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紀寒扭頭，蹲下身子。
他輕拍小胖子的腦袋：“怎麽，你剛才不是說錢是給沒父母的孩子的嗎？”
頓了頓，又道：“剛好，我這人，沒媽。”
小胖子想說，話是這樣講沒錯，可我根本不認識你，而且你也不是孩子了。
就見少年原本淡漠的臉上勾出了淺淺的笑。
傍晚時分，夕陽籠罩在操場。一陣微風吹來，揚起他的衣擺。
少年站在籃球架旁邊，半明半暗的光影映在他的面容上，遠遠望去，如同地獄修羅。
明明是在笑着，可卻比方才不笑時可怕百倍。
小胖子這次連哭都忘了哭。
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退了幾步，見紀寒沒反應，帶着他那幾個所謂的“好兄弟”，一溜煙跑遠了。
見狀，紀寒唇角向下壓，整個人顯得愈發陰沉。
大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食指。
他深吸一口氣，擡腳。
衣角卻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他垂眸，面無表情地看着阻擋住自己去路的“罪魁禍首”。
哦，是剛剛那個被欺負的小鬼。
其實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被欺負，他不是還把人家給推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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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知謙仰頭望着紀寒，還未開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自家姐姐的聲音。
他鼻子一酸，突然就有些想哭。
紀寒扯掉喬知謙抓着他衣角的手，與此同時，将少女臉上的慌亂緊張盡數收進眼底。
他聽見身旁的小鬼喊她“姐姐”。
親姐姐？
……怎麽可能？
沒媽還能朝他露出那樣溫暖的笑容，怕不是個傻子。
喬知謙有些別扭地朝喬知顏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小小少年沒有将小胖子輕慢的言語告知姐姐，只輕描淡寫地說和同學鬧了矛盾，是身旁的這個大哥哥幫了自己的忙。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沒有他，我自己也能解決。”
說這話時，喬知謙眼睛裏還帶着尚未消失的淚光。
啧。
真是嘴硬。
紀寒在心裏冷嗤。
擡手看了看腕表，此時已将近六點三十。
他連聲招呼都沒和姐弟兩人打，擡腳就走，腳步匆忙。
走了幾步，少女的聲音透過清風傳進他耳膜內。
她說，謝謝。
他垂落的手指有片刻僵硬，但到底未停下腳步。
少年身高腿長，步子也邁得大，縱然操場空曠，還是沒多久就消失在了姐弟倆的視線中。
天色漸漸暗下來。
時間已經不早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喬知顏擔心弟弟餓肚子，索性就帶着他到育材小學附近的一家馄饨店，準備在這裏解決晚餐。
這個時間點，正是忙的時候。
馄饨店裏到處都是人，人群往來在氤氲的熱氣中，喧鬧且和諧，生活氣息十足。
喬知顏牽着喬知謙的手排在隊伍末尾。
等待的時候，又看見了紀寒。
他身邊還有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白色對襟長衫搭配灰色長褲，眉眼和紀寒有三分像，只是一張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形容有些灰敗。
見他們進來，馄饨店裏有片刻的安靜。
很快，就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喬知謙拉拉喬知顏的手，示意她低下頭來。
他小聲在姐姐耳邊說：“這是隔壁班新來的代課老師，教語文的。”
說話間，紀寒已經帶着中年男人落座在角落的小桌子上。
中年男人似乎對紀寒說了些什麽，然後就要起身，卻被紀寒一把按住肩膀。
周圍人都朝他們兩個的方向看過去。
甚至有人臉上已經帶了深濃的不忿。
縱使遲鈍如喬知顏，也發現狀況有些不對了。
大家好像，都很緊張。
紀寒抽出幾張餐巾紙來，擦幹桌子上的油漬，然後又低聲囑咐男人幾句，這才朝着點餐臺漫長的隊伍走過來。
就站在姐弟倆身後。
喬知顏和喬知謙都扭過頭去看他。
兩雙眼睛，如出一轍的幹淨澄澈。
紀寒卻像根本沒看到他們兩個一樣，低頭垂眸，看自己的腳尖。
喬知顏有些無奈。
但人家畢竟幫了知謙。
所以即使是紀寒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喬知顏依舊沒有不高興，她眨眨眼，朝紀寒開口：“今天謝謝你呀。”
語氣鄭重且認真。
可經由少女軟乎乎的嗓音說出來，聽在紀寒的耳中，偏偏就有點兒撒嬌的意味。
他覺得耳朵癢癢的，不舒服。
擡眸，正對上一雙漂亮的杏兒眼，彎彎的，像是月牙兒。
操。
她又對他笑。
紀寒冷淡地“嗯”了一聲，嗓音低沉，幾不可聞。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隊伍有序地往前進。
這家店的生意是真的很好，就在育材小學對面，人流量大，味道好，價格又實惠，不少教職工人員和接學生的家長都會三不五時地過來。
原本排在隊伍最末的紀寒，後面也很快又有了新的顧客。
喬知顏和喬知謙剛好排在紀寒的前面，他們動一步，紀寒就跟着動一步。
高高瘦瘦，眉眼冷峻的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少女身後，畫面看起來竟然不突兀，甚至有些和諧的過分。
更別提，兩人身上還穿着一模一樣的校服。
一中和育材的距離并不遠，這店受衆群廣，一中的學生過來吃飯也是常事。
可顏值這麽高的卻是少見。
那頭兒，有兩個不明所以的女生悄聲議論。
