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吻
畢業班壓力大, 每天最寶貴的喘息時間就是午休,是以大家吃飯能快則快,都想着早點回教室睡一覺。
溫月月今天是踩着午休鈴進教室的, 因為祝橙總不放心她中午那一嗆, 生怕她出個好歹, 強行帶她去醫務室拿藥。
班裏靜悄悄的,隐約能聽見誰的輕鼾。
進門就是座位, 溫月月輕手輕腳進來, 剛坐下,後排祝橙大大喇喇的落座聲來了。溫月月回頭,不小心瞥見秦鲲, 他睡覺姿勢別具風格,兩臂豎着往桌上一癱,臉朝下,額頭抵在桌面動也不動。
活脫脫一只被奧特曼打倒的宇宙恐龍。
溫月月努努嘴, 轉過來時,抽屜裏露出瓶蓋一角。
奇怪, 她今天沒去小賣部買水啊?
抽出來才發現是瓶礦泉水, 沒開封,瓶身上貼着張便利貼,字寫的龍飛鳳舞, 雌雄難辨。
“拜托你下次随身帶水。”
——雷鋒
溫月月露出迷惑的表情,頭頂烏鴉緩緩飄過。
彼時, 抱着一沓作業從辦公室回來的學委進來,騰手推推眼鏡, 小聲通知溫月月,馬莉莉找。
為了順利把孩子們帶畢業, 馬莉莉這學期基本沒睡過午覺,溫月月進辦公室時她正忙着整理滿桌子文件,其他老師要麽睡覺要麽玩手機。
她将一份招生簡章遞給溫月月,“你看一下。”
扉頁印着譽川大學恢弘氣派的校門,門上篆刻印章。
“譽川大學招生辦來過學校了,經過商議,等高考之後你和餘瑤統一參加他們招生考試,二進一。”馬莉莉擡頭,憂心溫月月近來狀态,“餘瑤能在身兼校會主席的同時保持年級前十,光這點就有足夠的說服力。溫月月,請你務必調整狀态,不然我覺的你沒必要和她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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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招生簡章上的印章,隸書,端正緊湊的“譽川學府”四個字。
交代完事情馬莉莉率先起身,帶着整理好的資料去出去。
溫月月反應慢半拍,走路也沒她那麽快,出辦公室時恰巧遇到秦鲲進來,他發型睡的淩亂,走路懶洋洋的,溫月月眼見他走進辦公室,和一個正在玩手機的女老師攀談。
那個女老師溫月月認得,一班的美術老師,這學期才調來東都,長的嬌嬌媚媚,說話帶點南方口音。
講着講着,秦鲲蹲下,去夠桌子底下的電腦主機,他頭側着,女老師兩條瑩白的小腿若有若無的蹭他頭發。須臾,秦鲲坐到椅子上,左手支下颌,右手弄鼠标,全神貫注盯電腦屏。
椅子大,女老師也不讓開,就勢靠在他背上睡覺。
秦鲲心無旁骛的修電腦,貌似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暧昧氣氛。
兩手抵在窗戶上,辦公室裏的景象震碎溫月月三觀,她眼睛一眨不眨,嘴微張。
秦鲲這麽受歡迎嗎……
心無旁骛的秦鲲同學修着修着,嘴角莫名勾起來,偷笑。
晚自習下課後,溫月月準點乘坐公交回家。
小區裏的路燈開了,每走一段便有一盞,暈黃光線投在地面,溫月月邊刷手機邊走進自家樓棟。
她鮮少走路玩手機。
一連給好幾個人發微信。
【月亮:你能看秦鲲朋友圈嗎?】
祝橙和王阿南是秒回,答案一樣,全都不能。
所以,他沒删沒拉黑,他就是突然把朋友圈鎖了。
為什麽呢?
餘瑤能看見嗎?
