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紀家。
紀城正在整理衣服。
敲門聲突然響起來,他有些納罕:他和小寒都沒有什麽朋友, 誰會在這個時間到家裏來?
紀城随手将已經疊好的衣服放在一邊, 開了門。
門打開,攝影機的閃光燈幾乎要閃花他的眼。
紀城下意識将手擡起來, 擋住自己的臉。
門前站着三兩個記者。
為首的是個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抱歉紀先生,在這個時間打擾您, 我們是人物周刊的記者,想就之前您和您兒子之間發生的事情做個簡單的采訪, 您看您有時間嗎?”
人物周刊是家小規模的報社。
近年來紙媒輝煌不再, 傳統媒體的沒落使得這家報社面臨着破産的風險, 為了提高銷量,一衆主創也是在想法設法挖掘新聞。
廖震這件事引發了諸多的業界人士關注, 很多人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報道上,但人物周刊的主編萬宏卻将目光聚集在了紀寒毆打生父這件事情上。
曾經他也是業界叱咤風雲的人物, 只可惜後來不思變化, 這才使得報社奄奄一息。
可若論對于新聞的敏感度, 萬宏可是一頂一的媒體人。
他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紀家父子的落腳處, 想要趕在年前将稿子寫完發出去,賺取一波關注度。
如今見了紀城, 他自然急迫。
萬宏将話筒遞到紀城面前:“紀先生,您能給我們一個具體的解釋嗎?當時您和您兒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真的像廖震報道中所寫的那樣不堪嗎?”
萬宏說話的速度非常快,顯然是來之前就已經打好了草稿。
紀城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
他将一衆人往外推。
男人聲音含着隐忍的怒氣:“你們走,這裏不歡迎你們。”
萬宏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報社入不敷出,多少人指着這篇報道吃飯?
況且一看紀城這個反應, 便知道事情絕對不像表面上的那樣簡單。
萬宏胳膊抵住門:“紀先生,紀先生您聽我講,我們是來幫您的,如果真的有什麽隐情,您大可以放心說出來,我們并不是廖震那樣的無良記者……”
紀城眉眼又沉了沉。
無良?
在他看來,所有的記者都是一路貨色,他們只會喊着那些假大空的宣言,背地裏卻又做着令人惡心的勾當。
門被無情地關上。
“主編,這可怎麽辦啊?紀先生根本不接受我們的采訪。”
“對啊,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總不能為了報道忽視當事人的意願,他自己都不想澄清……”
“主編你倒是說句話啊,到底是走還是留啊?難道咱們幾個就在冰天雪地裏凍着?”
耳邊傳來幾個實習生的抱怨。
萬宏悲傷地托住自己的啤酒肚,也是愁眉苦臉。
他自然是不願意放棄的,媒體人的職責便是傳遞真相,雖然在其中摻雜了一些不可或缺的利益關系,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他們也是人,要恰飯的啊。
萬宏想了想。
他再度敲響紀家的大門。
“紀先生,我知道您不願意接受我們的采訪,可您總不願意您的兒子一輩子活在流言之中吧,現在事态雖然有所好轉,但僅僅是有所好轉而已,在一些不知情的人眼中,紀寒仍舊是個不折不扣的渣滓。”
“您也是一位父親,怎麽可能願意看着自己兒子的大好青春被耽誤?您知不知道,如果他身上一直背負這樣的新聞,可能以後上大學都是問題。”
“即便紀寒成績再好,您覺得國內頂尖的大學會錄取他這樣一個上過社會新聞的少年嗎?”
最後一句話落下的瞬間,門終于打開。
幾個實習生眼睛都亮了,看着萬宏的表情都帶着崇拜:還是主編有辦法!
門內,紀城冷着一張臉,防備地望着他們。
“你剛剛說什麽?”
“……即便您兒子成績再好……”
“不是這一句。”
“……一直背負着這樣的新聞,可能以後上大學都是問題。”
紀城臉上的冷硬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別樣的複雜情感。良久,他聲音沙啞着道:“能把廖震之前寫的那篇報道給我看一看嗎?”
萬宏心說,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作為事件的當事人居然都沒有看過報道?
