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泾川刀(4)
報春燕覺得這人滿口胡言,一定是個瘋子,氣道:“這三界誰不知道神君脾氣好,樣貌好。喜歡他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你算老幾?!”
青年聞言也不生氣,而是笑嘻嘻地說道:“那些人都是沒膽子的的慫包,頂多口頭說說,過個幹瘾罷了。不像我,有賊心又有賊膽,被拒了幾十來次,還能把人追過來。從今兒開始,我就是老大了。”
他看了幾眼胭脂井,又問:“我的阿沈是不是下去了?”說着扶住井沿,就要往下跳。
“你好不要臉!”報春燕哪能讓他下去,一把扯住青年衣袂。可惜她人小,比不得他力氣大,瞬間被拽了下去。
報春燕想把青年拉上去,他自然不肯。這兩個人互相拉扯,以至于落地時雙雙大頭朝下,摔了好大一跤。
沈泊如聽到動靜,舉着指尖的小火苗,從洞口探出頭向外看。倒在地上哎呦呼痛的青年瞧見沈泊如的身影,忙站起身,拂去頭頂上的枯枝落葉,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江移舟見過神君。”
短短幾個字,江移舟說得很慢,一字一頓。但不等同于令人生膩的拖長音,反而倒有些嚴肅認真。
沈泊如乍見故人,雙手顫了顫,他扭過頭看向一旁,眼睫低垂。因站在陰影處,旁人也看不清他臉上是何表情:“你怎麽來了?”
江移舟仍維持着那個恭敬謙卑的樣子,溫聲道:“我在人間待了許多年,對人間比較熟悉,想着神君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過來幫幫忙。”
報春燕一驚,這姓江的在地面上的表現,分明就是個混混,而見到神君就溫文爾雅了,居然還有兩副面孔!她擔心沈泊如上了這登徒子的當,氣急敗壞道:“神君,你可別聽他花言巧語!這人圖謀不軌,他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他說,他說......”
江移舟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姑娘,我之前說了什麽?”
報春燕漲紅了臉,她一個姑娘家家,又是當着沈泊如的面,怎麽也說不出“同吃同睡的老相好”“親親相公”這幾個恬不知恥的字眼,被氣得直跺腳。
沈泊如好歹和江移舟有過那麽一段,老夫老夫,知道江移舟是個什麽爛德行,狗嘴吐不出象牙,最會說污言污語,興致來了能将人活活氣死。他嘆息一聲,牽了小姑娘的:“既然來了,就一起往裏面看看吧。”
報春燕神色稍緩,她對江移舟做了個鬼臉,看向沈泊如:“神君都找到了什麽線索?”
他兩人邊說,邊走入井底洞穴。江移舟卻沒有動,像蠟像一樣杵在原地。
沈泊如忽然頓住腳步,側過頭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那個姿态謙恭的身影,朗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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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移舟這才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哎,走!”
沈泊如的心情有些複雜。他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江移舟,想說什麽,遲疑半晌卻沒有說出口。
他只是想問一問江移舟,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不過依照江移舟的脾氣,就算這幾年窮得要飯,也會嬉皮笑臉地回答:這些年過得十分潇灑快意。
左右都是一句廢話,也就不必問了。
他們三人正看洞壁文字時,走在後面的江移舟卻停下了腳步。沈泊如覺察到他的動作,回頭問道:“怎麽了?”
江移舟笑了笑:“神君沒感覺到嗎?前面有東西來了。”說着,他自袖中取出張黃符,猛地甩向身前。
兩張黃符瞬間燃燒起來,極速向前沖着,映照四周。
在離離光芒的映照下,許多類似于人影的東西顯現出來。它們沒有腿,飄蕩在幾人身前。
沈泊如的确沒有感覺到這些東西的存在,因為體內混沌元氣的流失,他的神性亦在日漸衰敗,五感也不似先前敏銳,而且會越來越遲鈍。他擔心江移舟看出自己快進棺材了,忙道:“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東西,一時沒有在意。”
報春燕小聲道:“這些就是疫鬼嗎?”
沈泊如道:“不是。它們只是普通的疫氣,沒有意識,也沒什麽攻擊性......不過疫氣出現的地方,必有疫鬼。”
正在此刻,忽然,一股黑氣從洞壁中竄了出來。它有一張老人的面孔,與一雙竹竿子似得胳膊,指甲也很長,像是黏在手上的十根細筷。
它枯槁如朽木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張開口,就像一只捕獵的蒼鷹,霎時對着沈泊如撲了過去。
沈泊如立在原地,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就在那怪物撲來的剎那,他手裏憑空多了一把長刀,瞬間将它劈成兩半。
刀是銀白色的,很亮,仿若一縷月光。
沈泊如提醒道:“小心。”
他剛剛說完,許許多多黑霧自兩側洞壁冒出,迅速凝成人形,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無一例外,都有着皲裂如枯樹的皮膚,以及長長的指甲。
他們死死盯着沈泊如和他那的把刀,張口中發出尖利的吼聲,用力揮動雙臂,對着幾人撲去。
“這些就是疫鬼了嗎!”報春燕用雙手遮住眼睛,直往兩人身後縮:“現在怎麽辦啊,太多了!”