搞什麽……
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溫月月轉進拐角,掏鑰匙時倏地發現,門開了條縫隙,她第一反應是家裏遭賊了。
稍微湊過去,豎着耳朵聽。
裏面隐隐傳來溫爸爸和溫媽媽的交談聲。
“年前還能去釣魚,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
“老人家就是這樣,快的很。我明天回去照顧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和月月在家好好地,別讓我擔心。”
“醫院怎麽說?錢咱舍得,不差事兒。”
“不是錢的問題……你別告訴月月,馬上高考了。”
“咱爸最喜歡月月了……”接着是溫媽媽輕輕啜泣的聲音,溫月月驚愕的站在門外,雙腳像灌了鉛,一步也動不了,她滿腦子都是爺爺的臉。
七歲,爺爺騎自行車送她去上學,一路的油菜田,太陽像個紅燈籠挂天上。
十歲,同學們笑話她的月亮胎記,爺爺徒腳走去鎮上給她買最時興的綠絲巾。
十二歲,爸爸接她回城,爺爺偷偷給她塞錢,送她三裏地。
小時候承諾過無數次的“長大孝敬爺爺”落空,原來古人常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在”,區區七個字有萬鈞重。
次日晚自習,向來遵紀守法的祝橙曠課了。
王阿南首次體驗到同桌不在究竟有多孤單,萎靡的攤桌上,來來回回哼一句“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邊唱邊看林錦硯新廣告,也不知到底唱給誰的。
苦了前頭被荼毒的邱潮。
講真的,其實王阿南和邱潮的成績并沒有溫月月想的那麽無可救藥,包括小光頭易騰,秦鲲這幫人更多的是“不樂意學”,而不是“學不好才去混社會”。
很快,晚自習下課。
溫月月停筆合上複習資料,一本一本把課本收進抽屜,她動作慢的不正常,臉上表情淡淡的,待到同學們都走的差不多了,秦鲲是最後一個路過她座位的,沒作停留。
教室漸漸安靜,窗外萬家燈火,傳來地鐵馳騁而過的聲音。
溫月月收拾好了,兩手搭在膝蓋上,肩膀到手臂緊緊繃着。她咬牙忍,忍到最後肺腑打顫,石像皲裂般,她底底哭出聲,顫抖幅度小,哭聲羸弱。
爺爺成為壓垮溫月月的最後一根稻草。
即使看起來脆弱,但絕不輕易落淚的她,現在真的無法忍到回家。
她的勾畫滿了,可是秦鲲不見了。
她以為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可是爺爺要走了。
溫月月哭着去撥祝橙電話,她并不是要向誰傾訴,她只是更擔心突然曠課的祝橙。
哭的太兇,眼前一片混亂,指尖輕軟點了下屏幕,通話進行。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秦鲲貌似有點壓抑,“喂”裏帶點遲疑。
驚雷劈在頭頂,溫月月馬上看顯示,眼淚還是止不住,“你好,這裏是XX移動,工號8888,移動為了答謝高消費客戶,特意給您送話費——”
“我不用移動,溫月月。”
“對不起,我打戳了。”溫月月止不住抽噎,但也慫的一如既往,馬上挂斷電話,背着沉重的書包關燈鎖門,到徹底出了四班教室,她還沒止住哭,于是拿袖子去揩。
恨自己不中用,素淨的小臉兒揩的通紅。
彼時,祝橙來電話。
那邊很吵,雜音幹擾她說話,她被迫用喊的,“月月!你找我嗎?”
班委記名單前,溫月月給祝橙發過一次消息,卻并沒得到回應。
“你在哪呀?”
她先前哭的哀恸,現下成了小奶音,祝橙完全聽不清,重複幾次讓她聲音大點,最後直接上微信發定位。
溫月月哭的太專注,加之祝橙那通電話,她急匆匆轉過拐角。
夜裏涼風竄進衣裳,拐角映下斜長的人影,他倚牆,手揣兜裏,像等了很久。
這是家清吧。
雖然位置基本滿了,音樂聲也大,但還沒到要排隊等桌的程度,放的也不是特別嗨的DJ,總體氣氛比較适宜,适合下班過來小喝一口的程度。
祝橙就在某個僻靜的角落獨酌,溫月月尋到她時,她已有八分醉。
“祝橙?”溫月月看她醉的不成樣,擔心的摸她臉頰,手掌下的皮膚滾燙。
她從生日那天就反常,總是悶悶不樂,今天居然曠課來喝酒?
