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亮
這堂語文課講《兵車行》, 教室門外掠來穿堂風,卷着老師抑揚頓挫的朗誦。
前排學霸區一個個目不轉睛,神思專注。
後排差生聚集地, 以王阿南為首, 可謂花樣百出。索性這幫人很自覺, 沒影響課堂紀律,所以語文老師睜只眼閉只眼裝, 當看見。
這難能可貴的平衡喪于王阿南掏出“香噴噴”的辣條。
他機靈的很, “犯案”時間選在老師轉身與低頭的瞬間,數次完美躲過,操作騷的一批。
正值三、四節課, 同學們忙忙碌碌一早晨,大家餓的前胸貼後背。
那股莫名香味飄滿教室,引人遐想。
語文老師厚厚的眼鏡片上閃過一點刺眼光芒,假意回頭的瞬間, 沉聲道:“王阿南,就由你來給大家朗誦一遍。”
畢竟是從業多年的老教師, 一招斃命。
王阿南嘴裏含着辣條, 嚼又不能嚼,咽又咽不下,全班的目光注視着, 所有人等他開口,當時真是騎虎難下, 自作自受。
好在他作惡慣了,開始正大光明的嚼, “我點邱潮。”
這是四班語文老師的規矩,答不上的人站着, 由他點下一個,等到誰答出來,大家才能坐下。
邱潮正在底下玩手機,冷不丁被喊了名字。
這厮分明就是拖他下水!
于是,秉着同歸于盡的心思,他很大聲的喊了秦鲲。
秦鲲破天荒的沒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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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手支着額,一只手轉筆,眼睛瞥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等到邱潮喊出他名字,也不惱,懶散至極的靠牆站,“溫月月同學。”
心咯噔一聲,溫月月認命的閉上雙眼。
這個秦鲲……
視線轉移,班裏紛紛看向溫月月,溫月月乖乖捧着書站好,她聲音軟,盡力念大聲些,“車辚辚,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溫月月緊張起來有個毛病,“n”和“l”不分。
所以她的“車寧寧”一出,秦鲲跟後面便笑出來,他一笑,王阿南一幹人馬上附和,最後蔓延至全班。
溫月月注意到了,耳根燒與臉頰一樣燒,後面的“n”和“l”也沒分,一茬接一茬的從她嘴裏蹦出來,搞的哄堂大笑。
下課前語文老師要各組小組長收課堂筆記,溫月月蔫蔫的下座位,收到倒數第三排的時候鈴聲響了,孩子們終于喘了口氣,癱在課桌上。
溫月月不太想來最後一排,可能是氣場不和,可能是嗅到危險,她總是很警惕。
果然,邱潮不肯放過她。
“妹妹,你知道咱班王阿南怎麽念嗎?”他皮的要命,兩條長腿嚣張的架在桌上,“王、阿、南,南南南,你記得啊,別念錯了。”
溫月月眉眼低垂,假裝沒聽見,此時作業已經收到秦鲲那。
邱潮拉王阿南一唱一和,有恃無恐的逗她。
話剛說到一半,秦鲲的書從溫月月眼前飛過,震蕩着砸在邱潮桌上,他從大課間來便萎靡的很,左手一直保持支頭的狀态,“行兇”的右手重新拿起手機,拇指在屏幕上劃。
“嗨呀!”邱潮不僅不怵,反而興致水漲船高,他和王阿南側頭躲過一劫,“老大我和月月開玩笑呢!你看你!真讓人心亂如麻!”
邱潮沖動孤勇,王阿南更多時候冷靜狡猾。
點溫月月的是老大,笑溫月月的也是老大,他這意思不就暗示他們逗溫月月嗎?怎麽又扔書了呢?這思路沒問題啊?
