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美食文裏神轉折
其實這城裏夫妻關系不好的大戶并不少, 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顏晉耘卻只盯上了夏家和縣丞家,裏頭當然是有緣故的。他做的食物便在這兩家之中最能發揮作用。
就好比說那夏家, 夏家主早年确實是出于真心才去求娶夏夫人的,而顏晉耘做的熱菜能叫人想起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真正意義上的初次心動, 這就應上了。當顏晉耘被夏夫人請去時, 他又向夏夫人專門确認了這一點。夏夫人并不是蠢人,雖是已經對着丈夫徹底冷了心腸, 但在初嫁那幾年, 丈夫對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心裏總歸是有數的,就讓顏晉耘放手去做。夏家主吃了他做的面,可不就是想起夏夫人了嗎!
最妙的事, 顏晉耘半點不擔這個名頭,都以為那面就是夏夫人本人做的,夏家主就入套了。這若是一般的廚子, 他們哪裏願意讓自己做的食物冠上別人的名頭呢?
顏晉耘他不一般啊!
夏家給了豐厚的酬勞,顏晉耘的腰包馬上鼓了起來, 不僅還了孫家替他墊付的看病錢, 還能置辦一份稍稍體面的禮送去孫大的少東家那裏,謝過他的人參須子。因夏家那些事是不好對人言的, 他在夏家幫忙的日子,除了孫家是知情人, 其餘人都以為他傷情反複又卧床休息了。因此, 到了這時再去謝過少東家,竟絲毫不顯得失禮。
那少東家估摸着從孫大嘴裏聽說過顏晉耘的來歷——孫大當然不會講得很細,只略略說過顏晉耘在廚藝上是有些家傳的——竟開口邀顏晉耘入他的酒樓。顯然前頭那主廚被人挖走叫他急暈了頭, 他竟說:“公良先生若能來,這酒樓便分予你一半。”
像顏晉耘這樣的任務者,什麽沒見過呢,半間酒樓能哄得了別人,卻半點哄不住他。他對未來已經有了規劃,便婉拒了少東家的好意,故作難過地說:“不瞞少東家,我……唉!前些日子被那歹人傷得頗重,如今看着是好了,精氣神卻大不如從前了,就連廚藝也退步了好多。我現在哪裏還當得了主廚啊……也不知以後會如何。”
話說到了這份上,少東家雖覺得遺憾,但見顏晉耘情緒低落,少不得又好好勸慰了顏晉耘一番,這傷總是能好的,待得徹底養好了身子,廚藝總能重新拾掇起來。
離開酒樓,顏晉耘又在城裏逛了逛,添置了一些調料品,這才家去了。
過了些日子,顏晉耘終于把一罐腌蘿蔔送到了縣丞娘子手裏。他沒有親自去做這事,而是有夏夫人在中間穿針引線。腌蘿蔔屬于涼菜,涼菜能放大愛情中的煩惱。
縣丞夫人娘家姓朱,人稱朱娘子。
時下有句話,流水的縣令鐵打的縣丞。縣令每三年就換一位,即便有留任的,再三年也該換了,但這縣丞卻是從當地選拔的,只要不犯錯,必能長長久久地當下去。夏家作為商戶人家,已習慣與官家交好,夏夫人因此也與朱娘子有了些許交情。
朱娘子與她丈夫是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好得很。縣丞大人從未有過二心。可惜世事總不能盡都順利,縣丞大人有個最大的問題,他愚孝!偏偏他那寡母總是見不得兒媳婦好,但凡兒子兒媳婦表現得和和美美了,她總要鬧出些事情來去折騰兒媳婦。
但凡縣丞能勸慰他那老娘幾句,他娘縱使有再多的不是,到底還是不願叫兒子為難的,偏偏縣丞這人最是愚孝,愚孝得不可救藥。很多時候,他明明知道确實是他娘做得不好,但嘴上卻從來都是順着他娘的。如此一來,朱娘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這不,他娘不知道是被誰說動的,竟然把娘家侄女也就是縣丞的表妹接來住家裏了。這表妹新寡,他娘的意思是叫他納了表妹做二房,也好叫表妹日後有了依靠。
