺掇着她嘗嘗自己碗裏的菜,而她也想為他嘗試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于是夾了他碗裏的兩塊肥羊送到嘴裏。結果當晚臉上就起了疹子,又是吃藥又是抹藥的,折騰了一個多星期才複原。後來她沒再吃過辣椒,也不想再為誰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
喻小超喜歡深究,又問:“沒試過嗎?還是試過了發現不行?一吃就會拉肚子?”
喻寶昀答:“會過敏。”
喻小超替她感到無限可惜,大嘆:“你與我泱泱大國三分之二的美食無緣。”
喻寶昀看得開,笑說:“能把三分之一全部吃一遍就已經很厲害了。”
喻小超吃肉吃得多,可樂也喝得多,一頓飯往廁所跑了三次。
在喻小超第三次去廁所的時候,旬言不再像前兩次那樣沉默。他問喻寶昀:“你希望粵誠和阮紹祁合作嗎?”
喻寶昀已經吃的差不多了。聞此言,她放下筷子,主動擡眼看了看旬言。她表情有點冷淡,好似是局外人,但又是十分真誠的回答起這個問題:“如果這只是一個我想或者我不想的問題,那我的答案是不合作。”
他先是感到驚訝,旋即又明白過來,可他仍要問:“為什麽?”
她利落的表示:“我希望我的工作和我的家庭是完全不相幹的兩個部分。”
他一語中的:“你是不想看到我。”
他非要說穿事實,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尴尬。她道:“你這樣理解也沒錯。”
他心中五味陳雜,定定看了她許久,認真吐出幾個字:“我會和阮紹祁簽約。”
她輕快的回應:“我知道。”
他對她漫不經心的态度有些不解,他說:“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們要價很高。”
她話鋒一轉:“所以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勸他放棄跟你合作。”
他霎時蹙眉看她,有點不敢置信:“你在逼我讓利?”
她搖搖頭,表示:“你可以選擇不合作。”
他不信她看不他的真實想法,她就是在故意惹惱他,她的第一選擇不是逼他讓利,而是談不成合作。他藏住自己有些煩躁的情緒,說:“你明知道我的想法。”
她飛快的反問:“你的想法難道不應該是為粵誠争取最大的利益嗎?”
她的話像是一把刀子突然插進他的心口,害他差點接不上話。緩了緩,他無奈的問:“你以為我在乎錢?”
她忽的笑了一笑,說:“你現在有很多錢,已經可以不用在乎它們了。”
他就知道她心裏從來沒有原諒過他,這幾年她在國外可以把他當成透明人,現在她回來了,一旦他想向她靠近,她必然會想刺猬一樣亮出自己全部的刺來戳傷他。他不怪她如此,他說:“寶昀,從阮紹祁來找我開始,我就一直在等你跟我開口。只要你開口,我會給出一個合理的價格。”
她說:“我已經開口了。”
她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脫口而出,讓他很難迅速跟上她的思路。他甚至不懂:“為什麽要幫阮紹祁?”
她輕笑起來,好似這是一個特別簡單的問題:“他是給我發薪水的老板。”
他看着她,想起此前種種,反問:“他只是你的老板嗎?”
她端起身子,靠座在椅子上,以優雅的姿勢拒絕回答:“這已屬于我的私事,你無權過問。”
他感覺自己在這幾分鐘的交談裏是節節敗退,是他沒有做好準備?還是她準備的太充分?他不想再惹她亮出更多更深的刺,于是轉過話題,告訴她:“我會跟他提要求,合作的項目,讓你當負責人。”
她一直沒怎麽參與這個項目的前期工作,如果旬言貿然向阮紹祁提出此要求,那她在阮紹祁面前一直嚴守的秘密很快就會被他發現。她果斷表示:“這個不用你說,我會自己跟他申請。”
見她主動了,他說:“你剛才還說不想看到我。”
她坦然說:“我是不想看到你。我将要與之建立夥伴關系的人是粵誠的旬副總,不是你。”
她語氣生冷,令他心裏難受。他說:“你變了。”
她對他笑了一笑,像是已經将他當成了粵誠的旬副總,她說:“這個世界每分每秒都在變,我如果不變,要怎麽适應發展?”