然後,他手機裏的狗血校園劇的背景樂忽然隆重。
這出戲是這樣的,男主帶頭欺負女主,女主不服氣約架,兩撥人馬浩浩蕩蕩到了約定地點,女配這時候沖出來,為讨歡心狠狠欺負了一把女主。
結果男主放着狠話把女配弄退學了。
女一叫林錦硯,長的是挺勾人的,就是總愛演瑪麗蘇偶像劇。整個一集在男主那句“只有老子能欺負她,你們都閉嘴”中結束。
王阿南醍醐灌頂。
立刻拽住災死亡邊緣瘋狂試探的邱潮。
再有兩天,溫月月早晨來學校時遇見返校的任筱筱,她興沖沖追上她,挽着她手臂毫無防備的湊近。
“月月!好巧哦!”她見到熟人很興奮。
“唉?筱筱?”
溫月月最後一次見她是十來天前,她穿着黃色羊羔絨衛衣,今天回來已經換上厚厚的棉襖了。
任筱筱在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的成績早前傳回東都,發揮穩定,榮獲二等獎。
“我跟你說哦,我在大賽現場遇到C校區漢德的團隊了。”她忍不住賣關子,“漢德國高部年級第一,下任內定大院主席。”
A市的東都、B市的國藤、C市的漢德,各有其畫風。
東都高中散漫錢多,國藤藝高拉幫結派,而漢德高中是著名的等級森嚴。
到什麽程度呢?
他們将寒門學子放在普高部,将外籍權貴放在國高部。
兩部一個在東亭一個在南樓,各自為政。
而大院就是總部。
對此,溫月月也有所耳聞。
“我聽說了,他是一等獎?”
“問題是,他才高二唉!”任筱筱有點挫敗,但馬上,她又兩眼冒心,“我看到他胸口的徽章了!金燦燦的!但他被好多女生圍着,我都沒看到他長什麽樣。”
“八成也是帥哥。”
任筱筱贊同的點點頭,終于從剛才的狀态中抽離,“月月,你這周有空嗎?來我家吃飯,我給你帶了特産。”
溫月月連忙推辭,“不用了不用了,這太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和我客氣什麽,我還得感謝你幫我找了那麽多鄭卿卿寫真……”
溫月月一直有和任筱筱報備進度。
目前為止集齊六份,最後一份……她只說還在找。
兩人迎着冷冽寒風走走聊聊,快進尚德樓時,迎面撞見一個人。
右耳的黑色耳釘紮眼,跟頸上的長鏈一同逞威風,秦鲲今天穿了個校服外套,領帶不翼而飛。 也不知他怎麽想的,男生都穿修身褲凸腿型的年紀,他天天弄個筒超級大、穿不好就很垮的棉麻直筒褲套着。
偏偏占了骨架優勢,垮也垮出了弄潮範兒。
他旁邊的是霍離,校服穿的整整齊齊、清清爽爽,陰柔的臉部線條和秦鲲站一起,有種莫名的氣場相合。
溫月月當下便奇怪。
現在是早晨六點五十,她來早了。
這個點,霍離出現還說得過去,秦鲲竟然來學校?
遠處那個真是睡到十一點都不肯挪窩的本人嗎?