這天,又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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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娘子幾年如一日地站在婆婆身後伺候着。縣丞趁着他老娘不注意給了朱娘子一個飽含歉意的眼神。朱娘子只當沒看見,手腳利索地往婆婆的碗裏夾菜。那道腌蘿蔔就擺在縣丞面前。其實碟子裏有兩種腌蘿蔔,雖然看着差不多,但有半碟是顏晉耘做的,另半碟卻不是。朱娘子心裏有數,給婆婆夾菜時,夾的全都不是顏晉耘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反正這日的晚膳有些油膩,桌上一道紅燒肉、一道蘑菇烤魚、一道白切的雞,能算得上是素菜的就只有那道腌蘿蔔。縣丞少不得就多吃了些。
縣丞娘吃着吃着又開始數落兒媳婦了,從她嘴裏說出來,朱娘子就沒有一絲好的。縣丞自然知道妻子不是那樣的人,但在親娘面前,他就只是聽着。哪怕親娘說得過分了,他也不敢給妻子辯駁,只想着等晚上回了他倆的院子再好好安慰一下妻子。
縣丞娘罵完了兒媳婦,便又開始說她那個侄女的好。說着說着,她竟開始抹眼淚了:“……可憐我就碰上了這樣的兒媳婦,身邊竟是沒個貼心的人,若是冬兒能長長久久地伴在我身邊,我這老了老了還能享點她的福。”冬兒就是那個侄女的名字。
縣丞娘是農戶出身,年輕時沒少被人在背後罵作潑婦,平時比這更難聽的話,她也不是沒說過,縣丞只要一想到他娘把他養大不容易,就從來沒有回過嘴。但在這一刻,縣丞的心裏忽然湧上了一陣難以抑制的煩躁。啪的一聲,縣丞竟把筷子摔了。
“娘!這不是要逼兒子去死嗎?”縣丞的眼睛都急紅了,“若是真覺得兒子沒叫您享到福,那兒子就是大不孝了。兒子哪還有臉活在世上?不如一根褲腰帶吊死吧!”
縣丞娘唬住了,急忙辯解:“兒啊,娘不是說你,娘是說你媳婦……”
“我在家的日子,從來見到的都是麗娘對着娘恭謹謙卑、悉心照料,您卻總說她不孝,想來她是趁着我不在家時對您不好吧。”縣丞已是傷心欲絕了,“為着竹兒和柏兒,我總不能與麗娘和離了,叫孩子沒了母親。索性我辭了縣丞的職位,以後日日夜夜都待在家裏,都待在娘的面前,那以後麗娘必然日日夜夜都對着娘恭謹謙卑了。”
縣丞與朱娘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他們感情裏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娘了。
縣丞的話叫縣丞娘又驚又怒、又羞又惱。她啊,其實還真沒有想過要把兒媳婦休了。她就是見不得兒子與兒媳婦好,又害怕兒子被兒媳婦籠絡去,都有些病态了。她更沒有想過要讓兒子辭去官職。要知道,兒子成了縣丞,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驕傲。
“你瞧瞧你說得什麽糊塗話!我辛苦将你養大,難不成你在怪我嗎?”縣丞娘直接哭了起來,“你這沒良心的,我為你吃了多少的苦啊,現如今你眼裏只有你媳婦……”
這是縣丞娘慣用的法子了,一不如意就要哭訴從前。
卻不想,這次竟然沒用了。縣丞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半邊臉一下子就腫了起來。這就把朱娘子和他親娘吓住了。一巴掌還不夠,他左右兩只手輪流扇着自己的臉:“娘過得那麽苦,都怪兒子沒用!老天爺,你就把我這個不孝子收去吧!”
