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亮
東都的畢業晚會很有意思, 默認高考前一天舉辦。
這是餘瑤在位的最後一個晚會,全程監督不經手,內定主席尤葵已經能将晚會辦的井井有條, 甚至邀請到實驗初中的小神童來演講。
小神童叫貝奧, 前段時間某項發明剛申請專利, 被邀請來東都和一個哥哥配合演講,分別闡述‘天生神童’和‘後期崛起’的心路歷程。
高三四班的秦鲲同學接到邀請時臉垮的不成樣, 他萬萬沒想到, 參加個破賽居然會有這麽多破事,但他并沒拒絕,隔三差五也會去大禮堂裝裝樣子。
大禮堂人多口雜, 一來二去風聲走漏,“彩排”變成了“陪餘瑤”。
流言蜚語愈演愈烈,偏偏他那段時間狀态不好,沒心情教做人。
晚會當天, 秦鲲來的遲。
小幹事連哄帶求把人帶去候場室,道具組的人正在給演員逐一上麥。給到秦鲲的時候, 麥出了點問題, 幾個幹事手忙腳亂,一個打電話找部長,一個打電話找道具老師, 好半天才勉強解決問題。
秦鲲聽他們“嗡嗡嗡”的吵個沒完,舞臺上伴奏一茬接一茬, 他起身去外面抽煙。
濃霧自唇邊漫開,秦鲲煩躁的撥了撥頰邊的小蜜蜂。
貝奧出現在秦鲲身後是種驚吓。
“哥哥, 你的香煙盒上有‘抽煙有害健康’的字樣嗎?”
秦鲲驀的回頭。
貝奧上了妝,稚氣的臉龐染上點風塵, 理發師用發膠把他頭發定在額後,硬凸成熟感。
“現在大家好奇怪。”
他感到費解,“就像香煙。明明每盒都印那句話,廠家卻瘋狂的生産,明明顧客都看到那句話,卻不會停止購買。”
Advertisement
突然出現,突然對他說這些,秦鲲玩心大起。
他撚煙,手肘搭在窗柩,等貝奧說明來意。
彼時,大禮堂裏的某個節目落下帷幕,主持人款款走上舞臺,話語聲代替伴奏聲。
貝奧頓了頓,道:“你和岑寧附和吧,我覺的你們登對。”
秦鲲啞笑。
“岑寧是你誰。”
很難想象,貝奧才上初二。
極大衆的單眼皮,線條如随手勾勒的簡筆畫,他個頭不及秦鲲,同他說話要仰着點,“剛剛餘瑤姐姐安慰我不要緊張,和我說了好多話,如果哥哥你不和岑寧姐姐複合,我要去追餘瑤姐姐。”
現在全世界都以為,秦鲲和餘瑤只是還沒公開而已。
所以說,這小子想威脅他。
特地照顧小朋友的情緒,秦鲲眯眼,微微彎腰與他平時,懶洋洋的揚起唇角,笑完了卻不說話,他無聲按滅煙丢進垃圾桶,打算離開。
貝奧的皮膚在男孩子裏算非常白的,冷光下不摻任何雜質,白到透明。
被逼到死角就能生出孤注一擲的勇氣,他對秦鲲的背影高喊:“早晨,我在尚德樓碰到一個姐姐,她送我水晶糖,我知道她在哪個班。”
正中靶心,背影定在原地。
“這次可以和岑寧姐姐複合了嗎?”
貝奧緩緩露出淳樸無辜的笑容,與他蒼白到透明的膚色交相輝映,“溫月月姐姐好單純啊,我偷偷聞她頭發的時候,她只顧的上幫我系領帶。”
嘭一聲,秦鲲錘牆。
他一手叉腰一手找煙,找到一半驟然沖來揪貝奧領子,兩步把人摁牆角,“你TM意淫什麽了?你TM想死了?”