(7)
(7)
喻寶昀以為阮紹祁會帶司機出行,畢竟去肇慶要兩個小時的路程,沒想到他親自開車,九點半到了喻寶昀家樓下。
喻寶昀既怕他不熟路,也覺得讓老板開車不妥當,自告奮勇要握方向盤。
阮紹祁沒同意,他笑着說:“有導航在,上天入地都有路。”看了她兩眼,又道,“看你精神不太好,昨晚沒休息好?”
她擡手用幾根指尖彈了彈自己的眼袋,直言:“與幾只蚊子搏鬥了一夜。”
他笑說:“你安安靜靜躺着讓它們吸完血,它們就不吵了。”
她可不願意,表示:“我失點血不要緊,如果讓它們吸了我的血然後繁殖出千百只蚊孫,罪過就大了。”
他疑問:“蚊子吸血是為了繁殖後代?不是為了填飽肚子麽?”
她解釋:“會吸血的都是雌性蚊子,雄性蚊子是不會吸血的。”
他第一次聽聞,問她:“這種生僻的知識你是從《十萬個為什麽》裏面看到的嗎?”
她說:“是我外公告訴我的。”
他點點頭:“以前的知識大多是口口相傳。”頓了頓,起了興趣,問她,“你家為什麽會開甜品店?是祖傳嗎?”
她否認,答道:“是因為我外婆很喜歡吃甜食。她和我外公結婚後,外公經常做各種各樣的甜品給她吃,後來手藝越練越好,幹脆就開店了。其實我外公本來是個裁縫。”
他恍然大悟:“原來荔枝甜品起源于愛情啊。那你外婆也一定很喜歡吃荔枝吧?”
“是我媽媽自己喜歡吃荔枝。”
“自己還能給自己取名字?”
她笑了笑,說:“以前計生管理很混亂的,我媽一歲多了我外公才帶她去上戶口。上戶口的前一晚外公還在猶豫到底叫楊明慧還是楊芝慧,外婆見她手裏抓着一把荔枝吃的滿嘴都是,說她這麽喜歡吃荔枝,不如就叫荔枝。”
他認為:“你外婆還挺随性的。”
她點點頭,說:“她心态很好,什麽事都看得開。之前還參加社區組織的老年人合唱團,但患了失憶症之後不能唱了,她記不住詞。”
他問:“她一直把你認成你媽媽?”
她說:“也有清醒的時候,不過很少。”她不想話題圍着自己的家事打轉,于是問起他,“買端硯是自用嗎?”
他反問“你什麽時候見我拿過毛筆?”
她認為:“如果你在家裏寫,我也沒機會看到啊。”
她這樣想,亦沒有不對的地方,但他說:“打算買來送給詠兒的公公。”
她沒見過容淮德,容家的大小事、正野史到是聽說過不少。
周末城內車流不大,他們很快出城。
喻寶昀覺得氣氛不錯,便抓住時機說正事。
“阮先生,我想向您彙報一下我的思想。”
阮紹祁乍一聽到‘彙報思想’四個字,愣了一愣,随後哈哈笑起來,問她:“這算是适應國情嗎?”
她頗為乖巧的點點頭,然後說:“和粵誠合作的項目能不能交給我負責?”
他立馬蹙眉看她:“為什麽突然對這個事感興趣?”
她飛快的回答:“因為我想多幹點活,然後才能多賺點錢啊。”
他可不信她的話,十分玩味的反問:“缺錢?”
她故作嚴肅的說:“想買房子。”
他笑起來提醒她:“你家可是城市中心的別墅。”
她解釋:“你又不是沒見過那房子,特別的老舊,不好住了,而且遲早會被政府列為拆遷對象的。”
他認為她的解釋可行,但重點是:“我聽說你們這裏被列為拆遷對象的通常能分到一大筆錢,轉手去買幾層商品房不是問題啊。”
他堵住這條路不讓她走,她只得另辟蹊徑:“那我就是想獨挑一次大梁,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他笑得更歡快了,扭頭看了看她,幹脆就說:“可是粵誠還沒和我們簽約。”
她于是亮出底牌:“我和樊自晨是老相識,我可以找他探探情況。”
聞此言,他終于斂住了笑意:“你和樊自晨是老相識?之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她不慌不忙的解釋:“以前讀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出國這幾年沒聯系,前兩天遇到了,聊起來才知道他在幫旬言做事。”
他沉默起來。
她不着急打斷他的思考。
過了兩分鐘,他說:“旬言很信任樊自晨。”
她接上話,提議:“所以我在想,也許可以從樊自晨這邊入手,先說動他,再由他去說動旬言。”
他又頓了片刻,才松口:“你可以試試。”
她心裏舒了口氣,嘴上不忘向他讨要好處:“如果成功了,我這個月底的獎金是不是可以翻三倍?”
