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半小時後。
幾個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除了喬知謙。
他本來就吃得慢,再加上說了太多話,還沒吃幾口,就感覺周圍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喬知謙:“…………”委屈. jpg。
喬知顏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跟他說不着急,讓他慢點兒吃。
與此同時,她視線望向已經吃完準備離開的紀家父子,只沉吟了幾秒鐘,就開了口。
“紀老師,我和紀寒是同班同學,今天上課數學老師講的內容我有好多地方都沒聽懂,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紀寒,可以嗎?”
紀父是知道自家兒子的學習成績的,他望了望喬知顏身上和紀寒如出一轍的紅白校服,也沒多想,就應了。
心裏卻道,這姐弟倆還真都是愛學習的好孩子。
外出吃飯,還想着做題。
喬知顏拿出手機,點了幾下後,漂亮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她看起來像是懊惱極了:“我出來的時候沒帶課本,本來想在網上搜同類型的題目給紀寒看看的,但沒想到裏面信號差成這樣。”
說完,又抱怨了一句:“這店裏連個wifi都沒有的呀。”
紀父被她這樣子逗笑了,接話:“不要緊,你和小寒出去聊,門口的信號應該會好很多。”
喬知顏恍然大悟般:“對啊。”
她眨眨眼,看向紀寒,語氣有點兒小心翼翼,問:“能跟我出去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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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知顏是真的怕紀寒會一口回絕,畢竟這人的脾氣太臭,人又冷淡得不行。
可沒想到,紀寒痛快地應了。
喬知顏在心裏長舒一口氣。
她囑咐喬知謙:“先乖乖跟紀老師待在這裏,姐姐一會兒就回來。”
紀寒跟着喬知顏往外走,她在前,他在後。
路燈的橘色燈光映照在兩人身上,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剪影。
他們來到距馄饨店不遠的小巷,就站在巷口的位置,從店內,還能依稀看見兩人相對而立的身影。
紀寒單手插兜兒,倚靠在老舊灰敗的牆皮上,擡眸,望向眼前的姑娘,猝不及防對上她的視線,清楚地看見那雙仿佛無論何時都柔軟若月色的杏兒眼中透着幾分偏執。
他怔了怔。
下一秒,少女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嗓音仍舊軟而甜,說話的語氣卻是難言的堅定:“知謙在學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不傻,自然不會輕易相信知謙口中“只是和同學鬧了點兒小矛盾”的說辭。
究竟是什麽樣的“矛盾”,會讓自家向來懂事的弟弟在明知道她會擔心的情況下推遲了那麽長時間回家?
又是什麽原因,使得知謙在看見她的瞬間露出那樣委屈依賴的神色?
心中已然隐隐有了猜測,但縱使如此,喬知顏還是近乎自虐般地想從紀寒口中窺得兩三分真相。
即便只有兩三分。
對面的少年沉默了幾秒鐘,短短幾秒鐘,連空氣都顯得靜。
九月份,天氣已經逐漸轉涼。
方才吃飯的時候,她嫌熱,脫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現在上身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愈發襯得身形單薄纖弱。
一陣秋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然而眸中固執絲毫未減,腦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上輩子弟弟滿手鮮紅的場景……
她無意識攥緊了拳,又重複一遍:“紀寒,求你告訴我。”
馄饨店內,喬知謙已經吃完了,連湯都喝的幹幹淨淨。
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時時刻刻把顧心瑤女士的叮囑記在心裏:食物很寶貴,不可以浪費食物。
這一年,他才剛剛八歲,不是上輩子逞兇鬥狠的少年郎,是大人眼中的乖乖崽。
男孩子發育的晚,身量還沒拔高。
他兩只小短腿搭在椅子上,蕩呀蕩,時不時地朝外望一眼,深濃夜色中,他只能模糊看清不遠處姐姐的身影。
他又望向對面的紀老師,從姐姐和哥哥出去起,紀老師就沒怎麽說過話。
中年男人面色頹敗,目光聚焦在面前吃光的湯碗上。
喬知謙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只看到潔白的碗底粘着的幾片香菜葉子,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他喊:“紀老師?”
紀城這才回過神來,神色也變得正常:“……怎麽了?”