祝橙充耳不聞,拿起酒瓶倒酒。
溫月月按住她,又喚她幾次,她這才擡頭,春溫一笑,滿是無所謂,“坐下喝一杯,畢業就各找各媽了,我陪你的時間算起來比秦鲲還長。”
拗不過她,溫月月無所适從的留在她對面。
祝橙利落的推給她一只杯子,另只手一直攥着酒瓶。
“你和秦鲲,什麽時候開始的?”和她玩了一年,再笨也能瞧出她和秦鲲的不同。
喜歡一個人,連看她的眼神都會像鞠了水般溫柔。
秦鲲看她這樣,她看秦鲲亦是。
溫月月低頭,視線正好落在酒杯上,杯中酒色醇美,杯壁浮上氣泡,應該挺貴的。
“不知道。”她老實的搖頭,“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自然也不知道他。”
祝橙了然,仰頭喝一大口,末了聽見溫月月反問她。
“你既然不知道,我也可以不知道吧。”
祝橙可可愛愛的用力眯眼,臉上挂起笑,她喝醉的狀态和平時判若兩人,膽子更大,氣場更放松,還頗二。
“反正他也要走了,不重要。”
“怎麽會……”
“怎麽不會。”祝橙聳聳肩,“他本來得上Z大附中的,就是秦鲲表姐上的那個,然後直升紐約Z大,但他媽媽工作暫時調國內,他爸又是老婆奴,他才回國上高中的。”
“你沒有想過和他去同一所大學嗎?”
“沒有。”祝橙回答的太幹脆,溫月月怔訟。
祝橙接下來解釋,“我家所有的産業都在國內,我又是獨生女。別聊異地,我憑什麽肯定他在進入新的生活後不會入眼其他女生?或者就算異地成功,我憑什麽肯定他會為了我回國發展?”
溫月月好幾次想開口都被祝橙所闡述的現實打敗。
作為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祝橙此刻的邏輯思維清晰到可怕,“表面上看,我和他門當戶對。其實呢,他是美籍我是華人,他要從醫我要經商。等十年二十年以後,沒有熱情沖動。他嫌棄我一身銅臭,我嫌棄他曲高和寡,我們會争吵甚至打架,互相露出最醜陋的一面。如果是這樣,就算了吧。不是所有的門當戶對都和秦鲲、餘瑤似的,況且他們倆是以利益為脊柱才能那麽堅固。”
“我是真的想考譽川。”
“月月。”
祝橙在溫月月這從來是積極向上的性格,她甚至沒向任何人提過背景,但她今天告訴溫月月: “放棄吧,你可以和餘瑤争愛情,但別妄想和她争前途。”
“我想試一試。”溫月月咬緊下唇。
祝橙看不遠處緩緩而來的小隊伍,“同樣的終點,她爸能給私人飛機,你爸只能給自行車,沒有可比性。”
她話音一落,尤葵嬌俏的笑聲飄來,和尤葵一道來的還有四中校花岑寧,岑寧親密的挽着餘瑤的手,有說有笑,全然把“前男友的前女友”這事兒挂在心上。
餘瑤見到溫月月,露出自信大方的笑容。
她們是拼桌的。
有空位不坐,非要和角落裏兩個小姑娘拼桌,這操作老板也很迷惑。
“喲祝橙,聽說你今天翹了晚自習?臨畢業無所畏懼了?”幹事交上來的執勤表上居然有祝橙,尤葵當時也吓了一跳。
祝橙壓根不想搭理她,白她,“有何貴幹?”
“一起喝一杯啊。”不知道誰同意的,尤葵拿起一只杯子給自己倒酒,話對着祝橙說的,舉起的酒杯卻朝着溫月月,她轉過臉,“溫月月,我們那麽有緣分,你不喝一杯嗎?”
