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泾川刀(3)
沈泊如與報春燕費了大半天的工夫,找到邺城了四十九處水井。不過奇怪的是,那些水井都沒有疫鬼活動後留下的痕跡,水質清澈,沒有任何問題。
沈泊如仔細看了看地圖上水井的位置,指着其中一口:“我們還沒有到這裏看過。”
“它是一口枯井,沒有水的。”報春燕撓撓頭,解釋道:“這口枯井被人喚作胭脂井。”
“胭脂井?”沈泊如笑道:“金陵城中也有一口胭脂井。相傳陳後主與妃張麗華為躲避隋兵,藏在枯井中。後來他們被隋兵拉上去的時候,張麗華的胭脂擦到了井口上,它便被稱為了胭脂井,不知道邺城這個有什麽故事?”
報春燕道:“邺城的這個被這麽叫倒不是因為有什麽绮麗傳說,而是因為一個兇惡的妖怪。”
“妖怪是一把被主人抛棄的斷刀,因為刀身緋紅被喚作胭脂刀。他早年被抛棄過,所以很重視感情,他會幫撿到他的人完成心願。不過,因為胭脂刀自身斷裂的緣故,那些實現心願的主人多半會嫌棄他,然後将他再度抛棄。”
“所以,他一直再被人抛棄着。”
“而胭脂刀的最後一位主人,傳言是個姓晏的姑娘。她無父無母,因家中貧寒,小小年紀就給一戶人家買走當童養媳。”
“晏姑娘過得也不好,沒多長時間就自殺了。而她臨死前的願望,是讓欺負她的晏家人遭到報應。”
“胭脂刀為晏姑娘,要殺光了欺負過她所有人。于是,他淩遲了買下晏姑娘的人家,五口人被活生生削成白骨。也正是因為胭脂刀過于手段殘忍,引來了一位法力高深的雲游道士。道士為了村民着想,将胭脂刀封印在枯井。”
報春燕雙目一亮,忽然道:“是不是江小姐偷了枯井裏的胭脂刀,許了願望?”
“不排除這可能。”但沈泊如話鋒一轉,垂眸看向報春燕,又道:“你也知道,大椿是上古神木,一般妖怪根本接觸不到。而且大範圍驅使疫鬼,也不是妖怪可以做到的。”
“更奇怪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我們所想。天底下能治瘟疫的靈藥千千萬萬,胭脂刀為什麽要給江燕婉大椿?八十日一過,死者複死。這不像是報恩,倒像是報仇。”
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報春燕更顯迷惘,慌亂道:“那,那神君,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沈泊如輕笑:“去胭脂井看看吧,沒準會找到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時至黃昏,夕陽餘晖穿過天際棉絮一般的雲層,将它們染成深淺不一的玫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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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晚霞。
沈泊如牽着報春燕,來到了城南處胭脂井的位置。城中盛傳井底鎖着惡妖,周圍居民早已搬走,只留下幾間半坍塌的房屋。他們跨過半人來高的蓬荊亂草,吓得一衆麻雀振翼而逃。
沈泊如見井沿邊搭着一條長長的舊麻繩,忙走過去看。他拾起繩子,發現上面沾染的塵土很少,應該是最近才被放在這裏的。
看樣子,最近有人下去過。
沈泊如探出頭向井內望去,這口枯井極深,黑黢黢地看不到底。陰寒的氣息撲面而來,叫人脊骨發冷。
報春燕一時好奇,雙手扒着井沿,伸長脖子往裏面看。她突然打了個寒顫,忙離開那口井,道:“神君,我感覺到這裏面藏着很不好的東西。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心裏突然好難過。”
報春燕說的,沈泊如也感覺到了。仙神的五感敏銳,最容易覺察到生物的情緒與善惡。這口枯井中殘存着不少執念,其中有不甘和憎恨,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于絕望的孤獨。
沈泊如閉上雙眼,扶着井沿嘆息一聲。心想,這些應該是那把胭脂刀留下的執念。
片刻,他平靜道:“我要下去看一看。”
報春燕覺得自己也是神仙,應該和跟沈泊如一起下去查找線索,但她又害怕,不好意思開口,聲音細若如蚊哼:“我跟着神君。”
沈泊如笑着搖頭,他知道小姑娘不敢,于是說道:“你留在上面就好,萬一有什麽人過來搗亂,還需要你幫我攔一攔。”
報春燕看着沈泊如的笑容,不知為何,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勇氣。她攥緊雙手,應道:“神君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靠近的!”
沈泊如依然在笑:“拜托你了。”言罷,他左手一撐井沿,飛身躍入深井。報春燕趕緊扒住井沿伸頭下看,井內黑暗一片,她望不見沈泊如的身影,用力喊了聲:“神君,你小心啊!”