喬知謙餘光掃向自己座位旁邊的那個木制椅子,那上面還搭着喬知顏的校服外套。
小小少年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黑發随着他的跳動揚起,有幾根不安分的呆毛翹了起來,更為他添了幾分孩童稚氣。
他說:“外面冷,我去給我姐姐送件衣服。”
說着,不等紀城回答,他拿起校服外套,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結果才跑到店門口的位置,就看見了回來的喬知顏和紀寒。
喬知謙眼睛亮了亮,趕忙把手裏的衣服塞進姐姐手裏:“姐,快穿上。”
外面秋風瑟瑟,他怕她受了凍。
喬知顏眼眶有些發紅,她生了一雙極漂亮的杏兒眼,眼淚在眼睛中打轉的時候,眼尾透着些微的粉,像是料峭春色中最最嬌妍的一朵花兒。
紀寒偏頭看她。
見少女沉默地接過喬知謙遞來的外套,規規矩矩穿好,連拉鏈都拉得一絲不茍,遮住露在外面的雪白脖頸。
方才在外面,他把一切始末都跟她講了一遍。
其實他本來是不打算說的。
說了又有什麽用呢?
現實生活不是網絡爽文,喬知顏總不能一一去找那些熊孩子解決問題,更不能去學校,要求校方去找那些熊孩子的家長們讨個公道。
去了,就相當于将喬家的悲慘境況全部袒.露于人前。
這樣的結果,無異于将喬知謙堪堪結疤的傷口重新撕扯開,又抹上鹽水。
他往後會受到更多的指指點點,即使其中包涵善意的同情和關懷,可那依舊不是他想要的。
紀寒太清楚,說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和傷心。
然而,當少女用那樣懇求的眼神望着他時,他根本無法做到狠下心來拒絕。
她終究忍住,沒有哭。
只纖長睫毛上還沾着幾滴晶瑩的淚珠兒,将落未落的模樣。
喬知顏伸手,将淚珠兒盡數拂去。
頰邊也帶了清淺的笑意,她望向喬知謙,眸光溫柔更甚月色。
紀寒看見她将男孩兒頭上翹起的幾根黑發整理好,然後禮貌和他們告別。
甚至還感慨了幾句他“講題”思路清晰。
整個過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他舌尖兒在口腔上膛舔了舔,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也泛起莫名的澀意和煩躁。
今年他十六歲,明明是還未踏入社會的青澀年紀,卻過早地體會到了世界的黑暗和人性的殘酷。
他視線又落在父親身上。
紀城也正在看他。
男人心思敏感,已經從兒子神色變化中感受到了他情緒不對,他問:“怎麽了?”
紀寒搖搖頭:“爸,我們回家吧。”
紀家父子就住在育材小學附近的廉租房裏。
兩居室,每月房租要六百塊。
雖然他們目前定居的小城只是個三四線城市,但以紀城代課老師每月一千多塊的薪水,仍舊不夠養活父子二人。
換句話說,他們很拮據。
甚至節假日的時候,紀寒還要打工賺錢貼補家用。
只是……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現代科技實在太發達,互聯網的傳播速度簡直超乎人們的想象。
如今他這張臉,許多人都認識,恐怕以後連兼職都不大好找了。
紀寒垂眸。
若不是今日的“特殊性”,恐怕他們連馄饨店都不會去。
一頓飯要幾十塊,即使在許多人看來“物美價廉”,可對于紀家父子來說,仍是奢侈。
然而畢竟是紀寒正式上高中的第一天,紀父是個儀式感極強的人,執意要在外解決晚餐。
父子倆走在初秋的夜風中,樹葉的沙沙聲在耳畔響起,無端顯出幾分蕭索。
狹窄昏暗的小巷裏,紀寒遠遠看見一個穿着破舊衣服的流浪漢,他衣衫褴褛,頭發也亂糟糟的。
髒得不行,實在讨人厭。
路上的行人都繞着他走,仿佛連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氣都無法忍受。
紀父已經走到了他們租的簡陋小屋前,掏出鑰匙,開了門。
男人回頭望向紀寒,發現兒子并沒有往前一步的意思。
少年的面前,坐着那個肮髒污穢至極的流浪漢。
流浪漢明明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可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始終阖着眼睛,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流浪漢大約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歡,所以才選擇他們這樣的陋巷寄居,而不是繁華的街道乞讨,免得承受更多白眼和惡意。
紀城站在門前喊:“小寒,回家啦。”
紀寒朝父親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回去。
紀城還沒準備明天講課要用的資料,索性就不再管,打開門進屋。
少年蹲下,從校服外套裏掏出一小沓兒細碎整齊的零錢,端端正正放在流浪漢手裏,整個過程沒有一絲輕慢,更沒有顯露出嘲諷的惡意。
流浪漢終于睜開眼睛。
卻見少年已經起身,他挺拔的身影融進夜色裏,頭也不回地進了廉租房。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天開始,暫定每天上午十點更新,如果有特殊情況,會提前在作話裏注明噠~
安,我超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