貝奧細細觀察他臉上精彩的表情,伸手摘麥。
脖子勒的難受,他輕微掙紮,“哥哥你好自私,完全不管餘瑤姐姐的死活啊。”
秦鲲驀的放開他,視線下移再下移,垂眸看到頰邊的麥。
他被這小子耍了。
大禮堂的風向早在兩人交談時就變了。
時逢主持詞串場,主持人不知所措,就算及其專業的硬着頭皮往下走流程,也無法掩蓋莫名而來的兩個聲音清晰回蕩,觀衆席嗅到八卦的味道,沒人會聽枯燥的歌頌。
溫月月和餘瑤的戰争在這刻揭曉結果,鑽進一千多張耳朵裏。
這份荒唐的劇本,随秦鲲的反應迎來尾聲。
被群嘲的女N號,早就把女主角死死踩在腳底碾壓,像個危言聳聽的笑話,攜帶溫月月的尊嚴,一巴掌接一巴掌,威風凜凜的打在觀衆臉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錯愕之餘,也能想起,早在久遠的以前,男主角表達的清清楚楚。
第一個帶節奏的是自以為是,一呼百應的,是人性的不屑、自卑、嫉妒頻頻作祟。
于是他們選擇性忽視真相,萬衆一心把矛頭對準溫月月。
仿佛這樣就能消除骨子裏的恐懼,恐懼她比自己更成功。
臉最疼的大概是席間的餘瑤,千百雙眼睛,目光潮水般湧來。
真相大白的頭一秒,餘瑤跌落神壇。
無論是道具組出現重大事故,還是金童玉女的傳言。
晚會潦草收場,校方追究責任,一通電話打到餘瑤那。
餘瑤揚手砸了手機,把自己和秦鲲鎖在會議室。
她兩手撐在會議桌,整個人壓在秦鲲頭頂,碎發別在耳後,露出從前藏在陰影下的五官。
“秦鲲,你要幹什麽?你別忘了,我們是——”
“娃娃親?”
仿佛聽到特別好笑的笑話,秦鲲撇過臉譏笑,複無懼無畏的對上她眼睛,輕聲提醒:“說合作夥伴吧,別那麽感性。”
白熾燈下,餘瑤的臉變得猙獰不堪。
她反诘:“但你撕毀了合同。”
“我還可以撕的你更丢人。”
雖然貝奧讓人不悅,但結果是秦鲲想要的。
他給過她很長一段時間的面子,長到令溫月月受到更多傷害。
幡然醒悟是淩蠻打他那晚,從來慫到不可思議的溫月月站出來替他挨打,盤算用犧牲自己的方式解救他。
其實很堅強很勇敢的女孩,到底吃過多少苦,才會求着自己偷偷喜歡的男孩去喜歡別人。
“好,我文藝點講。 ”
他覺的女生還是要讓一讓,“是我自以為是的紳士行為,助長了你的虛榮心和不負責任,我決定糾正錯誤。”
“秦鲲你搞清楚!你只有讨好我才能活下去!否則你一定會被打死!”瑤有恃無恐的搬出淩蠻威脅秦鲲,“你不怕嗎?我知道你怕!畢竟你才被教訓過不是嗎?”
她終于承認了,承認從一開始就知道秦鲲的處境,承認她被逼喝酒那晚,卑劣的跑去告狀了。
咂嘴,秦鲲抵住耳蝸,這是他從前面對邵藍常做出的反應。
實在文藝不下去了,“別拿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對我,你個PUA女PUA來PUA這老多年也沒把我PUA到手,你現在的樣子醜到和淩蠻一樣。你算了你別絞盡腦汁PUA我了,你該去看心理醫生。”
餘瑤從未見識過秦鲲有多社會,她只擅長洗腦,但秦鲲貌似開始教她做人。
秦鲲霸占會議桌主位,那是餘瑤從前專屬的位置。
長腿使力小幅度轉椅子,他微微蹙眉。
“收收你那笑到馬上要僵掉的臉,務實點,你也不過是狗肚子裏裝不了三兩油的的二流貨色。”
“是跟我深情演繹到走火入魔了嗎?”
“我瞎幾把問一句,早上起來照鏡子嗎?怎麽就這麽陶醉認定我必須擱你這栽跟頭?”
“Excuse me ?”
