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找桑欲的過程并不順利。
程俞年作為小隊的一份子, 知道桑欲的所有計劃,找人也是基于這個基礎之上,他沿着先前谷阿莫走的那條路走了一路,卻什麽也沒發現。
晚上太黑, 縱然手裏有小範圍照明燈, 也無濟于事。
他們這隊是行程最快的, 其他小隊都在他們之後, 雖然因為他們放出的某些假消息,他們基本都行走在目的地的反方向, 但是隊伍太多,這條路肯定上肯定還有其他隊。
程俞年在小聲尋喚桑欲的同時,還不得不分出心神掩護自己, 防止被其他隊和星獸發現。
找了兩三個小時,程俞年幾乎把這條路以及周邊都翻了一遍,也什麽都沒發現。
天色漸亮, 魚肚白在地平線上翻湧。
最多還有兩個小時不到,天色就會大亮,但程俞年的心情從未這樣急促過。
他用力閉了閉眼,将心底的慌亂死死壓制,勉強恢複理智,打開憑記憶畫的地圖,細白指尖從這頭滑到那頭,一個不好的猜測浮現在他心頭——
獸林。
在這條路上,有一個地方離獸林很近, 盡管還是外圍, 但那裏遇到初階星獸的可能性極大, 而且不是一只, 是一群。
初階星獸實力并不算強,哪怕一個B級alpha都能很輕松殺好幾只,可它們記仇,加上世代傳承讓它們習慣于集體行動,至少都是成千上百那種,非常難纏。
她……會在獸林嗎?
程俞年抿着唇,手指開始顫抖起來,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但是,能讓桑欲五六個小時都擺脫不了,除了這個可能之外,他的的确确想不到桑欲還能出現在哪兒。
不再耽擱,程俞年快速往那邊走。
來到地圖上那個距離獸林最近的點時,程俞年深吸一口氣,攥着拳謹慎地将這裏簡略打量了一番,沒有什麽太大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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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随風吹動,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獸林的邊緣,平靜,沒有半點兒波動,也沒有一只星獸的影子。
再往裏面看,黑黝黝地,仿若一只野獸張大的口,正等着獵物上鈎。
程俞年往斜坡下面走。
驀地,卻被什麽東西硌住腳,程俞年沒管,繼續向前,才走出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麽,步子猛然一頓,立馬轉頭将東西撿了起來。
是黑色的示警器。
準确來說,是僅剩一半的示警器殘骸,上面還殘留着它主人少許的信息素。
程俞年的心霎時冰冷一片。
這些日子與桑欲的同住,以及那些偶然的過分親密,他幾乎是一瞬間便分辨出了這是桑欲的風信子信息素,而且較為濃烈。
她果然進去了。
……
天色已然大亮。
先前被完全屏蔽信號的智腦也開始滴滴地叫了起來,這說明谷阿莫那邊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出了比賽。
程俞年低頭看了一眼,指尖微動,給谷阿莫的通訊還沒撥出去,谷阿莫那邊便已經發來了消息,他點開,谷阿莫焦急的聲音傳來:
【怎麽樣,桑姐找到了嗎?我給她撥通訊她沒接。】
程俞年臉色慘白,垂眸看着消息,心頭指尖都在發顫,他想發“沒有”,卻又覺得自己實在沒用極了,一陣一陣的害怕讓他整個人發昏。
或許是一直沒收到回複,谷阿莫的通訊撥了過來。
可通訊接通後,看着對面滿身疲憊的人,谷阿莫本想說的話全都被堵在喉嚨,那些急切就突然熄了一半的火。
看來他也沒找到。
谷阿莫幾欲開口,想要安慰安慰,卻又在注意到程俞年身後背景後驚得拍桌而起,說不出話來。
“你……”谷阿莫猛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好幾秒,聲音不自覺拔高,“你在獸林?!”
只見程俞年身後,郁郁蔥蔥的樹木幾乎遮天蔽日,甚至讓他的身影也影影綽綽看不大清,看着平靜正常,可他身後,分散着藏在黑暗中的猩紅眼眸卻讓人不寒而栗。
程俞年緩過來了些,見谷阿莫認出這裏後,無視他憤怒後怕的眼神,也沒有分出半分心神給後面的那些東西,而是将手裏的東西展示在智腦屏幕面前。
谷阿莫神色複雜,好半晌才開口:“……桑姐進獸林了?”