胭脂井極深,報春燕的聲音在裏面層層回蕩,傳到沈泊如耳邊時,已然聽不清了。他落在井底,伸出一根手指。猛然間,一簇小小火苗在他指尖燃起。雖然火苗很小,但光芒足以照亮整口井。
沈泊如看見,自己左側的井壁上,有一個不規則的大洞,看樣子是被人從外面強行破開的。洞口幽深,長長如甬道一般,不知通向何方。他想了片刻,踩着滿地枯葉塵埃,彎腰走了進去。
明明沒有風,他指尖處的小火苗忽而搖晃一下,光芒也黯淡了許多。沈泊如見狀,擡起右手攏住火苗,繼續往前去。
借着昏暗火光,沈泊如發現青石砌成的光滑洞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因為年代久遠,大部分變得模糊不清。不過連蒙帶猜,還是能知道大概的內容。
洞壁上,講述的是一個早已滅亡的古國的故事。
古國名為西王母國,位置大體在泾川回山一帶。國中人皆信仰一位虎頭豹尾的神女,號西王母,并且認為女國主為神女托生,遂冠以神名,也稱為西王母。
在他們的傳說中,西王母是掌管瘟煞與刑法的神。每當春季,女國主便會帶上猙獰的虎頭面具,與類似于豹尾的裝飾物,雙手各持一柄翠玉長刀,在神像前祈求百姓平安、國運昌隆。
女國主所持長刀,一把名為“天之厲”代表瘟疫與災難,另一把名為“五殘”象征殺戮與刑罰。
這兩把刀自西王母國建立之初便已存在,被百姓視若神明,供奉在廟中,只有祭祀時才會使用。
後來,西王母國亡。異族人攻破王都的那日,最後一任西王母懷抱天之厲,從破敗城牆上跳下,殉國而死。
她臨死之前,說:“我不信供奉了千百年的神女會抛下她的子民,今我以血為祭,若神刀有靈,我希望這些屠戮我臣民的異族人,不死于戰亂,而是以痛苦的方式死于瘟疫。”
女國主的血濺滿了翠色刀身,将它染成了緋紅的胭脂色。不久,她的願望靈驗,那些善于征戰的異族人全部因瘟疫暴亡,死狀凄慘。
人們因此稱天之厲為妖魔,并将其打斷,鎮封在泾川之下。此後過去千載,唐朝時,一路來自西域的馬隊在去往長安的路上途徑泾川,無意間挖出了天之厲。
那些商人将斷刀合在一起,打算買個好價錢。期間幾經流轉,被一名富商當成古董帶到了邺城。
洞壁上的故事,自此結束。
其實後續也不難想,結合邺城中胭脂刀的傳言,這把刀曾經幫幾個人實現過願望。不知何緣故又被抛棄,最終到了晏家姑娘的手裏。
沈泊如猜測,洞中文字應該是封印胭脂刀的人所留,以此告誡闖入者,不要将這把妖刀放出。他覺得有些可惜,那個人費了這麽多心思,這把能引起瘟疫的刀,還是被取了出來。
沈泊如繼續向洞的深處行去,不多時,他就來到了最裏面,八根嬰臂粗鐵鏈從三面石壁上延伸下來。借着微弱火光,他看到鐵鏈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字樣式奇特,筆畫圓潤,不同于方方正正的中原文字。看樣子應該是泾川那邊用來鎮封妖刀的咒文。
沈泊如心思一動,想要拓印咒文。奈何手邊沒有趁手工具,只得咬破手指,抻平長袖,将咒文臨摹下來。
胭脂井外,報春燕抱着雙腿,靠着井沿坐着。此時夜色已深,她見沈泊如許久沒有回來,不免擔心起來。
報春燕幾次想下到胭脂井裏,但轉念又想到沈泊如臨行前的囑托。眼下情況特殊,萬一真有什麽妖魔鬼怪靠近,她留在上面,也能幫着擋一擋。
初春時節,正是乍暖還寒時候,夜風吹來,報春燕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縮了縮身子,低頭往手心哈了口熱氣。
“小姑娘。”
一個清亮的男聲,突然傳到報春燕的耳朵裏。
她聞言擡起頭,忽見身前站着一個年輕的男人,白衣秀帶。他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嘴角微往上揚着。雖是天生一張笑臉,但那眼神銳利,溫和笑意下似藏着一把随時可能出鞘的刀。他頭發用根碧玉簪松松绾起,有幾縷沒梳上去,垂在鬓邊,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她不知發生了什麽,愣愣地瞧着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青年:“你是哪個?”
青年上下打量報春燕,眨了眨眼,笑道:“我找沈秋。”
報春燕聽他提到沈泊如,立刻警覺起來,站起身問道:“你找神君做什麽?”
青年思考片刻,笑道:“哎,小姑娘,我找沈秋。你放心,我是好人。我是與他同吃同睡的老相好,他的親親相公,來找他再續前緣的。”
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像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椿能活死人的說法,是我編的。