“我摟過的表子比你裝過的逼還多,你不是最正也不是最騷,我就閉眼找調劑也不會是你。”
“為什麽是你?因為你的話我可以拔掉無情? ”
餘瑤完全搭不上他的話,只能幹巴巴氣到渾身顫抖,指尖泛白,桌角要被她扣出兩個洞。
秦鲲還沒說完。
像醫生看全身都有毛病的病人,聲音不高,句句都要放進初出茅廬的社會人筆記本裏。
“你玩的小伎倆我追溫月月第一天就總結在物理書扉頁。”
“我親她的次數比你辦過的晚會還多。”
“我對她有多好你這輩子都想象不到。”
“淩蠻能活幾天鬼TM知道,你先別鉚足勁鑽坑,想想你老子你媽怎麽教你做人的,別把自己活成免費那啥還陶醉的無法自拔。”
“阿鲲……”
餘瑤擡眸,盈盈熱淚搞的自己楚楚動人,她知道秦鲲最怕女生哭。
連帶椅子滑到餘瑤面前,靠近她,笑道:“你告狀弄的淩蠻打我那天,我帶了攝像頭,東西大概到外公了,你的靠山倒了,你自己作妖作的。”
斂起笑容變臉,“開門。”
冷冰冰兩個字,餘瑤生生止住哭聲,秦鲲出門前,照國際慣例補刀,“不蠢的話就被拿哭治我,溫月月哭我心疼,你哭我只會很煩。”
高考後沒多久,電視上報道某家上市公司做假賬,幕後老總被當場抓獲,打了馬賽克押上警車。記者語速快,講述事件極為官方,溫月月從頭至尾只聽明白一句。
——犯罪人淩某供認不諱。
翌日,溫月月早早來到久違的東都高中,随馬莉莉前往Y市譽川大學參加招生考試。
當時候場室只有餘瑤和溫月月兩個人。
溫月月收到祝橙的祝福短信,和她聊天,兩人講了一會兒,溫月月只覺的更加心緒不寧。
溫媽媽于昨天忽然出差,爸爸也有半個月沒回來了,她給他們發信息,基本是要她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這類話,讓人起疑。
她想了想,打算給秦鲲回個電話報平安,剛打開鎖屏,許久未見的餘瑤徐徐收起手機。
餘瑤貌似瘦了一些,遠沒有從前光鮮亮麗。
“從高考到現在,你們多久沒聯系了?”
她這麽一提,溫月月才意識到她和秦鲲已經一周沒聯系了,先是忙高考,高考結束還有一大堆善後工作,秦鲲這段時間也安靜的很。
奇怪了,他之前明明粘人的要死……
餘瑤大大方方的把秦鲲的情況告知于她。
“他爸爸入獄了,公司董事在搶他股份,他也是厲害的很,說不要就不要,一毛都不要。我爸幫他請了律師團,他在人那直接簽了轉讓書。”
信息量太大,溫月月抓着手機不知所措。
“其實也沒什麽好搶的,全凍結了,能不能放出來還是未知數。”
餘瑤悠悠擡頭,露出一節細白秀挺的頸項,她還是從前高潔神聖的女主角,也永遠是,“你爺爺今天下葬,你不回去看看他嗎?”
字字句句摻着利刃冰刀,砸在溫月月心口,捅出無數窟窿。
驚雷在耳邊乍響,溫月月的眼淚幾乎是一瞬間滾落,她冰涼的手指緊緊攥住頸上的綠絲巾,渾身顫抖。
聽到消息時,她是懵的。
心沉下去,然後本能的哭,腦子裏只盤旋一句話。
爺爺死了,我沒有爺爺了。
這話又返回來重複一遍。
爺爺死了,她沒有爺爺了。
五髒六腑攪在一起,像泡在最寒的冰窖裏,肌膚一寸寸皲裂,最後變的遍體瘡痍。
哭都哭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大概就是溫月月現在的耳鳴加失聲。
沒有爺爺了,該怎麽辦呢?
以後綠絲巾丢了怎麽辦?回老家找誰?爺爺的魚竿怎麽辦?她想他了怎麽辦?
昨天走的,所以媽媽臨時出差。
餘瑤說的沒錯,今天下葬。
爺爺肯定很想見她最後一面吧,可是為了讓她好好高考,沒打過一個電話,到臨了,也沒能見她一面。
溫月月蹲在地上蜷成一團,泣不成聲。
餘瑤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她,看她沖出候場室,永遠消失在視野。
對,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時間點把噩耗告知她。
淩蠻倒了又怎樣?
爸爸在秦鲲最難的時候施以援手,生意人怎麽會做虧本買賣呢?
外公屬意的還是她餘瑤,秦鲲幫她找到了更大的靠山,她開心還來不及。
就像秦鲲說的。
為什麽活成這副鬼樣子了呢?
他呀,什麽都看的明明白白,怎麽就看不出她喜歡他呢?
十三歲首次去他家做客,這人睡到十二點下樓吃早午飯,那副思維放空的呆萌樣,那刻起,她就決定喜歡他。
爸爸教的,做人先學笑,笑的比誰都真誠,動手比誰都狠。
喜歡一個人也同理。
忠貞不二,不擇手段。
餘瑤擡手看表,還有十分鐘進場。
百無聊賴間,她從包裏取出一瓶豔紅的指甲油,擰開,坐在靠窗的位置。
風揚起帷簾如少女的腰身,窗外天空湛藍,每隔一段豎着一節電線杆,Y市的大江翻湧不息,卷走這個城市的一切喧嚣。
她埋頭,一個指甲、一個指甲細細的塗,塗完再完整的撕掉扔地上。
這麽妖豔的顏色,不适合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