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節課上的是數學。
老師做完自我介紹後,直接單刀直入地進入主題,講起了第一單元的內容。
喬知顏的數學成績一直不是很好。
上輩子,她在數學這門課上下了很大的功夫,然而最後的成績頂多算是差強人意。
所以盡管老師講的內容都已經學過一遍了,她還是分外認真。
少女全神貫注地盯着黑板上的內容,時不時地低下頭,将老師講的重點內容記在筆記本上。
紀寒是從來不記筆記的。
更甚至,以他的水準,連聽課都很少,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自學。
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而他依舊在做課間時未完成的數學題。
倏而,筆尖頓了下。
他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身側的少女身上。
她正低頭寫字。
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她細白脖頸微彎時的美好弧度。
紀寒的眼前浮現出她看自己的清澈眼神以及毫無芥蒂的笑容。
似乎真的沒有任何厭惡和恐懼。
他睫毛顫了顫,幾秒鐘後,再度埋首于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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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節課的功夫,紀寒做完了兩套數學卷子。
很多題目,他其實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卻不得不逼着自己一遍遍地重複。
也是可笑。
旁邊傳來輕呼氣的聲音,反應過來,才想起自己現在是有同桌的人。
他目光又不自覺被少女吸引。
喬知顏正對着滿筆記本的數字發愁,雖說現在的內容還算簡單,可她一個經歷過高三生活的人,自然知道以後的數學題有多變态。
更別提現在才高一,她還要學物理和化學。
崩潰。
喬知顏手指在攤開的筆記本上點了幾下,轉頭的時候,恰好又和紀寒眼神對上。
她怔了怔,下意識朝他笑。
喬知顏很小很小的時候,顧心瑤女士就和她說過,不知道怎麽和別人相處的時候,笑是最好的表達友好的方式。
這句話,她一直記得。
後來更是将微笑養成了一種刻印在骨子裏的習慣。
紀寒盯着喬知顏臉上的笑容,半晌,垂下眼眸,掩去墨黑瞳孔中漾起的些微波瀾。
然後似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冷淡地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銀杏樹。
喬知顏臉上的笑意有些僵。
有些尴尬地拿起筆來,演算方才老師在課堂上講的例題。
相貌出衆的少年少女坐在一起,本該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可因為“紀寒”的特殊性,一切似乎都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周圍私語聲不斷。
“喬知顏是什麽情況啊?竟然和紀寒相安無事地坐在一起?”
“他倆之前是不是認識啊?”
“怎麽可能,我之前就是和紀寒一個學校的,他那種人,怎麽可能有朋友?”
“真假?新聞出來之前也沒有嗎?他長成這樣,肯定有不少花癡願意撲上去吧?”
“別開玩笑了,命重要還是男人重要?再怎麽花癡也得惜命啊!”
“你是不知道,他這人真沒法兒相處,剛上初中那會兒還有小姑娘跟他說話,結果沒說兩句就被吓哭了。啧,我瞧他,就是孤獨終老的命。”
“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喬知顏肯定哭着喊着求老師調座位。”
“肯定的啊,喬知顏一看就是乖乖女,怎麽受得了紀寒?”
……
不過議論歸議論,這些人的話也只能是小範圍的傳播。
不約而同的,同學們似乎都形成了一種無形的默契,離紀寒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
他們厭惡紀寒,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同時又畏懼紀寒,害怕被少年瘋狂嗜血的一面波及到。
于是以紀寒的座位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結界。
喬知顏作為紀寒的同桌,無可避免地被牽連了。
畢竟,即使只是一個無意中的舉動,可從她選擇成為紀寒同桌的那一刻開始,就等同于選擇了成為一個“異類”。
更不用說,不止一個人看到了,她還對紀寒笑。
整整一天的時間,除了祁諾早上曾經和喬知顏說過幾句話外,其他人都沒有同她有只言片語的交流。
不過喬知顏向來在某些方面遲鈍得厲害。
上輩子的時候,她的高中生涯幾乎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早就将獨來獨往當成一種習慣了。
是以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或許是受紀寒刻苦态度的影響,整整一天,喬知顏幾乎都沒怎麽離開座位。
她埋首于各類教科書和教輔書中,只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最後一門課的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她匆忙将書包收拾好,和紀寒打了聲招呼,頭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高中放學時間要比小學晚一些,這會兒知謙肯定已經在家裏等着自己了。
喬知顏心裏念着弟弟,走路也就比平常快很多,可等她趕到家的時候,屋裏連小少年的影子都沒有。
知謙他,還沒有回來?