他含笑睨了她一眼,大方許諾:“翻三十倍都沒問題。”
阮紹祁計劃買下硯石然後再找當地的匠人按照他給出圖案花字進行雕刻。在來之前,蔣官幫他聯系了當地朋友,他們在高速路口候着,接上阮紹祁和喻寶昀後直達白石村。
喻寶昀猜想阮紹祁大概從來沒見過國內農村的全貌,以他的‘嬌慣’生活,哪怕只逗留兩三個小時,必定也會各種不适應,所以她建議:“你确定要到村子裏看?要不就到端硯展覽館轉轉行了吧?其實蔣總那些朋友肯定已經幫你找好了一堆端石,你挑個最如意的,直接找師傅刻更好。”
他有點好奇:“你不想我去?難道村子裏有妖魔鬼怪?”
她搖搖頭:“妖魔鬼怪到沒有,但蛇蟲鼠蟻說不定遍地都是。”
他說起:“我們家在甘肅幫扶幾個村發展經濟,我去過一次,白石村的條件總不會差過那邊吧?”
她感到意外:“這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他直言:“既能幫助普通農民,又能跟政府搞好關系,一舉兩得。我家老爺子雖然常年在美國,卻深谙國情,做這些事從不甘于人後。”
她覺得他回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迅速建立起了自己的人際關系網,從各種渠道反饋回來的消息看,亦顯示他與各方關系處理的很不錯。她真心誇獎他:“你也一樣。”
他看了看她,又笑了一笑,猜測:“你是指資助政府建橋的計劃?”不等她再開口,他與她說起了實話:“沒有老爺子的允許,我怎麽可能拿得出那麽大一筆錢。”
她相信他所說的,但道理是:“誰會在乎到底是誰允許的,反正這個好名聲現在是落在你頭上。”
他同意她的看法,并表示:“等大橋建成的那一日,我會從美國回來剪彩的。”
她眯眼算了算,大橋建成至少是五年後的事。她便說:“到那時,我可能不在集團工作了。”
他笑問:“你是在當着老板的面計劃跳槽嗎?”
她否認:“當然不是跳槽啊。現在工作這麽難找,你這麽大方的老板就更難找了。我是覺得,如果攢夠了錢,幹嗎還要辛辛苦苦工作呢?前半生那麽努力,就是為了後半生享受生活呀。等我不工作了,我就先去周游世界,然後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混吃等死。”
他覺得她說的很有趣,但他不信:“混吃等死?你才不是這樣的人。”
她坦誠的說:“正因為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想嘗試過下那樣的生活啊。簡簡單單的,一天到晚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早飯吃什麽、午飯吃什麽、晚飯吃什麽這三個問題。”
他笑了笑,頓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慢慢斂住了,他問:“你不打算回美國了?”
她想當然的點頭:“我的家和我的親人都在這裏。”
他認為:“看來紐約沒有給過你溫暖的感覺。”
她反問:“那紐約給過你溫暖的感覺嗎?”