假如是以前,溫月月絕對不會喝。
但祝橙剛剛那段“私人飛機與自行車”在她心裏留下深深地口子,留存十七年的怯懦被更加更強大的負面情緒擊潰,從而迸發子虛烏有的孤勇,溫月月煩透了這群人時不時找茬,她很清楚,只有反擊才能比她們停手。
猛地奪過祝橙手裏的酒瓶,溫月月悶頭喝好幾口,直接嗆吐出來。
岑寧和尤葵興奮地喝彩,見溫月月吐了,兩人對望一眼,一人按她肩膀,一人拿酒往她嘴裏灌,半鬧半開玩笑的哄她,笑聲淹沒在高昂的DJ裏。
溫月月力氣小,被兩個人強制着,被辣的溢淚,苦酒源源不斷向喉間湧入,在胃裏翻江倒海,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祝橙建狀況不對,使勁晃晃腦袋,偷偷取過手機放在桌子底下給秦鲲他們打電話,剛打開鎖屏,手機被人抽走,被撞破目的,祝橙倉皇擡頭,與餘瑤微醺的臉狹路相逢。
纖纖玉指夾着手機,餘瑤淺笑,語氣一如既往的親和,“咱們幾個還不夠嗎,不用叫人了。”
酒吧的洋酒品質不好,後勁還大。溫月月一連被灌了三五杯,嗆的直不起腰。
恣意的拎着祝橙手機,餘瑤身子向後靠。
她眉眼盈盈,醉酒後一絲狡猾覆在眼尾,做派還是她最經典的做派,要不是祝橙認識她三年,真的要相信,她是不想讓多餘的人來破壞氣氛。
祝橙反诘:“餘瑤,你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她打太極的功夫爐火純青,洗腦到讓別人産生自己無理取鬧的念頭。
餘瑤最擅長拿捏別人情緒,一旦被她摸到竅門,眼睛眨三下的功夫,她能有千百種洗腦的辦法,所以祝橙再焦灼也不敢顯露出來,酒勁上來,她失去思考能力。
尤葵和岑寧又來一輪,祝橙撐着桌面站起來搶手機,恍恍惚惚擡頭,霍離冷臉從後面扶她。
眨眨眼,祝橙心虛。
霍離不給她喝酒,從她某天去他家要作業抄起,她就親口答應的。
比起霍離,秦鲲才真吓人。
臉上籠一層寒霜,眼底涼意攝人,秦鲲微微側頭,好整以暇的拉動手腕皮筋。
“你們誰給她喝的酒?”
尤葵和岑寧對望,然後慌張挪開視線,酒瓶子偷偷藏在腳邊,屁都不敢放一個。
仿佛從未行兇的餘瑤站出來做和事老,“阿鲲,不是你想的那樣,尤葵她們只是——”
“那麽緊張?”秦鲲不急着安撫溫月月,眸光轉到餘瑤這邊,DJ換班,酒吧裏突然安靜,他彎腰,順手拿起尤葵藏着的酒,一只一只将靠牆的酒杯翻過來。
瓶口敲打杯沿,發出清脆聲響,倒酒的手法極其熟稔,一順溜下來斟滿十幾杯。
酒瓶“叮”放到桌上,秦鲲舌尖抵嘴裏皮膚,眉頭微微一蹙,“你們賞我妞七八杯,我當然要回禮。這局我請,不喝完別走。”
酒是她們特地叫的,又烈又苦,一般的女孩子兩三杯就會醉成爛泥。
尤葵驚懼到顫抖,接二連三給餘瑤使眼色,向她求救,眼見着都要哭了,餘瑤也慫了,什麽架子都端不上,眼神倉皇向兩面躲。
DJ重新響起,餘瑤極力保持自信,用對付溫月月的口氣,才張口便被秦鲲打斷。
“你借刀殺人的伎倆還是玩的那麽6。”
她們在酒吧撞見溫月月不是偶然。
餘瑤早在大禮堂忙畢業晚會的時候就得到消息,是以突然組織尤葵她們來這個局,可憐了尤葵,全程蒙在鼓裏,孩叫了姐妹打算一起嗨,看見溫月月和祝橙,只當兩人終于落到自己手裏,有恃無恐的欺負人。
笑臉徹底凝固在臉上,餘瑤被反應過來的尤葵、岑寧緊緊盯着,那目光真要把她燙出一個洞。
完美掩藏十幾年的醜陋暴露在昏暗擁擠的酒吧,像被人扒了衣服示衆,餘瑤不知道她笑的時候嘴角在抽動,又假又猙獰,“你說什麽阿鲲,你誤會了,你……快送月月回去吧,我擔心她撐不——”
嘩啦——
桌上的酒杯被人一舉揮落,玻璃摔的粉碎産生一連串駭人動靜,周遭的人紛紛朝他們看過來,秦鲲燥郁的轉動頸項,灼熱的怒火就要沖破理智,被約束着化形為隐隐愠色。
“你TM惡心姥姥給惡心開門!老子惡心吐了!”
酒保聞聲趕來,見到秦鲲馬上頓住。
他認得這個粉毛。
秦鲲有個兄弟和他老板是兄弟,出錢融資那種,所以他轉而請餘瑤他們出去,尤葵哭哭啼啼,岑寧像個啞巴,餘瑤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丢人丢的要死了。
秦鲲摸耳釘,“他們那個酒,上十瓶。”
酒保應聲。
“你給我盯着,喝不完一個都別想走。”秦鲲沒耐心在這裏繼續耗,他小心翼翼抱起溫月月,走前又回頭給餘瑤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包括她。”
被他看的升起一絲希望,緊接被打入谷底,餘瑤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
先是震驚委屈,接着氣急敗壞。
酒保瞠目。
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都看的出,餘瑤和尤葵她們的不同,秦鲲居然要餘瑤喝?