心裏沒來由地感到慌張,她快走幾步到知謙的房間外。
推開門。
九月的微風輕輕吹動他房間內淡綠色的窗簾,窗臺上幾株綠植搖着頭,靜谧無比。
一切竟還是早上的模樣!
喬知顏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上一世的場景。
小小少年白皙的臉上布滿了各類青紫傷痕,甚至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長相。
她心疼極了,追問他這些傷是哪裏來的,他沉默半晌,只是朝她搖搖頭,告訴她自己沒關系。
怎麽可能沒關系呢?
喬知顏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可有些記憶如同洪水,一旦拉開了閘門,就再也抑制不住水勢。
她跑出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
一路上,知謙受傷的場景不停在她眼前閃過。
她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應當是見了血的。
那時他已上中學。
燥熱的夏,他穿着印有長華附中标識的白色襯衫,袖子挽起,鮮血順着他的胳膊流下來。
滿目的紅,刺痛了她的眼。
知謙所在的育材小學離喬家不過十分鐘的車程,近得很。
車子停靠在路邊,喬知顏來不及作任何思考,打開車門就急急朝着馬路對面跑去。
司機師傅在後面喊:“小姑娘,你還沒給錢吶!”
喬知顏又返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二十的遞給師傅,道了歉,連找的零錢都來不及拿,飛快地跑進了校園內。
後操場。
幾個穿着青白校服的小不點正圍着喬知謙,為首的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
小胖子留着利落的板寸頭,從後面看像顆鹵蛋。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細碎的零錢,硬塞到喬知謙手裏。
然後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這錢是我們集體募捐來的,都給你。”
喬知謙戒備地盯着他,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小胖子似是完全沒有聽懂喬知謙的話,他撓撓腦袋,開口:“你爸爸媽媽不是都死了嗎?”
這消息還是他去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偶然聽老師們談起來的。
他還記得其中一位老師說的話。
——
“喬家這兩個孩子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家裏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小胖子年紀小,聽不出老師語氣中的哀恸和傷感。
可他知道,自己每天的花銷都是爸爸媽媽提供的,喬知謙沒了爸媽,豈不是以後連吃飯買零食的錢都沒有了?
搞不好還要像那些在寒風中穿着破舊大衣的流浪漢一樣,去街上乞讨。
好可憐的。
于是他将這個消息告知了班裏幾個同他關系不錯的“好兄弟”,號召大家給喬知謙募捐。
小胖子一臉仗義地拍拍喬知謙的肩膀,學着前幾日剛剛看的電視劇裏的黑衣大俠的口吻:“這錢你先拿着,要是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他沒意識到,對面的喬知謙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明明是個才上三年級的孩子,眼神卻倔強的像頭小狼崽。
喬知謙直接将錢扔到了小胖子的臉上。
随後用力一推,小胖子沒站穩,摔了個屁股堆兒。
小胖子起身揉了揉摔的地方,卻見喬知謙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氣急了,趕忙招呼其他幾個學生,堵住了喬知謙的去路。
“喬知謙,你怎麽回事兒啊?”小胖子叉着腰,聲量也不自覺提高:“你不是死了爸媽嗎?我們好心幫你,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扯了後衣領。
一仰頭,對上一雙如墨染般黑漆漆的眼睛。
兇得很。
小胖子哇的一聲,被吓哭了。
他一邊哭一邊打嗝,哭聲震天,惹得操場上殘餘的人群都往這邊看過來。
然後就見一個穿着一中制服的高高瘦瘦的少年扯着小胖子的衣領,把他往後拉了幾步。
他滿臉戾氣地盯着那小胖子,半晌,低下頭,将地上的零錢一一撿起來,妥帖地整理好,團成一團,塞進了自己的校服口袋裏。
小胖子:“??????”
圍觀衆人:“……”
這什麽操作?!有毒吧!!!
小胖子顯然是被少年這一系列的舉動給弄懵了,哭聲和打嗝聲幾乎是瞬間就止住了。
他抽抽搭搭地開口:“那個……那個……”
“那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總不能說,那錢是給喬知謙的,你不能拿吧。
……他、他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不按套路出牌的某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