他沉吟了一陣,才低聲說:“如果我冷,我會自己想辦法找溫暖。”
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有點接不上。她覺得雖然他家庭健全、生活無憂,可他的童年不一定就比她幸福很多。而他顯現出來供公人觀賞的外表下,也許藏着的是另一個阮紹祁。作為他的下屬,她不應該去探究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只能說:“你的家,你的親人朋友,還有你的愛人都在紐約。你渴望早日回去,就像我當初希望快些回來一樣。”
他卻不順着她的話往下承認,而是徹底推翻她的想法:“我想早日回去,和他們沒有關系。”
這下她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在前面帶路的車靠邊停下來了。原來已經過了十二點,該吃午飯了。
午飯過後,他們很快到了白石村。
阮紹祁同意去端硯展覽館看看,但也仍堅持要到村裏轉轉。
帶路的朋友自稱肥彪,他告訴阮紹祁,白石村裏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是做端硯的,技術水平差不太多,可如果要雕刻的花樣很複雜,少則需要一個月、多則需要三個月的時間。
阮紹祁到不趕時間,只要求精致精細,世上找不出第二件為最好。
他們在村裏轉悠了一個多鐘,最後選定一位黃師傅。
阮紹祁出手向來大方,人家定什麽價,他一分錢都不還價。
喻寶昀聽着都覺得肉疼,從黃師傅家裏出來,她對他說:“完全壓低三分之一的價格。”
他有自己的道理:“這位黃師傅家裏那些已經做好了的端硯,每件都栩栩如生,他的手藝和他需要耗費的時間完全對得起這個價。我看他家有三個老人需要贍養,兩個孩子也都還小,用錢的地方肯定很多。況且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痛不癢的,而我不跟他講價,他會更加用心幫我做事。”
她莫名感覺他的這套道理适用在幫他做事的每一個人身上。他是個願意先舍後得的人。
辦完正事剛過四點半。
肥彪邀請阮紹祁和喻寶昀一起吃晚飯,阮紹祁以有事要趕回廣州的理由拒絕了。喻寶昀以為他晚上有飯局,結果剛跟肥彪分道揚镳,他就問喻寶昀:“肇慶市內有什麽好吃的東西?”
吳愛麗祖籍是肇慶的,喻寶昀曾跟她來過幾次,但這七八年未再踏足,并不曉得哪家飯店的東西好吃,甚至在進入市區後她連路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不由得感嘆城市建設的速度之快。她只能打電話向吳愛麗求救。
吳愛麗聽聞她在肇慶,先是怪她一個人偷跑去玩不叫自己,旋即反應過來她不可能是一個人,重點又挪到了是和誰去的肇慶。她告訴吳愛麗自己到肇慶是公幹,可以領加班費的那種,不是玩。吳愛麗才不認可這解釋,噼裏啪啦編造一堆有的、沒有的故事。她聽不下去了,也不想被阮紹祁聽到吳愛麗的胡言亂語,于是果斷挂斷電話,然後告訴阮紹祁:“她也不知道哪裏有好吃的,我們還是網上搜一搜吧。”
喻寶昀猜想阮紹祁中午八成是沒吃飽,一是因為公路附近的餐館環境不太好,二來菜品的味道确實有限。他一個對就餐環境和食物的色香味要求頗高的人,能動筷子趴幾口飯已是不容易。所以喻寶昀選了一家綜合評價還不錯的粵菜館。
阮紹祁果然是餓了,喻寶昀點了白切杏花雞、脆皮豬手、鹽酥荷花魚、紅蔥頭撈肥牛、豆腐海鮮湯和啫啫生菜煲,每一道菜他都吃的津津有味。連店家送的小食他也覺得好吃,夾起來問她:“這是什麽?味道挺好的。”
她說:“煎蒸粽。”
他連連點頭,将一個煎蒸粽吃完,終于覺得肚子飽飽、心滿意足了。他嘆道:“細嚼慢咽的吃完這麽多美食,滋味真是太好了。在廣州參加飯局,十場有八場會喝多,我現在聽到喝酒兩個字都覺得頭大。”
她笑起來,提醒他:“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還說要謝謝阮紹童先生給你準備了一大櫃子的好酒。”
他擺擺手,說:“小酌一兩口和把酒當飲料喝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吃飽喝足了,休息了一刻鐘,到八點,喻寶昀提議離席出發。
他沒動,問她:“走去哪兒?”
她疑問:“不回廣州嗎?”
(8)
(8)
阮紹祁還真沒打算今晚返回廣州。
他計劃明天去鼎湖山、七星岩轉轉。他說:“既然來了,那就去看看。”
這些景點,喻寶昀早去過了,但她選擇順應阮紹祁的意思,反正自己早先做好了留宿的準備,帶了洗漱用具和換洗衣物。
阮紹祁自然是挑選最好的酒店,他給喻寶昀也開了個套房,兩人住隔壁。
喻寶昀昨晚只睡了四個小時,今天又奔波勞累,她洗完澡躺上床,很快睡着了。結果因為睡太早,半夜就醒了。
她爬起來喝了一大杯水,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她本想聽着電視機裏發出的細細碎碎聲音會容易再次入眠,可半睜半眯着眼睛盯着屏幕過了許久,睡意都沒有再次來襲,直接導致翌日繼續精神不佳。
阮紹祁問她:“又跟蚊子搏鬥了一晚?”
