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沉沉。
喬知顏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死了爸媽”這種戳人心窩的詞彙竟然被弟弟的同學當着他的面講出來。
三年級的孩子,對生與死的界限還不甚清晰明朗。
所以他們能頂着這世上最單純稚嫩的面容,肆無忌憚地說出讓人鮮血淋漓的誅心之言,而不用承受任何道德層面的心理負擔。
“他們還是孩子啊”這句話,似乎能抹殺一切傷害。
那上輩子呢?
上輩子在穿書女配大肆宣揚她和知謙身世,有意抹黑的情況下,弟弟又承受了多少惡意?
她根本不敢想。
這一夜,喬知顏到底是沒睡。
淩晨三點半的時候,她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摸黑來到廚房,開始烤餅幹。
她做甜點很有一套。
上輩子在霍家的時候,她偶然間得知霍思衡喜歡吃甜食,便去找了霍家大廚,認認真真學了很長時間。
大廚是霍父專門從國外請過來的,手藝自是不用說。
她學成之後,本來想在霍思衡生日當天,給他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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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手裏捧着一盒剛剛做好的巧克力,滿心歡喜地拿着精心準備的禮品盒去找霍思衡,卻看到穿書女配語笑嫣然地挽着他的胳膊,甜甜地喚他的名字。
而他臉上,則帶着寵溺無奈的笑容,像是縱容到了極致。
那一年,她十六歲,年少懵懂,尚不識情滋味。
然而心中卻深刻地體會到了窒悶感,像是有一團加了水的棉花壓在胸口,連呼吸都困難萬分。
調笑的少年少女終是發現了她。
穿書女配朝她招招手,笑着道:“顏顏,快過來啊。”
她覺得窘迫又難堪,上前一步,下意識将手中的禮盒藏在身後。
卻被猛然奪過去,心形的巧克力散落一地。
始作俑者捂着嘴,滿臉不好意思地和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顏顏,我只是想看看你給思衡準備的生日禮物,玩笑而已,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吧?”
她緊咬着唇,不語。
下一秒,卻聽見少年的聲音冷冷響起:“哪有把巧克力當成生日禮物送人的,真是夠蠢。”
喬知顏苦笑。
是啊,現在想起那些過往,只覺得當時的自己愚不可及。
傻傻地喜歡一個人,竟能真的卑微到塵埃裏。
晨光熹微之時,喬知顏已經将餅幹全部烤好:憨态可掬的小熊餅幹,賣相極好,看上去讓人食欲大開。
她拿起一個嘗了嘗,香酥可口,味道确實不錯。
喬知顏将餅幹分裝在三個紙盒裏,然後開始準備姐弟兩人的早餐。
等喬知謙吃完早飯後,喬知顏将其中一個紙盒裝進牛皮紙袋裏,遞給他:“這是姐姐烤的小餅幹,你拿到班裏,分給班上的同學。”
雖說小恩小惠并不足以籠絡人心,但她至少想用自己的辦法,向知謙班裏的孩子們傳達一個信息:她的知謙,也是有人疼有人愛的孩子,受了委屈,也有人站在他的身後,免他憂,免他苦。
喬知謙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不高興。
可畢竟是姐姐的心意,他不情不願地接了,小聲嘟囔:“都給他們了,我吃什麽?”
喬知顏聽着他孩子氣的話,不禁笑了。
她将另一個紙盒塞到喬知謙手裏:“這個是專門給你一個人準備的,你吃完午餐後當甜點吃好不好?”
喬知謙歡歡喜喜應了。
他目光定格在姐姐手裏的另一個紙盒上,問:“姐,這個是你自己要吃的嗎?”
喬知顏頓了幾秒,這才回答:“對啊。”
公立第一中學,高一(一)班。
喬知顏将一個紙盒交到紀寒手中。
紀寒盯着手裏少女心滿滿的粉紅色紙盒,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
喬知顏解釋:“謝禮。”
紀寒這才明白,還是因為昨天的事情。
啧。
他還真是沾了那小鬼的光。
将紙盒還回去,漫不經心旋開碳素筆的筆蓋,一邊做題一邊道:“不是什麽大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喬知顏堅持:“可能對于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可對于我和知謙來說,卻意義重大。”
筆尖頓了頓,紀寒轉頭,視線與身旁的少女對上。
然後聽見她誠懇而又認真地講:“紀寒,謝謝你,你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兩人的位置靠窗。
不知是不是昨天的值日生忘了關窗戶,秋天的微風猝不及防地鑽進教室,吹起少女的額發,她杏兒眼彎彎的,裏面仿佛盛滿了整個秋天的陽光,純然溫暖。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她頰邊若隐若現的小巧梨渦。
有那麽一瞬間,紀寒覺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像是要失衡。
有紅暈悄悄蔓延到耳廓,他不自在地移開眼。
那邊,喬知顏卻已經将粉色的紙盒打開,推到他面前。
紀寒垂眸,便看見幾只胖乎乎的小笨熊躺在泛着銀光的錫紙上,朝他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喬知顏說:“你嘗嘗看,我親手做的。”
“親手”這兩個字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少年的指尖顫了顫。
他拿起一個,放入口中。
甜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從舌尖一路蔓延至五髒六腑,最後化作熨帖無比的情緒萦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半晌,他才擡起眸來。
身側的少女正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那雙水潤靈動的眸子輕輕眨了眨,好像在問他“味道怎麽樣呀”。
果然,下一秒,她就開了口,嗓音軟軟糯糯的:“好吃嗎?”