任筱筱和溫月月正好相反,她只知道今天踩了狗屎運了,一大清早便看見想看見的人。
她從書包裏取出一個盒子,上面有“桂花糕”的字樣。
這是她去比賽時在當地買的,據說很好吃,還有一份在家裏,準備周末用來招待月月。
緋紅臉頰和拳拳真心,這是任筱筱此刻讓溫月月看見的。
視線落在她手裏緊攥的那盒東西,應該很甜,就像心頭綻開的花卉。
溫月月笑了笑,轉身繞道,自另一個方向進教室。
那廂,調侃到一半的霍離突然得不到回應了,他偏頭。
秦鲲的視線随着某個人緩緩移動,望的出神,沒聽見上一句是什麽。
“在看什麽?”霍離注意到朝他們走來的任筱筱。
“月亮。”
“——秦鲲同學。”任筱筱緊張的遞出手裏東西,只覺一陣微風從耳邊拂過,再擡頭時,秦鲲已經繞過她,徑直向校門走。
那種涼是從心底漫出的,一點點吞噬所有。真心在一瞬被摔的粉碎,玻璃渣梗在喉間。
到最後,寒風凜冽,孤寂如枯槁。
“大白天哪來的月亮。”霍離還是忍不住感嘆,“真是好狠的心吶。”
秦鲲咳嗽了兩聲,取出胖大海潤喉糖撂進嘴裏,“我意思夠明顯了,有些事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那天早上溫月月走的早,并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後來聽班裏的同學全都在讨論,這才知道任筱筱的特産沒送出去。
當時有幾個趕來值日或者溫習的好學生路過,将那幕“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過程瞧的清清楚楚,口口相傳下來演變出三五個版本,流言空穴來風。
任筱筱和秦鲲暧昧暗地裏惹了多少女生嫉妒,今天她栽了,誰不踩一腳。
溫月月大課間時給任筱筱發消息,編輯了好多安慰的話,提心吊膽的注意學生會。
結果,學生會沒來,二班稀稀拉拉來了一大波女生。
原來是上周那場賭約出結果了。
二班任筱筱收到五顆糖果,署名已核實。
四班祝橙也收到五顆糖果,署名也已核實。
兩方不存在作弊現象。平局。
“那不如這樣,我們臨時改成,各班的女生收到糖果的總和,哪個班數量大植物角的使用權就給誰。”邱潮沒出來,兩手搭在床邊,伸出頭來觀戰。
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兩班代表當衆清點糖果數量。
二班比四班多一顆,險勝。
二班的女生轟的又跳又叫,他們圍着糖果數最多的任筱筱,帶着勝利的笑意和那一點點嘲笑,在四班門口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反觀四班,衆人臉上青黃不接,“不甘心”三個字就差寫在腦門上。
祝橙氣的跺腳,和溫月月吐槽,“什麽啊!就一顆而已!植物角就歸他們了!”
二班有女生聽見祝橙的話,或許是因她曾與任筱筱平局,或許覺的她一度代表四班的臉面,或許別的,反正她們這時候該耀武揚威了。
“一顆怎麽了?證明你們班就是不行!你找啊,找出來咱們平局。”
“你!”祝橙被她嗆的一個“你”梗在喉頭,溫月月拉着她,視線卻落在對面任筱筱身上。
任筱筱一點朝氣也沒有,蔫蔫的站在人群裏,有種“即使咱在榮耀巅峰,對我來說也索然無味”的感覺。
與祝橙拉車間,溫月月懷裏的仙人掌滾到地上,晃了兩圈摔出一顆糖。
不像別的糖果,或價值連城,或設計漂亮,它灰突突的,甚至連糖果紙都沒有。
所以這顆糖沒有署名。
溫月月也很訝異,她用食指與拇指拈起被嫌棄的糖,黏黏的,隐約還散發着薄荷香味。
“這什麽東西啊。”
剛剛那個女生為了按滅四班希望,帶節奏煽動他們班女生诋毀這顆扭轉乾坤的糖果。
“灰突突的,連個署名都沒有。”
“你們不會要把它算進去吧?我天?”
……
“胖大海潤喉糖嗎?”
這個聲音從雜亂的吵鬧聲中傳出,很冷靜,冷到了極致。
溫月月回頭,仿佛認同了,她沖對面的任筱筱點頭。
此話一出,兩班吵的比剛剛還激烈。
“搞什麽?胖大海潤喉糖是藥好吧?”
“潤喉糖!糖!懂不懂含義?知不知道這個字怎麽寫?”
“真是想贏想瘋了!”
……
任筱筱在也沒發表任何意見,她臉色又白一個度,眉宇間還殘留着震驚和絕望,她穿過人群與溫月月對視,第一次仔仔細細看這個人。
頸上圍着綠絲巾,頭發只到鎖骨,軟眉細眼,嚴格來說屬于美女那卦,只是剎一看寡淡了點,實則清秀俏麗,笑時純良甜美,最是直男殺手了。
有火在燃燒,活活燒死了心口靈動的自己。
溫月月不明所以的回望,須臾,任筱筱驟然轉身,沒有絲毫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