縣丞平時最是心疼他娘,但那道腌蘿蔔卻在他心裏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往日憋在心裏的情緒一旦洩出來了一絲,那就徹底壓制不住了。其實顏晉耘的腌蘿蔔雖有些用處,但真不至于讓縣丞這樣。它就是一個引子。主要還是縣丞平時壓抑太過。
老實人一旦爆發了,那真是老天爺都攔不住的了。
縣丞娘再哭,縣丞就再打他自己。她再哭,他再打。很快,縣丞娘再也不敢哭了。不光不敢哭,她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唯恐叫兒子瘋得更厲害。縣丞只覺得身心舒暢,平日裏不敢說的話,現在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老天爺啊,我太不孝了,竟叫我娘覺得我靠不住,所以才整日裏想着去靠娘家……我不孝啊……”他舅舅那一家人平日裏總唆使他娘,他娘這兩年越發看麗娘不順眼,背後都離不開舅娘在搞鬼。
……
縣丞家具體出了什麽事,顏晉耘不清楚。但是,沒過幾天,縣丞那個新寡的表妹就被送回她自己家去了。縣丞舅娘上門讨說法,竟然被縣丞娘指着鼻子罵了回去。
朱娘子雖然還不被婆婆待見,但婆婆也不敢磋磨她太過了。因為自那一天後,縣丞就徹底放飛自我了。他娘要是無事生非,他就跪在他娘面前,使勁扇自己巴掌。
縣丞娘縱有再多的不是,卻是真心心疼兒子的,這就被治住了。
繼夏家之後,顏晉耘又成功發展出了朱娘子這一條人脈。
顏晉耘立時信心大增。他一直不能确定當年陷害公良一家的人現在是不是還在盯着他,畢竟那把原身打死的虎頭還沒被抓住。此時,敵人強而他太弱,所以他不打算在明面上發展人脈。但是,他又不能真的什麽都不做,便想到了要走“夫人路線”。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既不能去學廚,也不能去當官做宰,很多男人往往都瞧女人不起。但顏晉耘不會如此。他非常清楚,女性并不比男性差。哪怕這個時代對她們不利,世道給她們戴上了無數的枷鎖,但顏晉耘依然很看好夫人們的能力。
只要給她們一樣趁手的“武器”,她們必能翻天覆地。
顏晉耘頗覺欣慰,忍不住想到,我這邊一切順利,不知道巫慎那邊怎麽樣。
被顏晉耘惦記着的巫慎正混在一群少年中,端着一碗湯慢慢地喝着。他承認這湯挺好喝的,肯定合顏晉耘的口味,但也就是這樣了。一個又兇又怪的老頭子正嚴厲地盯着這幫少年。待到湯喝完了,他叫少年們一一回答都從這碗湯中感悟到了什麽。
有少年說,從這湯中感悟到了期待。有少年說,從這湯中感悟到了思念。很快就輪到巫慎了。這個感悟吧,真的要看天賦。就好比在其他世界裏,同樣是一道糖醋排骨,有人吃了就只是單純覺得好吃,有人吃了卻能說出這裏頭用了幾分糖幾分醋。
感悟也是一樣的。這碗湯的功效是能讓人在品嘗美味的同時感到快樂。有人就只能感悟到開心,有人卻能品出這開心中還夾帶着一絲思念。巫慎連前者都不如。他就只是覺得好吃。在他之前回答的那些少年,他特別佩服他們,吃個東西還能想出這麽多,有五個說感悟到了思念,有三個說感悟到了期待,還有兩個說感悟到了驕傲。
巫慎便答:“這湯裏有十分開心,化為五分思念,三分期待,還有兩分驕傲。”
老頭子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臉上露出了激動的表情。這湯名春喜湯,原是一位娘子思念她丈夫所做。她丈夫遠游去了,這湯裏便有五分思念。又即将歸來,因此有三分期待。她丈夫曾在書信中說這次遠游頗有所得,因此她心裏還有兩分的驕傲。
天才啊!這孩子是個天才!
迎着老人那仿佛是看曠世奇才的眼神,巫慎緩緩地用意念打出了一個問號。
這樣都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