這就算徹底撕破臉了。
因為喝的爛醉,溫月月不敢回家。
祝橙幫忙給溫媽媽打電話,說祝橙今晚住她家,剛挂電話準備帶溫月月走,被霍離攔腰抗肩上扔車裏,分別前還在嚎,說秦鲲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不得好死。
霍離讓秦鲲海涵。
不肯回家,又沒帶身份證,溫月月唯一的選擇就是去秦鲲家住。
她醉的六親不認,什麽事都不管,到了秦鲲家自覺地不得了,抓瞎往他卧室裏鑽,被子一掀悶頭大睡。
受害者秦鲲叉着腰,左腿放松,整個人中心在右腳,咂嘴對現下的局勢表達不滿。
搞什麽?搞什麽?
他辛苦把人帶回來,還沒說怎麽分配地方,她居然把床占了?誰允許的?
那是他最愛的床,小月亮出現以後它才屈居第二,現在第一和第二抱團了是嗎?
秦鲲把自己氣笑了,破罐子破摔的嘆氣,替她蓋好被子,不情不願的去卧室的沙發将就。
到了後半夜,門鎖突然被轉開。
秦鲲警覺驚醒,額頭沁出薄薄一層細汗,他首先想到的是安眠的小月亮,小小一團兒陷在棉被裏,脆弱荏苒。
手摸到開關,瞬間燈光乍亮,深更半夜,淩蠻毫無征兆的造訪讓整個別墅掉落深淵。
他腳下帶風,極具目的性的向卧室走,半途被橫在路中央的秦鲲攔住,英俊不減的臉增添一絲愕然,大概是沒料到秦鲲會出現在客廳。
“你在反抗,爸爸知道,你一直在反抗。”他身上覆蓋冷意,眼神刀子似的剌人。
就算被教訓千次萬次,秦鲲回望淩蠻的眼神裏,有火炬,十八年來從未消亡。
“你會是我的手下敗将。”
“別掙紮,別為了那個無謂的溫月月放棄這一切,你會後悔,後悔今天請餘瑤喝的酒。”
“只有我能欺負她,也只有我能安慰她。”
“阿鲲,你真的。”淩蠻輕輕轉動僵住的頸項,他五官非常放松,只有狹長眼尾洩露三分凜冽。
山雨欲來風滿樓。
淩蠻滿心殺戮的時候,與暴走狀态下的秦鲲完全契合。
微風悄悄從縫隙飄進,掀動柔軟的窗簾。
卧室裏有些黑,溫月月在柔軟的被窩裏蘇醒,胃裏的酒一陣陣翻騰,燒的額間的汗洇濕劉海。
她聽見屋外劇烈聲響,像鈍器生生掼到碎裂,接二連三的事衣料撕裂和瓷器打翻,整整持續十分鐘才有了消弭跡象,不想沒出三十秒,那些駭人動靜以絕對目的卷土重來,一聲高過一聲。
轟隆——
仿佛飛機的轟鳴,溫月月心髒慢了一拍,陡然喘不過氣。
沁滿冷汗的手覆在門把,她不斷調整呼吸。
室外空氣微涼,溫月月赤腳站在樓梯口,眼前景象令她變了臉色,從前亮堂堂的別墅,燈光暈黃打在嶄新家具,好不賞心悅目。如今怎一個滿目瘡痍,換新不久的東西全毀了。
一杆銀質高爾夫球杆,锃亮的柄身沾染鮮紅的血液,明晃晃的橫在碎片上。
淩蠻拽着秦鲲的頭發,砰砰磕在桌沿,鮮血沿着桌腳一滴滴滑落,他詭谲的笑,西裝扣子崩開兩顆。
“為什麽不聽話?為什麽不乖?像我們這種人渣,幹嘛貪那點不切實際的東西?爸爸從小是怎麽教你的?”
他抓的手酸,于是放開秦鲲休息,“阿鲲,還記不記得骨裂的滋味?”
