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桑欲已經醒了。
程俞年還在地上躺着, 他摸得到身下微濕軟的土,而桑欲就在他身旁支着手臂,靜靜地看着他,眼中晦暗難辨, 沒有任何溫度。
看着他, 仿若看一個她不認識且同她無關的人。
她眼中的這份冰冷猶如實質, 程俞年看着, 心卻被刺痛,那些故意藏起來的心思好像突然見光, 成了一把鋒利的刀,而刀刃的鋒利讓他不得不避開鋒芒。
他轉過了頭,不願同桑欲對視, 甚至生出些許後悔,有些責備自己為何要單槍匹馬來尋她。
他覺得自己暴露了,像一個本來置放安好的陶泥罐子, 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将自己打碎,而罐子裏的東西再也藏不住。
出現在這兒,就已經能夠說明很多信息不是嗎?
這種行為,就像是将他的真心攤開來,任由別人打量嘲笑,這樣想着,程俞年心髒止不住酸澀,便只好抿嘴沉默, 心中的秤杆不斷顫抖着游移搖擺。
好半晌, 他才轉回頭, 強迫着自己盡可能平靜地對上桑欲的目光, 開口道:“你……醒了多久了?”
他喉嚨澀阻,開口時氣體劃過,引起一陣隐秘的刺痛,精神的擔驚受怕消失後,身體陡然放松,那些先前不重視的傷痛和疲憊也盡數湧了出來。
他嗓音已經完全啞了。
眼前的人卻沒發話,仍舊只冰冷看着他。
對視良久,程俞年敗下陣來,自嘲般微牽動嘴角,認命般垂眸,蜷着手指,不再自取其辱,壓下心中的酸澀,開始打量這裏。
耳邊是潺潺流水聲,手下的土地不再是先前的血液粘膩,而是泛着濕氣的軟,他擡眼往桑欲身後看去,空白更多,密林已經離他們有一段距離。
看來桑欲醒來後已經帶他移了位置。
眼角的餘光不受控制,程俞年能瞥見桑欲繃緊下颌泛着冷色的臉,上面的血痕污漬已經不見,白皙的皮膚重現他眼底,她身上已經被簡單打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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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秒,程俞年費力擡起手,他仔細看了看,又撫上了自己的臉,他身上的淤泥血跡好像……也被清理過了。
程俞年回神,就要推開她起身,但綿軟的指尖碰上去,卻像碰上了堅硬的石塊,不可移。
他現在還沒恢複多少力氣,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只好往桑欲看過去,語氣裏帶了絲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嬌态,像是同她打商量般,求她:“你……可不可以先起來?”
桑欲沒反應,只低頭看他擡起的那只手。
他的手長得很漂亮,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尖還蒙着一層淡淡的粉,而此刻,他的指節正擱在她肩頭,顫抖着嘗試,想要将她推開遠離。
她不自覺煩躁得擰起了眉。
程俞年對她情緒還沒有察覺,也沒有看見桑欲眼中更加濃郁的紅,伴着殘忍暴虐的氣息,他只注意到了桑欲微微低頭看向他的手,以及緩慢皺緊的眉。
十指連心,不止是疼痛,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在長久的注視下,指尖也受不了這種毫不遮掩的目光,漸漸的,羞恥地将自己蜷縮了起來。
他有些受不住,開口:“你先起來,我躺着有些……有些不舒服。”
那種難受,他現在也不大分不清,到底是躺着這片凹凸不平的土地帶給他,還是眼前這滿滿壓迫力的人帶給的他。
說完,他再一次蓄起力氣想要起身,這次桑欲沒再攔他,任由他支起了半邊身子,費力地半倚在身後石塊上。
他不看她,只默默打開智腦,去撥通外界通訊,他早看過,桑欲的智腦已經毀壞了,兩人現在只能通過他的智腦連通外界。
也不知道谷阿莫發現信號異常将問題解決沒有。
她的傷……也不知道怎麽樣。
程俞年擔憂着,直到通訊撥通瞬間,對面嘈雜聲音傳來時才松了一口氣,他正要開口,但一只手卻趕在了他的前頭。
起先他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時,這只手已經關掉了通訊,程俞年艱難抿唇,不知道桑欲是什麽意思。
“你幹什……”
“咔噠。”
和程俞年軟啞嗓音一同響起的,是智腦鎖扣解開的咔噠聲,他擡起眼,手上的智腦就在他眼前被扔了出去。
再愚鈍再主動忽視,他現在也發現了桑欲的異常。
她很不對勁。
程俞年從來沒見過這樣陌生的桑欲,陌生得讓他有些害怕。
“你……”
眼中升起警惕,程俞年擡頭,仍舊望進那冰冷雙眸裏,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在眼前人持續的冷淡注視裏,略帶慌張地滾了滾喉嚨,想要起身後退。
可身子如灌了鉛,那股後知後覺的疲累幾乎貫穿了他全身,讓他根本失了站起來的力氣。
他站不起來無法遠離,可桑欲卻在極緩慢地往前。
兩人本就離得近,桑欲一往前,兩人距離就更近,程俞年退無可退,只能被迫着感受着桑欲的靠近。
也在這時,他才終于聞到了空氣中的風信子信息素。
不,不是聞到,而是察覺。
信息素很濃烈,那股苦澀将裏面的甜通通壓制,極為強勢地占領了這塊土地,帶着占有欲地圍攏在他周圍,強硬霸道地侵入他呼吸着的所有空氣。
而他現在才察覺。
是因為昏迷這段時間一直在這種環境下,所以習慣了,這才導致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嗎?