電光石火間,沈泊如将手中的長刀往上方輕輕一抛,只見雪色長刀懸在幾人頭頂,如陀螺般旋轉起來,自上而下散發出一片淡金色光幕。光幕如一堵高牆般擋在幾人身前,那些黑色疫氣一碰到它,便會消弭散去。
沈泊如的佩刀名為朝生,與其主同應天地初開時第一縷光而誕生于歸墟,南海滄浪所化,諸天妖鬼皆辟易!
報春燕見狀,這才敢探出頭,喊道:“姓江的你往後退退,別沾上疫氣!”
“沒關系,我不怕這個。”江移舟覺得自己不能龜縮在後,怎麽着也得拿點本事出來。他旋身而起,衣袂烈烈翻飛,右手上有一道銀白光芒凝聚。
周圍疫鬼見狀,亮出長爪,如虎狼般向他撲去。
數不清的黑色疫氣迎面而來,江移舟只是揚起了手裏的白芒,它們随江移舟的動作,對準黑色霧氣的脖頸與腹部回旋劈下,華光灼灼,霍如羿射。
數只疫鬼哀嚎一聲,灰飛煙滅。
而位于後方的沈泊如,則拿出了兩張桃木符,他手腕一甩,将其中一張丢出:“接住!”
江移舟并沒有急着去接桃木符,忽見光芒閃躍,他手中白芒形态拉長,眨眼間變成一把亮銀色的長丨槍。
他右手握住槍杆,就勢向前橫掃,恰似回風卷落秋葉,頃刻震開身邊的一衆疫鬼。
江移舟用左手兩指夾住沈泊如扔出的桃木符。一條淺白色的細細光線忽而顯現,将兩人手中的桃木符遙遙鏈接起來。
憑借這根光線,沈泊如的身影瞬時出現在江移舟的旁邊。
報春燕不免擔心起來。
她看見沈泊如單手結印,數不盡的繁複咒文,随着他手勢的變化漸漸浮現在幽暗洞丨穴。
被咒文照射到疫鬼們發出凄厲的哀嚎,一張臉都處變得扭曲可怖起來。
沈泊如走近一只疫鬼,彎下腰,瞧着狼狽的它,微微一笑:“說吧,你們為什麽來邺城?”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但那疫鬼卻是在一個勁地發抖,它擡起眼,惶恐道:“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大人饒命啊!神君有令,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來的這裏!”
沈泊如直起腰,笑問道:“神君?邺城什麽時候有了位神君?”
疫鬼擡頭看了一眼沈泊如,又看了一眼江移舟。它好像在害怕什麽,猶豫片刻,低下頭不發一言。
江移舟嗤笑一聲,舉起長丨槍,明晃晃的槍尖直指它的脖頸。他臉上滿是輕佻的神色:“你說不說?”
疫鬼連連叩頭,哆哆嗦嗦地說道:“這位神君以前是西王母的佩刀,受過世人供奉的,能消除天下瘟疫病症。這可是我們疫鬼大克星,他的命令我們這些小妖怪哪敢不聽!”
報春燕大字不識幾個,聽疫鬼的敘述,這才知道胭脂刀的來歷。她滿臉不安神色:“神君,我們現在怎麽辦?”
沈泊如嘆了口氣:“我收了你的報酬,這件事自然要管到底的。人間有句俗話,叫做‘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把刀私自降災,導致邺城疫情肆虐,就憑這一點,我也不可能放了他。”
沈泊如又問疫鬼:“你們知不知道,這把刀一般會在哪裏出現?”
“不知道的。”疫鬼急忙開口,道:“兩位大人...知道的我都說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我們保證,馬上離開邺城!”
“不忙,清幹淨邺城的疫氣再走。”沈泊如緩聲道:“我負責解決燕晉兩地的妖鬼怪事,說起來邺城也在我的管轄範圍。你們下次再想來的話,需要與我商量。”
疫鬼們聽了這話,齊齊打了個寒顫。它們話也顧不上說,同手同腳地離開了枯井。
疫鬼事畢,幾人同向外走。
沈泊如道:“我想找一找關于胭脂刀與晏家姑娘的記載。我好奇這把刀經歷過什麽,從受世人供奉的神物,淪為招致災禍的妖怪。”
報春燕道:“胭脂刀和晏家姑娘的事情,邺城的人基本都知道。記載他們的古書也有很多,根據他們改編的志怪傳奇更是不少,很好找的。”
江移舟道:“阿沈,現在太晚了。即使想找,書鋪子也沒有開門。等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沈泊如瞧了瞧他,又很快別過眼去:“恩。”
江移舟看見沈泊如這個反應,低下頭,笑了。
報春燕瞧他笑得二不兮兮的,心覺奇怪,敢情這姓江的還是個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名曰西王母”。《山海經·西山經》又提到:”西王母居住在玉山之山,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
關于裏面的厲和五殘,都是兇星名,代表了自然災害與刑罰。西王母在最原始的記載中,是個掌管瘟疫刑罰的神。
還有古籍中描述的那個西王母形象,頭戴羽毛裝飾什麽的,更像遠古某部落的女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