然而他看一眼男人臉上的表情,就明白他沒有說謊。
一衆人被紀城請進屋子中。
狹窄的廉租房本就逼仄,人一多更是顯得無處落腳。
萬宏知道紀家父子生活窘迫,可他沒想到竟然窘迫到了這種地步。
不過這種情況也說明此次事件确實有很大的新聞挖掘點。畢竟按照他之前的調查,紀城曾經為某大學的教授,滿腹才華的人沒道理會連基本的謀生技能都沒有。
萬宏掏出手機,從手機裏調出一個文件夾來。
廖震早已經删除了自己在各大平臺上的一系列長文和報道,但業界早有很多人提前将東西保存了下來,以被不時之需。
萬宏從文檔中調取出那個新聞。
紀城接過手機。
他握住手機的指關節微微泛白,這麽長時間了,他一直沒有勇氣面對,可現在……
紀城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認真看完了報道。
萬宏一直在觀察紀城臉上的表情,然而除了最初他請他們進門時神态有所變化之外,其餘時候都再沒有露出什麽破綻來。
紀城将手機還給萬宏。
萬宏還要再問他些什麽,男人卻已經下了逐客令:“抱歉,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你們即便再怎麽問,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他們自然再也待不下去。
可萬宏仍舊不死心,臨走前,他将自己的名片交給紀城。
“紀先生,如果您哪天改變了想法,請務必第一事件聯系我。如果有別的媒體找您,您……”
說到這裏,萬宏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沒有分寸。他抓了把頭發,讪讪道:“總之,希望您能考慮一下我們報社,不要接受別的采訪。”
紀城沒有回答他的話。
男人冷漠地關上門。
他閉眼,心中湧現出無限的悲哀。
紀寒回來的時候,紀城早已經将衣服疊好。
男人表情正常,和平時沒有絲毫區別。
紀寒将身上的雪花拂去,脫下大衣和鞋子,進了屋。
這段時間,少年雖仍舊沉默少言,但卻明顯能看出他心情好了很多,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愉悅。
紀城在某些方面遲鈍的很,以往沒有發覺。可今日,在見過那些記者之後,他方才明白兒子的變化究竟從何而來——任何人都不願意背負無端罵名,何況他還是個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少年。
實在是不該被所謂的流言牽絆住腳步。
紀城收回視線。
紀寒從背包中掏出一件嶄新的外套來,拆了封:“爸。我給你買了件衣服,你過來試下,看看合不合适。”
少年腦子聰明,又肯幹。
雖說是兼職,但手中也已經有了存錢。
他已足夠挺拔,可以擔起供養父親的擔子,紀寒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和父親就能搬出這間廉租房,擁有更好的住所。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紀寒想起不久前,小少女笑意盈盈和他說的話,她要和他一起考大學的。
少年眉眼都柔和了幾分。
他看向有些愣怔的紀城,重複道:“爸,您過來試試。”
紀城說:“你怎麽又亂花錢。”
雖然是埋怨的語氣,可男人眼中的光彩卻很亮,帶着為人父的自豪。
“這衣服很便宜,沒花多少錢的。”紀寒一邊給父親整理衣服,一邊道:“您身上的這件棉服早就已經舊了,禦寒效果也不好,往後就不要再穿了。”
“臭小子,現在都管到我頭上來了……”
是夜。
紀城翻來覆去睡不着。
男人從床上坐起來,他目光落在不遠處衣架上那件嶄新的黑色羽絨服上,眼中閃過痛苦和猶豫。良久,在心中下了決定。
年節是父子倆為數不多的休閑時間。
平時他們一個上班教書,一個忙于學習和兼職,鮮少有時間交流。
除夕夜,父子倆一齊動手,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電視臺中播放着喜慶的音樂,穿着華服的漂亮女主持人在說着新年祝福,氣氛和諧又美好。
許是因為過年,今日紀城破天荒和兒子說了很多話,從學業談到未來,從理想談到人生規劃。
紀城問他:“小寒啊,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想上哪所大學?”
“B大。”紀寒甚至都沒有思索,就說出了這所學校的名字。
“全國頂尖的學府,我兒子真是有出息。”紀城喃喃了兩句。男人目光落在紀寒身上,看了兩秒,突然道:“小寒,我想喝酒,你去給爸爸買瓶白的回來。”
父親平時并沒有喝酒的習慣,因而家裏并沒有酒。
紀寒心裏覺得有幾分奇怪,然而卻并沒有多想,他只當是父親高興。
少年起身:“那您等等,我馬上就回來。”
紀寒穿上大衣,往外走去。
紀城突然在身後喊他的名字:“小寒……”
紀寒回頭:“怎麽了?”
“沒什麽……外面冷,你記得穿厚一點兒。”
……
外面确實很冷,不僅冷,還顯出幾分冷清。
街道上人煙稀少,畢竟是年節,很多小商鋪都關了門,紀寒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無休的連鎖便利店,這才買到了白酒。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感到幾分沒來由的心慌。
少年不由得加快腳步往回走。
門打開,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親。
電視臺中主持人還在彼此說着祝福語,滿屋都是飯菜的香氣和濃稠的血腥味兒,男人高大的身影趴伏在浸了血漬的餐桌上,面容蒼白無比。
那一刻,紀寒像是不會思考。
大腦中一片空白,他雙手顫抖着撥通了急救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這、這個情節是大綱裏早就設置好的,畢竟解決完紀城事件之後,男主才能獲得真正的清白。所、所以後面可能會有點兒虐,但最多不會超過兩章,就是甜甜甜了,你們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