她搓了搓臉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她說:“昨晚睡太早,三點鐘醒了以後就再睡不着了。”
他心情不錯,說:“我昨晚睡得好。好久沒有躺在床上超過十個小時了。”
睡五個小時的喻寶昀當然沒有睡十個小時的阮紹祁的好精力。她一路上呈現出一種蔫兒了的狀态,加上天氣燥熱,烈日當頭暴曬,讓她感覺渾身難受。煎熬了兩個小時,到吃午飯時,她才發現原來是例假來了。
喻寶昀十四歲開始來例假,十幾年來時間一直不怎麽準。她高中時調理過一段時間,但學業繁重,考試壓力大,效果并不明顯,後來去異地求學,自己也沒怎麽把這事放在心上。生理期比較準的那段時間是她和旬言在一起的幾年,因為日子過的舒心沒壓力,而他不但在飲食上對她照顧有加,還督促她堅持運動并堅決制止熬夜行為。再後來,她把絕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加班熬夜不運動,還整日整日的吃速食,生理期便又淩亂了起來。這一次來例假距離上一次已有将近五十天,她确實沒做這個準備,只能匆匆跑去便利店買了包衛生棉用上。
她從洗手間出來,阮紹祁正好給她盛了碗熱湯,他說:“我看你像是沒了半條命,趕快喝碗湯續續命。”
她腰酸肚子痛,一臉擰巴的表情看向阮紹祁:“我真的玩不動了。”
他點點頭,像是早知道了似的,說:“吃完飯就回去。”
喻寶昀吃不下飯菜,只喝了兩碗湯。熱湯灌到身體裏,總算舒服了些。
返程路上的車很多,走走停停的,喻寶昀被晃悠了幾下就靠着座位睡着了。
阮紹祁沒吵她,而她并未進入深睡眠的狀态,整個人有點迷迷糊糊的,又像是睡了很久,最後突然驚醒了,從靠椅上微微跳動了一下,睜開眼來。
阮紹祁見她如此,問:“做噩夢了?”
她還有點懵頭,定了定神,然後看到前後左右全都是車,行駛非常緩慢,她問他:“到哪裏了?”
他看了一眼導航,有點無可奈何的笑道:“大概走了一半。”
此時是下午三點,他們出發将近兩小時,不塞車的話應該已經到家了。
她想他平日極少開車,這兩天一直握着方向盤腳踩剎車,必定很累了,于是說:“我來開會兒吧。”
他不打算交出方向盤,并認為:“男人在車上,哪有讓女人開車的道理。”
她笑問:“這算是體貼女人,還是不放心女人的車技?”
他故意想了想,回答:“當然是體貼女人。”
她覺得他分明是不放心她的車技,但懶得争辯。
他卻要說:“女人的方向感和應變能力天生沒有男人強。”
她便問:“所以在路上看到女司機,你會繞道而行嗎?”
他巧妙的回答:“通常情況下,女士優先。”
她不由得笑了笑。
整個車流都是慢悠悠的在前行,四點五十進了城,塞車更厲害了,花費一個小時才終于到荔枝甜品。
吳愛麗正巧在店裏吃芋圓紅豆冰,她意外看到了阮紹祁,整個人立馬興奮起來,歡快的走過去,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然後主動自我介紹:“是阮總吧?我是寶昀的好朋友,我叫愛麗。”
阮紹祁本來打算下車到店裏跟楊嬌枝等人禮貌的打個招呼,沒想到半路跳出來一個吳愛麗。他見吳愛麗挺了大肚子,一雙大眼睛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像是有過了解,不免生疑,頓了頓,才道:“愛麗小姐,你好。”
吳愛麗很快猜到:“原來寶昀是和你去的肇慶啊?”
在吳愛麗說話的間隙,阮紹祁突然注意到了她頭發上別着的那枚精致的發飾。他認得這發飾,是他送給喻寶昀的禮物。他心裏有點不悅,但并未過于表露出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