“啊啊啊啊啊啊！是小情侶為了躲家長專門來這裏吃東西的嗎？看起來好養眼啊，這長相，真是絕了。”
“我慕了，為啥帥氣的小哥哥永遠都是好看的小姐姐的？”
“對啊，為啥帥氣的小哥哥不能是小哥哥的呢？”
“？？？”
“！ ！ ！”
“我不管，這男生看起來好A，就算是，也只能是1！”
啥？
你們他媽在說個啥？
兩人讨論的聲音并不大，但也足以夠身邊的三兩人聽到。
有人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們，欲言又止。
忍了忍，到底沒忍住。
小聲跟她們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剛才還嗷嗷直叫的兩個女生看紀寒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了。
又惋惜又心痛，還帶着點兒不為人道的糾結。
不過這段小插曲，兩個當事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多時，喬知顏已經排到了第一位。
她早就想好了要點什麽。
“你好，兩小碗玉米鮮肉馄饨，再加一份素拼。”
“好嘞！”
店老板是個中年男人，方臉、板寸頭，看上去十分勤勞肯幹。
同喬知顏說話時，他腰間系着的素白圍裙已經沾滿了面粉，可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未斷。
也是，這麽好的營生，雖然辛苦，但賺的多，且随性自在，日子就如同不斷燃起的竈中火，越燒越旺，誰不羨慕呢？
從她的角度，可以依稀看見，不大的後廚內，長發女人和穿着短打小衫的男孩忙碌的身影。
一個調餡兒，一個包馄饨，說說笑笑，歡歡喜喜。
喬知顏突然想到父親。
原本，他們也該這樣幸福的啊！
但也只是原本。
她神色有一瞬間的落寞，斂了斂心神，領完號後，就帶着喬知謙去找座位。
喬知謙趁姐姐不注意，偷偷回頭望紀寒。
見紀寒點完餐後，從口袋中掏出幾張零錢，結了賬。
喬知謙：“…………”
他心情有點兒難言，扯了扯喬知顏的手，最終卻只是在喬知顏疑惑望過來的時候，向她建議和“代課老師”拼座。
喬知顏順着喬知謙看的方向望過去，果然見那個和紀寒一起來的中年男人獨自一個坐在一張四人桌前。
仿佛以他為中心，劃了一個圈，無人打擾。
亦無人問詢。
她猜測，可能是因為剛來這邊工作，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喬知顏就接受了喬知謙的提議。
畢竟，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問紀寒。
喬知顏領着喬知謙過去的時候，那中年男人臉上浮現出片刻的遲疑，頓了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抱歉，這個……要問問我兒子的意見。”
那廂，紀寒已經領了號碼牌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明明看到了姐弟倆，可依舊是不鹹不淡的态度。
喬知顏又重複了一遍來意，紀寒靠在椅背上，聽完後才掀起眼簾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古怪地很：“……你确定？”
喬知顏：“…………”
這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問話？
喬知顏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紀寒眸中又掀起波瀾。
他把號碼牌往桌子上一扔，然後說：“随你的便。”
馄饨很快就做好了。
喬知顏和喬知謙的號碼牌就比紀寒的靠前一位，她叫喬知謙坐在這裏等她，她去取餐。
喬知謙不聽，偏要和姐姐一起去。
他說：“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然後不等喬知顏回答，就率先一步起身，朝着取餐的地方跑去。
喬知顏無奈，只得跟在他後面，提醒他慢點兒。
回來的時候，小少年手裏果然端着自己的那份馄饨，他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盯着手裏的碗，生怕湯汁溢出來。
紀寒看着喬知謙，半晌，低頭扯了扯嘴角。
呵。
這小鬼，倒是懂事。
他收回視線，拿起號碼牌，也取餐去了。
熱乎乎的馄饨，上面點綴着綠色的蔥花，讓人食欲大開。
吃飯的時候，喬知謙眼神不斷往紀寒的方向瞟。
給自己做了好幾遍心理暗示之後，喬知謙開口了，話卻不是對紀寒說的。
他像是個好學寶寶一樣，問了紀寒的父親好多問題。
諸如“君子不受嗟來之食”是什麽意思啦，五柳先生“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典故最早出自哪裏啦；“貧賤不能移”這句話究竟該怎麽翻譯啦……等等等等。
紀父倒是耐心，解答的也仔細。
倒是喬知顏，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拍拍喬知謙的肩膀，溫聲說：“好啦，不要問了，紀老師還要吃飯的。有什麽問題，等回家後姐姐再教你好不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直低頭吃飯，不發一言的紀寒終于擡起頭來。
喬知謙眼睛亮了亮。
然後就見，紀寒拿起旁邊的調料罐，舀了一大勺辣椒放進了馄饨裏。
嘗了一口，似是覺得味道不夠好，又拿起醋瓶來，往碗裏加了不少醋。
喬知謙：“…………”
小小少年眼中的亮光驟然褪去，他頹喪地低下了頭，開始埋頭吃自己的馄饨。
嘤。
話說的太多，湯都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知謙：……我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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