回應他的是程俞年的點頭。
“你在獸林哪個方位,能不能直接出去?或者你先找個地方躲躲,先把後面的星獸甩了,然後我們派人過來接你。”
谷阿莫語氣很急,邊說邊開始部署人手。
程俞年卻搖頭拒絕了,抿唇道:“這裏的星獸不敢有動作。”
不只是不敢有動作,甚至可以說是繞着他走,完全不敢接近他。
他先前沒進來時,只知道裏面危險,害怕桑欲會出事,但心裏始終懷着一絲希冀,猜測桑欲說不定運氣好了,能夠很輕易脫身。
進來後,他才知道自己實在天真。
濃郁到近乎實質的血腥味,一大片一大片倒地的星獸屍體,無處不在的還未幹涸的血液,無一不在告訴他,一段時間前,這裏的戰況到底有多激烈。
這裏剩下的星獸已經很少,零零散散不說,甚至不敢靠近他。
他因此壓下想要嘔吐的欲望,一路暢通無阻,循着屍體和血液探走尋找,可走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發現這些痕跡有消失的跡象。
可見桑欲到底戰鬥了多久。
閉上眼,他腦海裏全是這些東西,仿佛能看見桑欲沉着臉一路對戰的畫面,潺潺不絕的鮮血,以及逐漸生出的絕望。
他現在完全不敢想,桑欲斬殺了一路,身上究竟會帶上多少的傷,那些先前試探出的萬分委屈和難過,在這種性命難測面前,好像也不再重要。
在麻木擡腳向前,踩過濕軟腥臭的星獸屍體時,程俞年甚至在想,如果桑欲真的出了事,他要以什麽樣的身份,用多少的心計,才能與她同眠。
而眼前谷阿莫還沒有回神,聽到他的話後只是不可思議到沉默。
程俞年開口打斷:“教官那邊怎麽說?”
這是在問那邊的搜救計劃。
這句話谷阿莫不聽還好,一聽,火氣騰地便湧了上來,咬牙切齒道:“比賽還沒結束,在我們出來沒多久後,白刃那群人也出來了,我們向上面請示,請求派出搜救組,卻被白刃他們給攔了。”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現在派人是對其他隊伍的不公平,我們的這個請求是故意為了削弱對手,帶走搜救組,讓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同學失去被救援的機會。”
“而且,那群傻逼居然真的相信了,就因為白刃隊裏少了十來個人。”
說着,谷阿莫再也忍不了,紅着眼睛開罵:“他媽的就是嫉妒我們能源拿了大頭,桑姐進獸林肯定有他們的手筆,搜救組這邊他們肯定也打過招呼……”
對別人不公平……搜救組人手不夠……
桑欲現在那麽好的天賦,說軍方不在意谷阿莫都不信,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能動手腳,足以見得那群人的手能有多大,能伸多長。
谷阿莫再罵不下去,單手捂臉陷入無盡的自責,他從前沒有覺得,這是第一次為自己家裏軍方無人無路可求,無法幫到桑欲而感到愧疚和自責。
聽着通訊那頭隐約的哽咽,程俞年閉了閉眼,手裏捏着那碎裂的半截示警器,心裏卻異常的平靜了下來。
“桑家,你去聯系桑家。”
桑家人把桑欲當眼珠子寵,更何況她還有個軍方的舅舅。
“我現在,應該沒多久就能到獸林腹地了,”他呼出一口燥熱的空氣,開口将方位報出,“桑欲留下的痕跡由南到北,你聯系了桑家後就帶人去獸林北盡頭那邊,同我彙合。”
“好,好。”谷阿莫也終于想起了桑家,紅着眼眶點頭,又遲疑着問他:“你,你還能堅持嗎?要不要……”
“不用。”程俞年将通訊挂斷,壓了壓幾近冒煙的喉嚨,繼續往前方走去。
……
越往腹地走,血跡和屍體更少,那些星獸也不再只是觀望,而是仰起頭要同他比較個高低。
程俞年終于開始同星□□手,一路戰鬥過去。
幾近力竭時,他終于看見了桑欲。
她就躺在他前方不遠處的血泊裏,身上都是血污,往常清冷欠揍的臉如今髒得看不清,倒在一頭已經斷氣的高階星獸旁邊,生死不知。
程俞年踉跄着撲過去。
她傷得很重,躺着一動不動,身上全是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讓人心驚,血腥裏還泛着極其濃郁的風信子香氣,程俞年幾乎不敢動她。
喚了好幾聲,他都沒有得到回應,顫抖地伸出手,探到她鼻下微弱的呼吸時,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還活着。
程俞年明白,桑欲現在很需要治療,因此想要通知谷阿莫帶人過來接,他下意識劃開了智腦,可通訊卻撥不出去,消息也發不出去,他擡眼看向右上方——
磁場信號又被屏蔽了。
雖然這裏是獸林的腹地,但對星網全方位覆蓋的智腦來說,沒有信號就只有一個原因,人為。
有人想讓桑欲死。
程俞年癱坐在桑欲身旁,冷靜再也維持不住,氣得全身發抖,那些強硬壓下的害怕和擔憂再一次席卷他的心神,像要一鼓作氣将他摧毀。
他捧起桑欲的手,置放在自己臉頰一側,難以自抑委屈地喘息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複,冷着臉爬起,将桑欲扶起遠離了這裏。
可他到底已經力竭,只帶着桑欲向前行進了一小段距離,便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
他沒有睡太久,可再睜眼時,卻一眼望進了一雙冰冷至極的眸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