初三的時候,秦鲲因為餘瑤和淩蠻爆發史無前例的戰争,秦鲲被打到右臂骨裂,留下很深很深的疤,于是他去紋了個堕天使。
“我很心疼。但我知道我教不會你了。”淩蠻餘光瞥見溫月月,滿不在乎笑一聲,“那爸爸來教她。”
秦鲲發間鮮血淋漓,順着鬓角留下,他臉色白的吓人,神志也不清醒,直到淩蠻沖向溫月月,單手拎起瘦小的女孩,像扔垃圾一樣扔到地上,秦鲲的眼簾才微微顫了顫。
就着沾血的手扶桌,他從趴着變為跪着,卻不是跪給身生父親,而是爬到溫月月身邊,從後面伸手,輕輕捂住她眼睛。
溫熱的手覆在眼前,血腥與黑暗交織。
他的聲線近在咫尺,“別扯上他,淩蠻,別逼我動手。”
一字一句穿透心房,萦繞在溫月月耳邊揮之不去。
溫爸爸是很溫柔的爸爸,會把月月放在脖子上遛彎,會拿私房錢買辣條給月月吃,會給唱跑調的兒歌哄月月笑。
在溫月月的世界裏,“爸爸”兩個字是那麽有安全感。
思路沖進雲霄。
為什麽秦鲲會又懶又頹,為什麽總是莫名其妙受傷,為什麽過生日過年永遠一個人,為什麽暴躁,為什麽那個睡姿,為什麽最後的安全感是煙。
因為他一無所有。
連喜歡誰不喜歡誰的權利都沒有。
細軟的睫毛撓着手心,被簌簌落下的眼淚打濕,秦鲲其實特別怕溫月月哭。
她一哭,他就慌的像狗。
誰也沒料到,溫月月居然掰開秦鲲。
她兩手張開橫在淩蠻面前,“秦鲲沒錯,你想打就打,別拿我威脅他,顯得你特別無能。”
直到淩蠻的高爾夫球杆砸下,溫月月眼皮都不眨一下,她有個蠢蠢欲動的念頭。
只要今天淩蠻打傷她,明天就能立案。
家暴警察不好管,故意傷人就是刑事案件了。
就算他只手遮天,鬧一鬧,但凡餘家聽到風聲,就得考慮下能不能把女兒交到一個,有暴力傾向公公的家裏。
眼皮閉的緊緊,後槽牙抵着,劇烈痛楚沒能襲來。
溫月月錯愕的睜眼,秦鲲抱着她,或許是被打習慣了,他連痛呼都沒有,只是眉頭狠狠蹙了下,鮮血順着頭發流到溫月月皮膚,她胸腔裏有刺骨冷意,呼吸變成折磨。
溫月月顫抖着叫不出聲,只能揪心的哭,天塌了,她一個人怎麽支撐下去。
這一下讓淩蠻恢複理智,經商的人最是老奸巨猾,他立刻猜到溫月月打的什麽算盤,都是小孩子的伎倆罷了,沒什麽是錢解決不了的。但他今天盡興了疲倦了,不打算耗下去。
于是,淩蠻低嗤一聲,別墅的門啪的阖上。
淩蠻走後,堅毅護在溫月月身前的秦鲲低低的吟了下,高爾夫杆又重又尖銳,打在身上怎麽可能真沒感覺。
溫月月哭的嗓子嘶啞,不知所措的看手掌的血。
秦鲲疲軟的放下眼簾,與他平常懶洋洋的樣子重合,他用袖子揩溫月月眼淚和臉頰的血。
“別怕,他有經驗啊,不會傷到骨頭,就是疼。”
他一說話,溫月月眼淚如洪水決堤,她怕的連哭出聲都不敢,只能傾盡全力的抽噎,發出細細的腔鳴。
全怪自己,要不是她不自量力,秦鲲也不會多挨那一下。
都聽到疾風聲了,那一下得多疼啊。
“對不起,秦鲲,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好好待在卧室裏。求你不要喜歡我了,我真的沒用……”
秦鲲沒講多餘的話,一把拽她進懷裏,摟的太緊,緊到心髒貼着心髒跳動,緊的要把人鑲進他血肉裏。
溫月月快沒法呼吸了,即使如此依舊止不住哭。事到如今,她除了哭,能做的事只剩一件。
“餘瑤搶不走你,譽川大學我一定會上,秦鲲,你等我。”
瘦小的人藏進秦鲲懷裏,臉頰貼着他頸窩。領口的針孔攝像頭細小,無意間蹭到,觸感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