程俞年心頭慌亂更甚,在這濃郁強勢的風信子包圍圈裏,他恍惚地被勾起了幾個月前的回憶。
那一次,事态緊急,桑欲二次分化剛剛捱過去,房間裏充斥着濃郁至極的風信子味,可還沒等她度過虛弱期,易感期就跟着來了,又兇又猛。
而她當時氣息太弱,他不能給她注射抑制劑。
面對桑欲的痛苦,他沒有應對的法子,只能解開自己的衣領,敞開後頸,咬牙承受着她細碎的撕咬,任憑她在他腺體上留下肆無忌憚的痕跡。
他當時還是個alpha,齒尖咬破皮膚,霸道信息素瘋狂湧入的那一刻,自我的保護機制迎了上去,兩股alpha信息素的交鋒讓他痛得神志不清,幾近崩潰。
那是他二化的開始。
不過痛苦并沒有持續太久,他本來等級也不高,信息素甚至沒有撐住一盞茶時間,當自我的alpha信息素被包圍,裹挾,消滅後,桑欲的信息素帶來的不再是痛苦,而是滲入骨髓的歡.愉。
他也終于成為了一個omega。
殘存的,腺體被咬破的刺痛同時提醒着他,那是他成為真正omega後的初次标記。
以前還是個alpha時,或多或少能聽見些奇怪的話,比如,alpha對omega無法抗拒,他們天生對omega有掌控力……
他從前不信,直到真被吻得找不到北時,他才知道,這話是真的。
情動時,他甚至想,要不然直接把終身标記給她?
不過,某個短暫的清醒時刻,這個想法很快被他否定,桑欲不喜歡他,要是她清醒了知道真相,指不定會怎樣發火。
在桑欲的臉上,冷笑和嘲諷,他一個都不想看見,他也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付出這麽多被她否定,他也不甘心自己會比不過一個游移在多個alpha身邊,連外貌都不及他的omega。
他當時想得很天真,他認為自己一定會以正當方式得到她,哪怕是用過于極端的方式。
強行将體內的酸澀和欲.望壓制下去後,他看着略微青澀,尚且沒有恢複意識的桑欲,最終還是拒絕了她身體表達出的想要更進一步的占領欲.望。
桑欲當時還很難受,她很不高興,再進行時,頗有股強硬的味道,他心口泛酸,只好一遍遍用不熟練的惱人技巧去哄騙她,取.悅她,引.誘她舍棄最終目的,只将一切痛苦換種方式留在他的身體表面。
好在他最後也确實成功了。
這種極致痛苦和愉悅并存的新奇體驗也讓他難忘,哪怕他不想,但他至今為止,确實還能記起那天好多細節。
渾身都有的溫熱粘膩,灑在頸肩的濕軟呼吸,還有充斥了整個房間,久久不散的信息素。
……
深吸一口氣,程俞年不欲再想,将思維從回憶裏抽出來,按住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指尖,壓下慌亂,同桑欲擡眼對視。
她已經緩緩停在了他的面前,程俞年能很清楚地看清她整張臉,她蒼白唇瓣的紋路,圓潤鼻尖上浮着的細密汗珠,卷翹濃密根根分明的長睫,以及……她眼中再不遮掩的欲。
程俞年心髒一瞬間收緊,驚得放緩了呼吸,猜測是一回事,看見真實又是一回事,他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對了,桑欲果然進入了易感期。
易感期,無論是alpha還是enigma都極易失控,戰鬥力會大幅度提高,在失控且擁有力量的情況,對上同等級的alpha時,他們會拼命,對上omega時,也會拼命。
只不過兩個“拼”字的含義有些不同而已。
程俞年想起了先前桑欲傷痕累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又看了看她現在冰冷得活像變了個人的樣子,心下有了判斷,當即選擇閉嘴。
他轉過頭垂眸,咬着唇盡量地放緩呼吸,不敢大口喘氣,也不敢再同她對視,一顆心高高提起,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場對峙整整持續了幾分鐘。
沒有等到桑欲的其餘動靜,程俞年悄悄松了口氣,正要小心松一松僵硬的手指時,變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