紀寒一向冷硬的眉眼不受控制地柔和了幾分,他輕輕“嗯”了一聲,嗓音帶了幾分變聲期的啞。
喬知顏也知道自己這位同桌不愛說話,因此得了一聲肯定的“嗯”,就覺得無比滿足。
從某種程度上講,在她心裏,将紀寒當做救弟弟出萬丈懸崖的“恩人”,若不是他,莽撞易怒的小少年肯定又會将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選擇将自己僞裝成長滿刺的刺猬,簡單粗暴地擊潰所有想要傷害自己的人。
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術實在是得不償失。
一會兒的功夫,紀寒就已經将喬知顏帶來的餅幹全部都吃光了。
沒有什麽比自己做的東西受人喜歡更開心的事情了,見狀,喬知顏開口:“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以後再給你做呀。”
紀寒本來把這句話當做女孩子的一句戲言,可沒想到,往後的一個禮拜,喬知顏竟然真的每天早上都給他帶甜點。
各式各樣,基本上沒有任何重複。
芒果糯米卷、草莓蛋撻、香蕉布丁、慕斯蛋糕、提拉米蘇……簡直是讓人應接不暇。
喬知顏其實并不是專門給紀寒準備的。
她這一周,每天都會讓知謙帶些甜點去學校分給同學們,所以“恩人”的那份,她只是順帶做的。
雖然仍舊用心,但到底誠意不足。
是以,當紀寒板着一張臉,告訴她不必再為自己做這些的時候,喬知顏心裏是有些慚愧的。
少女抿了抿唇,最後還是開了口,将實情告知了紀寒。
本來以為紀寒會在意,卻沒想到聽見自己的說辭之後,對面的男孩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紀寒拿起一旁的碳素筆,筆尖不停地在紙上演算着什麽。
喬知顏本來還想繼續說些什麽,至少也應該解釋一下。
但轉念又覺得,實在沒有什麽可講的。
看紀寒的模樣,恐怕是不想和自己沾染上任何關系,就連平時說話,都盡量言簡意赅,好像生怕被別的同學看到自己和他有除了學習之外的交流一樣。
喬知顏想,或許紀寒本來性格就是如此,因為平常也沒見過他和哪位同學走的近。
她視線落在身側少年專注而認真的側臉上,頓了幾秒鐘,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響,拿起手邊的英文單詞背了起來。
這樣和諧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午間休息。
來一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高中學業緊張,午休時間短,喬知顏一直是在一中食堂解決自己的午餐的。
至于知謙,還好小少年早就熟悉了育材小學的環境,就算之前喬父喬母在世時,他也是在附近的小餐桌吃午餐的,這點倒是不用她這個做姐姐的擔心。
喬知顏想起今早出門時,她将甜點交到喬知謙手裏的瞬間,那小家夥臉上傲嬌的表情。
說什麽現在班裏同學都知道他有個做甜點很棒的姐姐啦,就連上次跟他鬧矛盾的小胖子都扭扭捏捏過來找他要吃的。
——
“我又不是那麽小氣的人,肯定也會給他吃的啊!”
小少年鼓了鼓臉頰,一邊接過甜點一邊跟她說:“姐,你以後不要做這些了,就算做也只能做給我一個人吃!”
喬知顏失笑。
真是的。
她這個弟弟呀。
總是用這種別別扭扭的方式來表達對她的關心,明明是害怕她做甜點辛苦,講出來的話卻處處都透着蠻橫不講理。
每當想起知謙,她心裏就覺得分外溫暖。
可這份溫暖沒有持續多久就被突如其來的暴力事件沖散了,最後化作絲絲縷縷的驚吓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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